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婚礼结束后, 赵青阳就盘算着去见一次周随的父母，然而见面时间比他想象的更早，也更加突然。

    自从苏琢玉搬上去之后, 赵青阳反而更加频繁地往楼下跑。他正式辞了医院那边的工作, 认真准备考博。周随一想到家里有个高考的，有个考研的，有个考博的，就有种集邮的迷之感觉。

    那天赵青阳和周随在书房各自处理自己的工作和学习。对周随来, 书房是个比卧室更有个人风格的地方, 例如卧室里的装修和家具都是全权交给了装修公司，但书房的书柜和办公桌, 人体工学椅都是他自己精挑细选的。赵青阳大概看出了这一点，非要让周随腾个地方出来给他用，幸好书桌够大, 完全够他们两人一起使用。

    两个人坐在一起, 各干各的事，互不扰，只有键盘敲击声和翻阅纸张的沙沙声, 反而格外温馨和谐。

    赵青阳虽然平时喜欢动手动脚的，但工作学习的时候倒很认真，完全不受外界干扰。不过一旦学习结束之后，他就立刻过来骚扰周随, 一会亲亲抱抱, 一会骚话，一会到处摸过来摸过去的, 又粘又缠，非常烦人——这个人, 单指周随。

    叶在自己房间里复习的，门铃忽然响了，叶看了眼时间，这个点一般是苏琢玉下来投喂三个懒得做饭的废物，虽然他有钥匙，但还是更喜欢按门铃。

    赵青阳和周随也是这么想的，因此并没有出书房。叶想最早知道晚上吃什么，便冲出去开了门，他甚至没有从猫眼看一下外面的人是谁——于是，开门之后，他的笑容僵在脸上，然后迅速转化为更加热情的笑容。

    “姨！你怎么来了！”叶大声喊道，意在提醒书房里不知道有没有干正经事的两个人。

    书房里传来沉闷的响声，不知道什么东西砸在了地毯上。叶让开了地方，客套：“姨，你一个人来的啊，怎么还带这么多东西，快进来坐，外面冷！”

    叶书雅往里面张望了一下，问：“随随呢？”

    “表哥啊，他在书房呢。”叶把袋子接过来，里面是一些罕见的水果：“你先做，我去叫他。”

    叶书雅纳闷：“没事，我去书房……”

    按理她来了，周随不该这么久没出来。

    她话音未落，周随就从书房里出来了。

    看上去很正常的样子，就是衣领有些凌乱。

    叶书雅便往前走了几步，：“我给你带了些水果，是别人送给你爸的，这边买不着，你……”

    周随立刻热情地上前，拉着母亲往沙发上坐：“你怎么还专门带过来，下次我回家的时候拿就好了，外面这么冷。”

    叶书雅：“放久了会坏掉的嘛，而且你爸开车送我过来的，车里有暖气，怎么会冷。”

    周随言不由衷地问：“那你坐会儿？”

    叶书雅：“不坐了，你和最近还好吗——怎么这么晚还没吃饭？准备吃什么呀？”

    她虽然这么，但还是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并且没有准备离开的意思。

    周随：“马上就吃了，咳咳，那个——”

    如果叶书雅真要留在这里，那赵青阳只能一直躲在书房里了。

    叶书雅敲门的时候，他们确实正在做一些不方便被看到的事，主要是赵青阳最近不知为何，十分喜欢撩拨他。听到叶的提醒，周随下意识就推开了赵青阳，并且一个人走出书房。

    就算他要让父母知道赵青阳的存在，也应该是他和赵青阳带着礼物，准备妥当之后，两个人一起登门拜访，而不是在自己的书房两个人一起走出来，实在太尴尬了。

    而现在，如果赵青阳忽然从书房出来，就更尴尬了。

    周随一叫，叶顿时心领神会，在厨房大喊：“姨，你过来一下，这个水果怎么吃啊——”

    叶书雅站起来，往厨房走，一边：“切切就好了……”

    周随立刻开书房的门，让赵青阳出去。

    赵青阳委屈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迅速穿过客厅，就在他走到玄关的时候，大门被开，一个两鬓染白，气质儒雅的男人站在门口，和他了个照面。

    赵青阳：“……”

    周父：“……”

    空气凝滞，仿佛是炸/弹即将引爆的前一秒。

    在那一瞬间，周随脑子里转了无数个念头，最终化作一句：“……爸，你怎么来了？”

    赵青阳立刻扯了个阳光灿烂的笑容：“伯父你好。”

    周父记得他：“哦哦哦，你是赵，随随的同事，你好你好。”

    叶书雅听到声音，从厨房出来，先对周父：“不是让你在楼下等我吗，我马上就下去……哎呀，这位就是，赵吧？”

    她的目光落在赵青阳身上，很明显地看到了他脚上的拖鞋，面朝外的姿势，于是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优雅而神秘的微笑。

    空气凝滞，仿佛是炸/弹即将引爆的前零点零一秒。

    就在这时，周父后面传来一个疑惑的声音：“周老师？该吃晚饭了。”

    所有人的眼神，都朝苏琢玉看过去。

    ……

    “他就是我男朋友，赵青阳。”

    周父和周母坐在一起，周随坐在另一边，赵青阳则去厨房切水果去了。

    叶借口复习，远离了这修罗场，走之前，他给了苏琢玉一个眼神，于是苏琢玉便跟着他进去了。

    周父他们俩都知道赵青阳，因此没什么好的，叶书雅问了句：“已经确认关系了？”

    周随点头。

    叶书雅：“那怎么不带回来跟我们见一面呢，要不是今天碰上了，我们还不知道呢。”

    周随：“最近是准备回去见你们的……”

    叶书雅：“你们这是住一起了？”

    周随咳了一声：“不是，他住楼上，下来挺方便的。”

    “这么巧？”

    “他在楼上买了个房子。”

    “那刚才那个孩子呢，怎么叫你周老师？”

    “他是赵青阳的弟弟，也住楼上，这是起来比较复杂……”

    “那你和赵，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咳咳，这事，这事再吧。”

    “你和他认真的？”

    周随苦笑：“你看我都这个年龄了，要玩也玩不动啊。”

    谈恋爱对周随来，实在是一件很消耗的事。认真地对待一个人，对一个人许诺就已经很累了，他没法想象那种无缝连接或者脚踏多条船的精力从何而来。

    叶书雅微微皱起眉：“他那么年轻，真的能收下心吗。”

    “你之前给我介绍那个张不是更年轻。”

    “我那时候只是让你随便试试……你早告诉我你们在交往，我肯定就不安排了呀。”叶书雅乐于见到周随终于有了交往的对象，但真正到了这一天，她又不免担心。

    “伯父，伯母。”赵青阳把果盘端上来，他把两个苹果雕成了花，意图展现自己贤惠的一面。

    他坐在周随旁边，笑着：“之前就想去拜见你们，一直没找着机会，今天也是碰巧了。”

    叶书雅问：“你们怎么认识的呀？”

    赵青阳：“在医院认识的，当时就在急诊室……”

    他把当时的情况简单一，然后道：“其实那时候我就对……周随一见钟情了，后来追了他好久呢。我就怕他嫌弃我年龄，不成熟，其实我俩性格挺互补的。”

    他起追求周随几件趣事，逗得两人都笑起来，周父一直没怎么话，倒是叶书雅问了几句，赵青阳也都十分妥帖地回答了，完全看不出年龄，不成熟的样子。

    谈了大概半个时，叶书雅就准备离开了，周随留她吃饭，但这时候大家一起吃饭还是很尴尬的，而且还有苏琢玉和叶在。赵青阳最后，下次一定正式登门拜访，还和叶书雅约了时间，两人才相携离开了。

    下楼之后，叶书雅坐在车里，脸上的笑容便淡下来，疑惑地问：“他们四个人天天一起吃饭？”

    那副场景，她实在想象不出来，跟大学宿舍似的。

    周父：“年轻人的事，你管那么多干嘛，人多热闹呗。”

    叶书雅啧了一声：“看来随随瞒了我们不少事，他怎么从就这个德性，什么都不，觉得啥事都能自己解决。”

    现在大了，更是如此，如果她不问，周随几乎什么都不会。

    “那个赵，看着还挺靠谱的。”叶书雅问：“你觉得呢？”

    周父点头：“他爸是实业家，我看他家风不错。”

    “他俩要是能顺顺利利就好了。”叶书雅又看了亮着灯的窗口，心里思绪万千。

    他们离开之后，周随一直在沉思，赵青阳倒是很高兴。

    “我看你爸妈对我挺满意的，虽然今天见面的时机确实不太好。”赵青阳：“别想那么多了，你还是想想我上门拜访的时候，带点什么礼物好。”

    周随：“我妈喜欢玉，我爸最近在练字，喜欢收集砚台。”

    “难怪他们都这么有气质。”赵青阳笑嘻嘻地：“你和他们好像哦，一看就是一家人。”

    周随：“是吗？”

    他自己倒是从来没注意过。

    吃完饭后，叶帮忙把碗筷送上楼，他跟在苏琢玉后面，忽然问：“苏哥，他们要在一起了，我和你应该算什么关系啊？”

    苏琢玉：“？”

    “就是我的表哥和你的哥哥在一起了，我应该怎么称呼你。”叶想了想：“表嫂的弟弟怎么叫？表舅子？”

    苏琢玉：“……”

    叶：“……我还是叫你苏哥好了。”

    ……

    他们约的正式登门拜访的时间就在两天后，赵青阳趁这个时间飞快地了解了一些玉石的知识，然后拎着礼物和周随去见父母。

    周父和叶书雅这次也是非常认真地准备了，她把家里的摆设看了又看，去厨房问了好几遍今晚准备的菜，又思考了晚上对话的措辞，整个人肉眼可见地非常紧张。

    周父看着报纸，：“你别走来走去了，那么紧张干什么。”

    “儿子的终身大事，我当然紧张了。”叶书雅整理了一下头发，瞥他一眼，：“你从下午看到现在，这么长时间怎么还在看这一页呀？”

    “咳咳……”周父正要辩解，叶书雅便听到了门铃的声音：“快去开门，别凹造型了！”

    周父只好放下报纸去开门，门外，赵青阳手里提着礼物，而周随手里则拿着伞。

    “下雨了？”周父问。

    “来的路上，忽然下了雨。”赵青阳。

    叶书雅迎上来，笑着：“来都来了，还带东西干什么，快进来吧。”

    她伸出手，赵青阳便把礼物递给她，叶书雅招呼了两句，转身的时候迅速看了一眼礼物，都是合他俩心意的东西。

    周随给他们买礼物，反而不会这么合心意。

    大家坐一起，很快就到了饭点。赵青阳顺势提起话题，：“外面的春联写得真好，一看就是出自大家之手。”

    周父连忙摆摆手：“那是我自己写的，随便写着玩。”

    “端正醇厚，神华内敛，欹正相生，谁看了都要是好字啊。”赵青阳认真地夸奖道：“我还以为是那个大家写的，没想到是伯父亲笔，果然是字如其人啊。”

    他夸得天花乱坠，周父当然要谦虚几下，但明显很开心，嘴角合都合不上。

    周随偷偷在桌子下面碰了他一下。

    赵青阳碰回来，面上又认真地和周父讨论了一下书法。周父发现他居然得头头是道，被懂行的人夸奖，总是更让人开心的。

    叶书雅笑着：“赵还研究过书法呢？”

    “时候练过一段时间。”赵青阳顿了顿，目光飞快地落在叶书雅的手镯上，然后话题便转到了玉石方面。

    他这时候表现又不一样了，只是抛砖引玉地问了几个问题，让叶书雅给他解释，然后认真地听着，一副好学的样子。

    这一顿饭，周随什么话都没，赵青阳就把他们两人哄得心花怒放。吃完饭后，叶书雅意犹未尽，：“随随对书法啊，玉石啊，这些都不感兴趣，不过他时候，挺喜欢音乐的。”

    赵青阳看了一眼周随，笑着问：“是吗？”

    叶书雅：“是啊，我拿相册过来。”

    周随喊了一声：“妈——”

    他穿越过来之后，其实从来没和父母拍过照，理所当然，照片里都是以前的周随。

    叶书雅：“怎么了，不好意思啦？”

    周随摇了摇头，如果现在制止的话，气氛会很尴尬。

    赵青阳观察了一下他的反应，笑着：“随随不好意思了，那就下次吧。”

    “反正迟早要看嘛，他有几张照片，特别可爱的。”叶书雅完，便去拿家庭相册。

    叶书雅离开后，赵青阳侧过脸，轻声问：“怎么了？”

    “没事。”周随笑了一下。

    叶书雅很快就把相册拿过来，赵青阳本来就对以前的周随充满好奇，他兴致勃勃地开，一眼就看到了第一张婴儿状态的周随，立刻声在周随耳边：“想不到你还有这么软的时候。”

    周随低声：“所有人，婴儿状态都是差不多的。”

    赵青阳观察着他的神色，然后继续往后翻。

    周父周母很爱这个孩子，所以从婴儿到幼儿，不管是哭了，笑了，还是玩游戏，看书，甚至在地上爬的样子，都被仔细记录了下来，每张照片，后面还记录了时间地点和事件。

    光看照片，就能拼凑出周随从到大的成长历程。

    到了上初中之后，照片就陡然变少了。

    照片里的周随，也从时候软软甜甜的团子，变成气质清冷，生人勿进的样子，留着略长的黑发，很少看镜头，嘴角抿起，浑身散发着叛逆的气息。

    “你也有叛逆期呀。”赵青阳笑着。

    周随没话。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

    赵青阳继续往后翻，看到了两张照片。

    一张是周随在台上弹钢琴，红色的横幅上写着某某届某某地举办的钢琴大赛。

    另一张是他站在最高的领奖台上领奖的照片。

    这两张照片，都被撕过，中间有一道明显的刺眼的白缝。

    是勉强重新粘在一起，放进相册的。

    赵青阳伸手准备把这张照片拿出来，被叶书雅按住了。

    她之前还很开心地和赵青阳分享照片上的趣事，但翻到这两张照片的时候，她脸色陡然一变。

    赵青阳没有勉强，顺势收回手，笑着问：“随随以前弹钢琴还拿过奖啊，这么厉害？”

    他记得那个比赛，是一个非常权威，受到业界关注的比赛，比赛的冠军也很有含金量。

    他也练过钢琴，也去参加过比赛，不过终究只是业余的水平，并没有走到决赛。

    叶书雅勉强笑了一下：“都是以前的事了。”

    她拿相册的时候，因为太过高兴，竟然忘了这两张照片。

    雨下的越来越大，哗啦哗啦声几乎笼罩了整个房间。

    叶书雅收起相册，看了看外面的天气，：“今天太晚了，雨又这么大，开车回去也不方便，就在这里留宿一晚吧。”

    虽然这边有客房，但赵青阳还是被安排和周随睡一个屋。周家是两层复式，周随的房间在二楼。

    周随翻了翻衣柜，里面有几套睡衣，他拿出来比较宽松的一套，问：“等会你洗完澡穿这套行不？”

    身后的人没有回答。

    周随转身看去，赵青阳正在量整个房间。

    “青阳？”周随轻声叫了他一句。

    “好啊。”赵青阳笑容灿烂地回应道：“你先去洗澡吧，我等会再去。”

    周随也没什么，把睡衣拿给他，然后去洗澡了。

    赵青阳开抽屉，看到了几张奖状和一堆证书。

    各种音乐相关的奖状和证书。

    等周随洗完澡出来，赵青阳又去洗澡。二楼有单独的浴室，夜深了之后，只剩走廊开着的灯。

    赵青阳洗完澡，并没有马上回卧室，而是朝反方向走。

    他进门的时候，就大概明白了这间房子的格局，一楼是主卧，厨房，客厅，影音室，二楼是周随的房间，走廊，客卧，浴室，书房……角落还有一间空房间。

    他转了一下把手，门是关上的。

    赵青阳也没有硬开，直接回了房间。

    “洗这么久？”周随已经上了床，正在看书，闻到了他身上的水汽：“你身上怎么这么冷？”

    “水有点凉。”赵青阳钻进了他的被窝，：“我刚才洗澡的时候，忽然想起个事。”

    周随：“什么？”

    “之前不是要去泡温泉吗，咱什么时候去？”

    周随立刻反应过来：“是诶，之前答应了带他去的，马上就要开学了……要不就这两天去吧。”

    “咱们两个人，带？”赵青阳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那么大一个电灯泡，他自己也不乐意吧。”

    “那就把苏琢玉也带上，和他一起？”周随：“刚好医院的见习也快结束了，等他开了学也没空再玩了。”

    “等着问问他们的意见。”赵青阳顺手关了灯，把周随抱住，贴着他的耳边低声道：“你，家里明明有多的客房，伯母非要安排咱俩一起住，这是什么意思呀。”

    周随撩起眼皮看他：“你呢。”

    赵青阳：“看来伯母对我很满意嘛，怎么样，我今晚表现不错吧。”

    周随：“简直让我刮目相看——你以前真练过书法？”

    赵青阳得意地：“练过的，我爸让我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让我练过散，书法，国画，钢琴——”

    “随随，你不是你对钢琴不感兴趣吗？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厉害，是冠军呢。”黑暗中，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周随。

    “我确实不感兴趣。”周随淡淡道：“照片里都是以前的事，以前的事我不记得。”

    赵青阳不话。

    周随轻声问他：“你很在意以前的周随吗？”

    赵青阳：“我只在意你。”

    周随摸了摸他的脸：“那就睡觉吧。”

    赵青阳抓住他的手，问：“除了钢琴冠军，你还有没有其他事瞒着我？”

    “我过了，我不记得。我不记得的事，不算瞒着你。”周随想了想，又道：“我过，希望咱们彼此信任，信任的意思是，即使我有事瞒着你，也不代表我不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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