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随穿着一件简单的长袖和休闲裤, 站在墓碑前，神色平静。

    林蒲生主动上前，道：“周医生, 好巧。”

    周随应声回头, 见了他，挑眉道：“最近咱们似乎特别有缘分。”

    林蒲生也觉得很巧，：“我来见一下我的亲生父母。”

    如果是别人的话，他还需要费一番功夫解释, 但周随很快就能明白他的意思。

    起来, 周随应该是除了当事人之外，第一个知道他身世的人。

    林蒲生指向父母的墓碑, 周随看过去，道：“节哀。”

    林蒲生摇了摇头，他的心情比起悲痛, 更多是一种怅然若失。

    “我就是忽然觉得, 有些对自己来至关重要的事，其实就发生在某一个毫无知觉的瞬间。”林蒲生感慨道：“当时只道是寻常……那时候我在干什么呢，大概只是觉得无聊吧。”

    周随轻声道：“我有时候也会有这样的想法。”

    林蒲生看向他身后的墓碑, 周随微微一顿，然后让开了位置。

    林蒲生惊讶地发现，墓碑上面写的是，周随之墓。

    “你这是……”林蒲生失语, 不知道该什么。

    墓前放着鲜花, 果盘，还有一个的钢琴模型。

    “放心, 里面是空的。”周随笑了一下，然后道：“这是我为自己立的, 其实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最近也是忽然想起来，觉得应该来看看。”

    林蒲生不解：“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他曾经对周随感到好奇，但并没有很关注过。后来随着自己长大，于是也逐渐忘了周随这个人。直到婚礼上，他再一次遇到周随，对方和他记忆中的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而之后，他自己的生活迎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那种情况下，第一个对他伸出援手的人，居然是点头之交的周随。

    他于是试图重新了解周随。

    虽然周随是有些奇怪，但给自己建一座空坟，这种事情也太诡异了。

    面对林蒲生的疑惑，周随解释道：“……大概是为了纪念，以前的周随。”

    林蒲生猛然记起来，周随曾经自杀过。

    然而对周随来，这个“以前的周随”，不仅是这幅身体原本的周随，还有上辈子的周随。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周随忽然想到什么，问道：“林先生，你之前，感觉我和以前不一样，你觉得哪里不一样呢？”

    “气质不一样。”林蒲生笑道：“以前的你，一看就是个音乐家，阴郁，敏感，最重要的是偏执和疯狂……那时候的你，就算没有从事音乐行业，也不会成为一个医生。周医生，你的变化真的很大，但是，你始终是一个温柔的人。”

    周随：“死而复生，我想通了很多。”

    林蒲生道：“而现在的你，则是一个真正的医生。”

    周随看了看自己的手。

    “你拥有一颗真正的医者仁心。”林蒲生。

    周随：“你过誉了。”

    林蒲生笑了笑：“无论如何，我都很感谢你。”

    周随：“只是件事，你不用放在心上。”

    林蒲生：“对你来是件事，对我来却非常重要……周医生，重大的变故会改变人的性格和信念，我只是经历了家庭的变化，就有一种死而复生的感觉，对你来，肯定更是如此。”

    “有人，只有面对死亡，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林蒲生道：“我现在仍然感到迷茫，周医生，你是死过一次的人，应该会比我更清醒吧。”

    周随摆了摆手：“我现在也是焦头烂额的……”

    林蒲生瞅他，然后笑道：“和你男朋友吵架了？”

    周随哑然失笑，被年龄更的林蒲生这样，让他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林蒲生并不劝他，对这件事也没发表什么看法，只是道：“周医生是怎么来的，需要我送你一程吗？”

    周随和他一起往外面走，周随回头看着那些墓碑，心里感慨万千。

    活着的人，从未感受过死亡是什么感觉。

    但他知道。

    那种瞬间的虚无，印刻在他的灵魂中，挥之不去。

    生病会带来经济的损失，身体的疼痛，精神的折磨，和真正孤苦的感觉。当人生病之后，总能从中吸取一些教训，例如戒烟戒酒，早睡早起，规律作息。

    而死亡，只会带来更深刻的教训。

    他们走出墓园，周随才道：“我是自己开车过来的，就在那边。”

    林蒲生叫了他一声，：“周医生，我真的想请你吃个饭，表达一下自己的感激，之前你没空，你可以给我一个有空的时间。”

    周随摆了摆手：“真没必要。”

    “其实主要是为了让我自己心里好受。”林蒲生笑了笑：“最重要的是，我想和你交个朋友。”

    周随扬眉。

    林蒲生：“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我们很投缘，也许从第一次见面，我就应该交你这个朋友。”

    他的第一次见面，其实是救那个老人的时候。

    他虽然没有明，但周随竟然心领神会。

    “现在也不晚。”周随看了看时间：“最近真的比较忙，有空的时候，我约你吧。”

    “那就定了。”林蒲生很高兴，露出真心的笑容：“离开林家之后最好的事，就是认识了你。”

    相比之下，摆脱杜秀乾都能排第二了。

    成年人很难直白地面对别人表达自己的喜欢，林蒲生那样，周随倒有些受宠若惊。

    但他心情确实不错，和林蒲生交谈，比他想象的要轻松地多。

    林蒲生知道以前的他，却又能清晰地区分两者的不同。

    周随在他面前，可以的话反而很多。

    他开车回家的时候，接到了赵青阳的电话。

    “你在哪儿？”赵青阳问。

    周随：“我在开车。”

    赵青阳沉默片刻：“什么时候回来？”

    周随看了看导航的时间，：“再过一个时吧。”

    墓园离他们住的市中心还挺远的。

    开一个时的车，周随也想了很多。

    每次来墓园，再次鲜明地回忆起死亡，他都会有一些感想。

    他当初和赵青阳过，赵青阳还不了解他，不仅是不了解他这个人，更不了解和他在一起代表什么。现在，他和赵青阳的关系，已经重现了和前任相似的矛盾。

    这是他们两个人的问题。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周随心里念着这句话。

    他不能重复以前的错误。

    ……

    回家之后，赵青阳从书房赶过来开门，面无表情地问他：“吃饭了吗？”

    周随老实摇头：“还没有。”

    赵青阳仍然面无表情：“我做了午饭，你先吃吧。”

    周随哦了一声，然后去厨房端饭菜出来，最近苏琢玉回赵家了，估计暂时不会再来，于是家里便基本上都是叫得外卖，偶尔赵青阳会做饭。

    周随坐下之后，看赵青阳准备回书房，便问：“你不来一起吃吗？”

    赵青阳：“吃饱了。”

    周随哎呀一声：“要不你陪我吃？”

    赵青阳瞪着他，目光狐疑，但还是迟疑地坐了下来。

    那天晚上，他们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就连叶那边都能听到动静。

    之后，两人就开始冷战。

    赵青阳甚至搬回了自己的屋子，只是偶尔才下来一趟。

    “这道青椒炒肉是你做的？”周随夸赞道：“真好吃。”

    赵青阳皱眉看他，又忍不住翘起嘴角。

    他想了想，问：“你今天一大早干嘛去了？”

    周随今天休息，往常他都会在家里呆着，不论是看书还是放松，他很少出门。正因为如此，赵青阳一大早过来找他，才发现他已经离开了。

    他知道周随不喜欢他这样探究行踪，赵青阳是故意这样问的。

    没想到的是，周随居然回答了他：“我去了一趟墓园。”

    墓园？

    赵青阳显然非常吃惊，先是自己思索了一会，然后问道：“去看谁吗？”

    “一个朋友。”周随缓缓道：“一个十几年前的朋友。”

    他准备适当地对赵青阳坦白一些事情。

    赵青阳确定他喜欢自己，并且不会出轨，不会和别人有任何不当关系，不会辜负自己的喜欢，但即使如此，赵青阳仍然感到不安。

    不安的源头，在于他知道有一个谜团的存在，却对那个谜团知之甚少。

    仿佛一双脚踩在冰面上，冰面即将融化，却不知会从何处开始，何时开始。

    周随将自己代入到赵青阳的位置，想象赵青阳的感受，便多少理解了赵青阳的恐慌。

    这种恐慌和理智没关系，和他是否知道自己的感情也没有关系，就像人站在悬崖边，站在冰面上，本来就是会恐慌的。

    而自己那种性格，会加深他的恐慌。

    赵青阳坐直了，专注地看着他。

    “我给你过，我失忆了，不记得以前的事。”周随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失忆吗？”

    赵青阳摇头。

    他后来和周随的父母也聊了几次，他试探过，但他们永远不会提起以前的事。

    “并不是因为什么意外事故。”周随淡淡道：“我自杀过，从楼上掉下来，大脑受到重击，虽然没死，但也失去了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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