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栋楼和当年没什么区别, 无非就是墙上落了更多的白皮，光线更加昏暗，楼梯湿漉漉的, 外面支了个铁管水龙头, 吃饭喝水洗澡的水都得去那儿接。

    一百块钱一个月的宿舍，也就这种条件了。

    苏琢玉沉默地带着周随进了自己的房间，里面摆着四架高低铁架床，中间一张很有历史感的桌子, 窗户下面放着盆和保暖壶。

    苏琢玉虽然不介意自身的贫困, 但也不想主动将一切大白于天下。如果可以，他想在周随面前展现出更好的自己。

    这个宿舍里并没有住满, 来见习的几个同学，有的因为受不了找借口跑了，有的则自己在附近找了房子住, 有的干脆住在家里。

    “你请坐。”苏琢玉环顾四周：“我给你倒杯水。”

    保暖壶里面空空如也, 他便提着热水壶去接水。过了一会，苏琢玉拿着热水壶进来，面容窘迫地：“……没水了。”

    这边经常停水停电, 老城区各种线路要改也不好改，就像老人身上的顽疾一样。

    周随问：“那你晚上洗漱怎么办？”

    苏琢玉沉默片刻，：“去其他楼看看。”

    周随嗯了一声，看向桌子上堆积的书, 苏琢玉在准备考研, 书上记着密密麻麻的笔记。

    两人沉默，苏琢玉坐下开始看书。

    周随看着他的笔迹, 心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他在苏琢玉身上看到了自己。

    不是现在这个自己，而是上辈子那个家境普通, 走在求学路上的周随。

    苏琢玉比他更加勤奋，更加聪明，也更有天赋，也比他遇到过更多困难。

    苏琢玉是妹妹写的第一本书，也许第一个总是特殊的，她心里最喜欢的主角一直都是苏琢玉。在原文后面，她写着写着，为苏琢玉加了更多的设定，那时候，她心里想的不止是写一个狗血文，而是想把苏琢玉写出来。

    写到后面，她手里有了更多更受欢迎的主角，但每次写完之后，她都不会再谈及，只有苏琢玉，她仍然经常和周随聊起来。

    她甚至准备给自己儿子取名叫苏琢玉。

    从某种角度上来，苏琢玉也算是他的大侄子了。

    这样一个角色，活生生出现在他面前，甚至让他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周随想帮他一把。

    苏琢玉的天资堪称凤毛麟角，如果没有那些客观上的困难，也许可以少走一些弯路。现在秦樽已经不是麻烦，剩下的就只有经济问题了。

    就算有助学金奖学金，能解决的也只是一部分，苏琢玉的穷困肉眼可见，他为了活下去，只能找些兼职，这肯定会耽误他学习的时间。而且饥一顿饱一顿的，对身体也不好。

    周随记得他父母现在全都重病在家，只靠低保勉强活着，根本没有多余的钱能寄过来。

    “苏琢玉……”周随开口。

    苏琢玉抬起头，两人对视，彼此都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周随心想，他们不愧是相似的人，果然是有默契的。

    “你想找份兼职吗？”周随问：“最近急诊科比较忙，我没空处理家务，如果你能过来帮我的话……我按市面上的价格给你付工资。我家那边离学校也挺近，不用担心上班的问题。”

    苏琢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弯下腰：“谢谢你，周老师……我再考虑一下。”

    周随没有强求。

    他回家的时候，收到了赵青阳的消息，自己下班后去找他，结果其他人都他已经走了。

    赵青阳：【哭泣猫猫头.jpg】

    赵青阳：【我约了大厨准备请你吃牛排来着，从澳洲刚运过来的！】

    赵青阳：【呜呜呜】

    他在聊天栏又死乞白赖地撒了会娇，消息框占满了屏幕。

    周随想了想，回复道：【我和一个同学出去了一下，也吃过晚饭了。】

    赵青阳知道他有职业道德操守，倒并不操心周随被哪个同学勾搭去了，只是以前周随至少会回个摸摸头的，还有/微笑，现在连默认微笑都没有了！

    赵青阳深深地觉得有问题。

    既然现在周随在躲他，赵青阳便放缓了攻势。但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呢，之前明明都好好的，他能感觉到，周医生其实也有点喜欢自己的。

    他不能再让上次宴会的事重演。

    赵青阳戳了戳周随的头像，一张黑猫的照片在他面前放大。

    当初他找着橘猫凹了半天姿势，拍了同样的图，用来当头像，默默地把这就当情侣头像了。

    周随当然没看出来，他以为那就是张普通的猫图，还夸橘猫长得可爱。

    赵青阳看着两张相似的猫图，陷入了沉思。

    ……

    急诊科鸡飞狗跳，呆久了之后，苏琢玉也找到了节奏感。

    “苏，辛苦了，你去忙吧。”

    苏琢玉放下东西，笑着点了点头，包里手机忽然一震，他走到角落，本来没算接，但上面显示的是他父亲的名字。

    他家里人很少给他电话，因为电话要花钱，刚放寒假的时候，他父亲问他回不回去，他没买到票，之后便再也没通过话了。

    苏琢玉接通手机，低声问：“喂，爸，有事吗？”

    那边男人愣了一下，才：“你妈买不起药了，你能寄点钱回来吗？”

    苏琢玉心里一沉：“我没钱。”

    “你不是你都进医院了吗，怎么还没有钱？”男人粗声粗气地问。

    苏琢玉：“我上次的奖学金不是寄回去了吗？”

    现在他在医院，反而不像之前那样能自由地去兼职赚钱。

    男人：“用完了，你妈的病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也不能干活了……”

    他絮絮叨叨地着，廉价手机传过来的电流刺耳至极，令人难受。

    苏琢玉深深地吸了口气，将胸口里的烦躁压下去。

    “我知道了。”苏琢玉盯着医院雪白的墙，缓缓道：“钱，我过几天会寄给你的。”

    “那你快点啊。”父亲挂断了电话。

    苏琢玉只觉得浑身冰凉，他又盯着白墙看了很久，直到有人喊他。

    “苏，过来帮个忙！”

    苏琢玉抬起头，抹了一下脸——他脸上其实是干燥的。

    晚上，他等下班之后，过去找周随。

    周随没什么异样的反应，只：“我等会有个手术可能会拖比较晚，你先回去吧，地址我发你。对了，家里还有一个人，叫叶，是我的表弟，他今年高三，可能也回来得比较晚。”

    苏琢玉深深地低着头，他脑子里乱哄哄的，周随的那些事他听到了，却没法明白其中的意思。

    “周老师。”苏琢玉盯着自己的脚尖，：“您能不能……预付一个月的工资，半个月也行，我……”

    周随心想他果然是遇到事了，也没多问，而是直接：“你需要多少？”

    “一千……”苏琢玉抬不起头：“八百就行。”

    “现在市面上哪有八百一个月的家政。”周随：“我给你先转两千。”

    “……谢谢。”苏琢玉弯下腰：“谢谢你，周老师。”

    周随拍了拍他的肩，上辈子他家境普通，但父母也供养他读完了本硕，他从来没被逼到这种地步过。

    “你先回去吧。”周随：“外面第二个花盆下面有钥匙。”

    叶同学放学之后，高兴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这几天在学校主要是补课，他物理化一直比较弱，叶偶然间翻过周随的书，知道高中生物化学已经是最简单最基础的内容了，但他确实学得比较吃力。

    周随尝试过给他补课，不过总是到离题很远的地方去，他俩思维差异太大，后来也是悻悻地放弃了。叶倒觉得还好，他知道自己不是那种天生学霸，靠努力做到这种地步，也就差不多了。

    他有想学的专业，如果是之前的话，母亲一定不允许他报那种就业率很低的专业，但现在，他已经下定决心，至少，周随是支持他的。

    所以哪怕背后跟了个鬼鬼祟祟的白重鲸，也没有影响他的好心情。进区后，白重鲸只能呆在外面，痛苦纠结地盯着他。

    叶总觉得他这幅样子非常好笑，更好笑的是，那天白重鲸拦在学校门口，口口声声对他“我喜欢你，我一直喜欢的都是你，只是以前没有发现，所以才做了很多错事……求你给我一个机会……我无法失去你……”

    既无法看清自己的心。

    也不相信别人的爱意。

    ——这简直可以称作愚蠢了。

    但这又关他什么事呢，他现在可是至关重要的高三时期，老师天天耳提面命，除了学习，现在什么都不重要。而且白重鲸没法进区，也就只能在学校门口堵一堵人，一旦有人看过来，他还得低头弯腰挡住自己的脸，大明星实在是一副见不得人的样子。

    叶心里想着今晚吃点什么，他站在门口，拿出钥匙，这个点，周随大概率是没在家的。

    但是，钥匙刚刚搭上去，他就听见里面传来了脚步声。

    今天准时回来了吗？

    那个赵医生也没拉着他约会？

    叶心里纳闷，看着大门缓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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