第25章
周随快步跑下楼, 把车从车库开出来。
叶抱着大姨,脸色煞白,惊慌失措。周随下车检查了一下大姨的情况, 大姨神志还保持着清醒, 剧烈喘息着,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腹部,看上去非常痛苦。
对医生来,断了条胳膊或者断了条腿都是事, 肚子疼却非常可怕, 那里有五脏六腑,随便哪个部件出了事, 都有可能危及生命。
“上车!”周随和叶把大姨搬上车,大姨脸上冒出豆大的汗,脸色看上去极为痛苦, 却一声不吭。周随知道他们这个年龄的人, 大多对疼痛的耐受力非常强,如果他们忍不住疼,明已经到了某种极端疼痛的界限。
周随飞快地开车前往医院, 他一边开车,一边问了大姨几个问题。大姨疼痛的位置是在左上腹,还伴有恶心呕吐,于是他直接把大姨送到了肝胆外科。
进医院之后, 周随让叶照看着大姨, 然后前去交费做检查。交完费之后,大姨迅速去推去做了抽血, CT和磁共振。
叶跟着跑前跑后,虽然六神无主, 但办事也算有条不紊。等结果的时候,他坐在外面的凳子上,双手紧紧地交叉在一起,不断发抖。
周随伸手揽住他,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膀。
愧疚和担忧折磨着他的心,周随只能安静地陪着他。
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大姨被推到病房,周随拿着片子,和叶一起去见了肝胆外科的医生。
医生姓钱,是个皮肤松弛状态也很松弛的中老年男医生,他看了片子,转而向周随招呼:“哟,是周啊,病人是周的家属吗?”
周随点头:“是我的大姨,这是她的儿子。”
钱医生问:“你看过片子了?”
“嗯。”
“怎么样?”
“CT表现为只瘤体周边向中心逐渐增加的环形高密度区,磁共振可见灯泡征,患者上腹部不适,呼吸困难,应该是肝血管瘤压迫膈肌。”
叶只听清了一个字:“瘤?……肿瘤?”
人类向来谈瘤色变,头发花白了几根的钱医生招了招手:“没事,就是肝血管瘤,多发于中年女性,是很常见的肝脏良性肿瘤。”
叶缓缓地呼了口气:“良性的?”
“对,一般肝血管瘤体积,是不需要特殊治疗的。”钱医生表情慈祥,看叶松了口气,又道:“不过你母亲这颗,已经长大了,都压迫到周围脏器了。”
叶又提心吊胆:“那怎么办?”
“割了就行。”钱医生:“割一刀,很快的。”
叶迷茫中看向了周随。
周随点点头。
钱医生笑眯眯地:“周就能割……唉,周啊,当时我让你留在肝胆外科,你非要去急诊科那种地方,咱们肝胆,再穷也比急诊科好啊。不过心外科想留你也没留下来,这么一想,我心里就平衡了。”
周随笑了一下:“多谢钱医生厚爱。”
“不过,你愿意去急诊科也很难得,现在有几个医生愿意去急诊科的,医院都要从其他科室拉壮丁过去了……”钱医生摇了摇头,轻快地把话题转回来:“这样,我先开点药,明天就开刀。”
“谢谢钱医生。”
周随和叶去买了药,护士给大姨挂上点滴,大姨吃了止疼药,面色已经恢复了正常。
她看着叶和周随过来,量着他们的脸色,问:“怎么样?”
“肝血管瘤。”叶念着这个刚刚听的名词,他看着母亲憔悴苍老的面容,一时心里又苦又涩。
钱医生大姨昏倒是因为一时激动,和肝血管瘤倒没什么关系,但借着这个检查,发现了病灶,能够及时治疗也是好事。
大姨对这种名词感到恐惧:“那是什么?”
周随坐下来,温声:“一种良性肿瘤,发病通常认为和雌激素有关,算是比较多见的。切下来就行,明天早上做手术,这种病预后良好,只要切了,好好休息一阵,不会对你造成什么影响的。”
大姨松了口气:“嗨,我就不是什么大事了。”
叶脸色很难看:“我之前不是让你定期检查吗?”
大姨皱眉:“体检……体检都是浪费钱,本来没什么病,一检查全都是毛病。”
叶咬牙,愤怒又不知道该什么,周随拉了拉他的胳膊,对大姨笑着:“你先休息吧,现在也晚了,明天还要起来做手术呢。”
大姨心里忐忑,有些犹豫地问:“手术不会出问题吧?”
毕竟是自己的身体,她还是紧张的。
周随:“手术,没问题的。”
他如果是医生,当然不会对患者做出绝对性的保证,这将有可能毁灭他的职业生涯,但此时他是以子侄的身份在安慰长辈。
“手术谁给我做啊?”大姨期盼地看着周随:“能让你来做吗……其他医生,我怕……”
周随已经习惯了患者或者家属有这样的担忧,他安慰道:“是技术很好的医生,大姨,放心吧。”
他拍了拍大姨,让她躺下休息,然后带着叶走出病房。
“别生气了。”周随低声:“讳疾忌医是常有的事,特别是老一辈的人,咱们趁这次机会,手术结束后顺便做个体检就行了。”
“她从来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叶焦躁地摇了摇头:“幸好这次只是良性肿瘤,下次呢?她身体一直不好,不知道藏着大大多少病。让她去看她也不去,我能怎么办。”
周随心想,他这不是还挺关心大姨的么,母子两个人怎么搞成那副样子。
周随安慰着他:“慢慢来吧。”
早发现早治疗,没有病还能买个安心,但人们总是有侥幸心理。不过现在很多单位都会安排半年一次体检,也有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体检的重要性。
夜空已经挂上了一轮弯弯的月亮,周随抬头看了一眼,:“走吧,我先送你回去睡觉,明天再来。”
叶低声:“我在这里陪她一晚上。”
“这医院能找张病床就不错了,还想要陪床,你难道要在旁边坐一晚上吗。”周随安慰道:“我们明天早点来,走吧。”
他硬是把叶劝上了车,冬天晚上更冷,他开了空调,慢慢往家开。叶看着窗外发呆,周随看着他稚嫩青涩的面容,多多少少有点心疼。
叶他还没有成年,就要独自面临母亲的手术,甚至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人。
他父亲现在八成还在监狱里,而罪名是因为杀了他从未见过的哥哥。
周随只要想到叶经历过的事,就感觉他的人生实在是很辛苦。
不过大姨生病住院,是不是该给叶书雅个电话,周随估计父母现在都睡了,不如明天手术后再给他们。他想了一会,再转过头去,发现叶坐在副驾驶睡着了,脑袋一下下地磕在玻璃上。
周随趁红灯的时候停下车,把座椅靠背调低,又拿了块毛毯轻轻地盖在他身上。
高三压力本来就大,叶每天睡觉时间也不多,今天又遇到这事,大概是很累了吧。
周随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度正常,他刚要松手,叶主动蹭了蹭他的手心,陷入更深的睡眠。
回到家之后,周随叫醒叶,让他回房间再睡。
……
第二天,两人一起去医院,送大姨进了手术室。周随在外面给叶书雅了个电话,然后买了两个面包,让叶填填肚子。
他还抽空给叶的老师了电话,叶今天要晚到。
叶书雅和周父赶过来的时候,手术刚好结束。这确实是个手术,手术很顺利,大姨被送进病房,她还没醒过来,医生开了药,然后叮嘱道:“不要吃油腻生冷油炸类食物,多喝水,多休息,千万让病人别生气,别累着,别熬夜,再住一周左右,差不多就可以出院了。”
叶和叶书雅他们齐齐松了口气,叶书雅又念了几遍:“别生气,别劳累……随随,你怎么昨晚不给我们电话?”
“那么晚了,而且已经送到了医院,给你们电话,你们除了平白担心,也不能再做什么。”周随安抚道:“没事了,现在手术也好好地做完了不是。”
叶书雅看了他一眼,又对叶:“,你去上学吧,这里我们来守着就行。”
叶被劝着离开了,周随送他去学校,回来的时候,叶书雅又劝他去上班,这里她来照顾就好。
周随今天不用去急诊室,本市几个大医院牵头举办了一个医学论坛,就在隔壁酒店内。周随本来就是要参加的,论坛中午才开始,他本来想在医院呆着陪一会叶书雅,结果他妈一张口就要问相亲的事,吓得周随立刻收拾包袱逃走了。
医学论坛是大佬们互相交流,弟们虚心学习的地方,就像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不止内科外科之争,不同流派之间也不一定看得上,大佬们之间暗自较着劲,医学论坛隐隐有华山论剑之意。
周随自认为自己还处于学习阶段,不过院方让他上去讲一讲,他便写了篇关于自主急救的文章,比起其他大佬的文章要水一点,他主要讲的是增强患者对自身的认识,减少患者和医生之间的信息差。
不过他前面还有几个人,周随找了个本院的大佬,坐下来一边听,一边看自己的稿子。
学习对他来是一件愉快的事,尤其是他感兴趣的方面。台上演讲的大佬是心外科的科室主任,五十多岁,医生做到这个位置就到头了,而他仍然保持着极高的工作热情和学习欲望。
周随希望自己也能做到这一点。
讲台上的主任看到他,目光轻微地在他身上停顿了半秒。
周随曾经是他的学生,只是最后并没有进心外科。
周随认真听讲,心无旁骛,不知道什么时候隔着空位的椅子上坐了个人。他念完一边稿子,想改动几个用词,才发现自己口袋里没有笔——外科医生总是很缺笔,他正准备去找工作人员,一只水笔出现在他面前。
周随抬头,看见西装革履的赵青阳,戴着眼镜,默不作声地给他递了根笔。
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赵青阳,而赵青阳今天的扮也不太一样,多了点书卷气,看着比以前要文雅含蓄一些。
他没立刻接笔,赵青阳扯了扯嘴角,:“放心,我消过毒了。”
周随一时不知道该什么好,他接过笔,写写画画,心里想着该怎么和赵青阳话。按理,上次他都那样了,赵青阳怎么都该由爱转恨,再不济也该老死不相往来。
难不成现在的年轻人,心胸这么宽广,这么大度了?
周随磨磨蹭蹭地改,赵青阳一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就坐在和他隔着一个空位的座位上盯着他。
赵青阳来这里干什么,外面还有好几个内科相关的演讲,他应该去听那些。
周随摁着笔芯,本着同事之间应当和睦相处共同被医院压榨的原则,把笔还给他。
“谢谢。”
普通一根笔,跟个烫手山芋似的,赵青阳接过来,放回口袋里。
“不谢。”
很好,是套完美的社交礼仪交流程序。
敌不动我不动,周随把注意力重新放到演讲上。
演讲结束,台上的主任问大家有什么问题,一个五十多岁身材削瘦戴着眼镜气质儒雅的医生站起来,十分委婉地了句,你放屁!
满座皆惊,周随回过头,一眼就认出来,这位就是心内科的大拿,国内有名的心脏病专家,教科书上有名字的那种。
也是赵青阳的老师。
周随恍然大悟,难怪赵青阳在这里,原来是跟着老师来砸场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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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