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制结束, 练习生三三两两地结伴回宿舍。

    江霍站在场地的一侧，笑着婉拒了几个想跟他一起回去的alpha，然后低着头, 漫不经心地插着兜顺着场地划好的白线走直线。

    三步, 两步，一步。

    他的平衡感不太好, 他又不愿意将手拿出口袋, 摇摇晃晃了片刻, 在即将往下摔的时候，一双手扶住了他。

    他抬起头, 看到了omega平静漂亮的双眼。

    对方在生气。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江霍突然觉得很有意思。

    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对方的呢？

    他想。

    应该是他们严格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

    初舞台他是没有看的，要不是最近实在无聊得慌, 他也不会答应团队的, 让他通过选秀的形式先造一波势再入圈的提议。

    但是他参加了比赛, 那么C位就肯定是他的。不是因为江淮, 而是因为——

    从到大，只要他认真去做, 没有什么东西是他得不到的。

    最优异的成绩。

    最多的赞美。

    还有……

    最顶级的alpha。

    当然，他讨厌人类，讨厌一切比他劣等、顶着强势的第二性别依旧不如他优秀的人类。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勾-引他们、玩弄他们、看着他们对自己痴迷。

    这个节目的人也不例外。

    仅仅用了一天半, 他就让所有人都对他产生了好感。看着那些alpha、beta乃至omega想要亲近的目光, 他丝毫不觉得意外, 只觉得腻味。

    单人间是他要求的。

    他需要一个私密的、供他放松的场所。

    所以起初，他对陆连宸是厌烦的。

    这种厌烦毫无理由, 仅仅是因为第一面, 对方就轻易破了他的好情绪。

    他看着对方那张漂亮的脸庞, 脸上带着笑，心里漫不经心想的却是，这张脸送到上流社会那群衣冠禽兽当中，想必会非常地受欢迎。

    他已经做好了被对方扰的准备，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陆连宸并没有对他的示好给出同等热切的回应，甚至……

    连回应也没有。

    一连几天，他都能听到对方早出晚归的，仿佛预订好的离开的脚步声。

    而他的房门却一次都没被敲响过。

    明明他们同是omega，又住在同一层楼。

    这个时候，江霍对这件事还没有特别多余的情绪。他正忙于度过自己的发情期，随手挑了个信息素匹配度高的alpha，对方就上了钩，温顺又听话地跪在他的床边给他做临时标记。

    等到发情期结束。

    就是选C。

    选C的那一刻，是江霍少有的，感到焦躁的时刻。他很少出现这种情绪，这种事情不在他掌握中的情绪，结果出来前他就隐隐约约有了预感。

    然后。

    不出所料。

    陆连宸，

    顾远之。

    这两个人。一个是他看不上的、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只会被最终吞噬的omega，一个是他以为的，未来的队友——

    顾远之是他难得地正眼看得上的alpha。

    他所有的东西从来都只要最好的。既然要当偶像，那么，他在的团一定要是最好的团，而他的队友，一定要是最能配得上他的队友。

    他还曾经想过，如果他闲得无聊，在未来的某一天里，也可以跟这个alpha发展一段隐秘的队内恋情，到时候，看在对方还算顺眼的份上，他或许会考虑让他真正标记自己。

    然后，这两个人一起，让他遭遇了人生的第一场挫败。

    *

    录制场地的洗手间门口放置了正在扫的牌子。

    长相艳丽的omega虚虚地靠在洗手台的台沿，含着笑意环视了一圈静谧的四周，然后收回了目光。

    很好。

    生气了也没丧失理智。

    他想。

    这很符合他对陆连宸的认知。

    表面温和脾气好的omega，对待所有人都耐心温柔。他身边那个叫萧子泽的beta蠢成了那样，他也容忍对方留在了他的身边。

    至于他，他这些天出于兴趣，也是为了调查，刻意缠了他那么久，对方虽然已经受到了困扰，却也没有拒绝他。

    他开始以为对方跟自己一样，只是善于隐藏情绪。但是后来他很快就发现，事情并不是这样。

    拒绝的本质是不在意。

    陆连宸不在意他们。

    他不在意有谁呆在他身边，也不在意自己是不是受人瞩目，尽管其实有很多的alpha和beta都把他当成不可亵渎的存在。他第一次让江霍体会到了不安的感觉，但是对于这件事本身，他也不在意。

    他被一个他看不上的omega“无视”了。

    这个事实太过好笑，以至于他现在想到，都忍不住想笑出声。

    但是没关系。

    他想。

    不在意他，他总有在意的别的东西。

    这不。

    他仅仅让人去调查了一下对方，就从对方简单得可怜的履历和过往中找出了一点有意思的东西。

    他勾起了嘴角，看着面前的人，开了口：“怎么也都一起练习了这么久了，宸宸，你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会伤心的哦？”

    omega看着他，秀丽温文的脸上很平静。

    他没有回答对方调笑般的问题，开了口：

    “你要什么？”

    江霍的手一顿。

    片刻后，他笑了。

    “我想和你一组啊。”他漫不经心地道，“我不是得很清楚了么。”

    他想到了什么，嘴角又勾了起来，“而且宸宸你已经答应我了，你跟着我一起选闻弦老师的时候，我可是真的很高兴呢。”

    确实很高兴。

    他想。

    看到陆连宸格外苍白的脸，他这些天在家砸东西都没发泄出来的那口气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口子。

    他只觉得畅快淋漓。

    “不是分组。”陆连宸看着他，静静地道，“那段监控，你想要我用什么跟你换。”

    他的语气很直白，却依旧是温柔的、像江南烟雨一般的语调。像是刚刚那个脸色煞白的人不是他。

    江霍顿了顿，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丝烦燥。

    他往后一靠，脸上的笑意敛了些：“如果我，我不换呢？”

    他确实没想到要交换什么。

    如果能让陆连宸就此消失在他的面前，他当然是很乐意的。

    但是那样就失去了玩弄人心的乐趣。

    比如今天。

    他的心情就变得很好。

    但是陆连宸要是再用这个态度跟他话，他的心情就要变得没那么好了。

    “你要是不想用它来做什么，就不会用这样东西来威胁我。”陆连宸看着他，淡淡地道，“这件事会直接上头版。”

    他顿了顿，“直接吧，还有staff在现场，这里并不会一直没人。”

    “你一直这样么？”江霍突然道。

    陆连宸一愣：“什么？”

    “自自话，目中无人。”江霍自言自语一般地低声道，“好像全世界都要听你的，偏偏那些蠢货还真的觉得你是什么纯洁无暇的玩意儿。”

    “一个爬床的婊-子而已。”他看着陆连宸，慢慢地道，“你凭什么？”

    “哦。”没等陆连宸话，他自己接过了自己的话，“也不一定。”

    “你没看见，我倒是看见了。”他笑了笑，“你跟顾远之约好了去他的组吧。你跟我走的时候，他的眼神可难看得很，看起来是真爱。就是不知道这个真爱他在地下的初恋认不认同，会不会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掐死你们这对狗AO。”

    话音落下，空气里骤然陷入了一片寂静。

    看着面前人抿着唇，江霍自觉扳回一城，他重新恢复了优雅，整了整衣领，直起了身，经过了陆连宸身侧的时候，停下了脚步。

    “我这个人很讲诚信的。”他轻轻地笑，“了这次不会发，就真的不会发。你还是先省点力气想想怎么哄你的alpha吧。”

    他凑近陆连宸，声音压得很轻，带着几分嘲讽：“明天就不用劳烦你陪我练习了，我怕……你明天爬不起来。”

    罢，他不再看陆连宸，弯下腰，移开了清洁提示牌，走出了洗手间。

    也正是因此，他没有看到，身后的omega在他完之后，无奈地笑了一下，脸上却没有他想象的那种羞耻和惊慌。

    *

    陆连宸是真的很无奈。

    他确实是没想到，江霍会留这么一手。

    当然，对方所的他当顾远之和他初恋之间的三这件事根本就不成立。对方显然也并不清楚他跟顾远之之间的关系。

    顾远之没有人设崩塌，他们之间也不存在什么潜规则。

    从事实的角度来看，江霍的指控完全是荒谬的。

    但是问题就在于——

    他就是顾远之初恋这件事情，根本没有办法澄清。

    而且……

    哪怕能澄清，赛时曝出来这种消息，显然对他们也没有任何好处。尽管顾远之几乎从来没有因为他们的关系给他任何便利，相反，还曾经公报私仇。

    想到这，陆连宸又无奈地笑了笑，想起了白天顾远之的眼神。

    ……怎么会没注意呢。

    他想。

    那样灼热的，几乎要把他刺穿的眼神。

    他已经下定决心，在这个世界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无论如何都不再伤害他。

    但是似乎一次一次……

    总是事与愿违。

    他不知道顾远之为什么要他去他的组，但是好的事情又变卦，陆连宸换位思考，觉得自己也会特别难过，尤其是江霍还故意了那样的话。

    ……他和江霍哪有什么约定。

    陆连宸叹了口气，把江霍的事情放到了一边，想着回去怎么哄人。

    道歉么？

    ……对方会立刻嘲讽他，“你是只会对不起”这三个字的吧。

    让他再换个地方咬？

    ……但是能咬的地方都咬过了。

    再过分……

    他也接受不了。

    不管怎么，还是先把事情跟他清楚吧。

    他就这么胡思乱想着往外走，冷风刮到他脸上，他紧了紧脖子上的围巾，抬起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刚刚还在他脑海里反复出现的脸。

    “顾……”

    他脱口而出。

    下一秒，对方却径直越过了他，走向了他的身后。

    他一个眼神都没留给他。

    哪怕是余光。

    *

    这一天，练习室的人格外稀少。

    第一轮排名淘汰了几乎一半的练习生。大多数人都没能留下一张熟悉的面孔。宽敞明亮的练习室里只剩下几张忘记被收走的曲谱。

    陆连宸蹲下身，一张一张捡起来，放到了静默的钢琴上。

    “为什么要在这里等他。”耳边，系统的声音响起来，带着一丝迷惑不解，“而且，你不是应该先想想，江霍的事怎么办么？”

    顾远之对陆连宸视而不见之后，就径直走进了录制现场边上的录音室，陆连宸不远不近地跟在他后面，又不敢当着他和工作人员的面开口，就走进了距离录音室不远的练习室。

    陆连宸在钢琴后坐了下来，不知道怎么回它。

    片刻后，他声道：“江霍的事难道怪我么？”

    系统噎了一下，不话了。

    这事倒确实不怪陆连宸。

    毕竟是系统的bug。

    陆连宸脾气好，换了另一个执行员，那肯定是要问系统要一个法的。

    最起码，它作为对接人，日子肯定不好过。

    但是陆连宸除了刚开始有点生气之外，其实后来根本没多什么。

    它沉默了一会儿，道：“那你算怎么办？”

    陆连宸把脸埋进膝盖里，一边凝神听着隔壁的动静，一边想了想，开了口：

    “系统有办法抹掉江霍的记忆么？”

    这是任务结束的时候清理世界惯用的手法，如果能够清除掉江霍关于那一段监控的记忆，那么就会非常省事。

    这是陆连宸想出的第一个办法，但是他觉得希望不大。

    果不其然，系统开了口。

    “不可以。”它道，“任务进程中，系统不可以随意清除任何与系统无关的记忆，那会造成世界本身的秩序混乱。”

    “我就知道。”陆连宸地吐槽了一声，然后叹了口气，“那就只能用别的办法了。”

    “什么？”

    陆连宸换了个姿势，好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一些。

    他其实应该顺势来练习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身体一直隐隐约约地有些不舒服。头有些晕，身上也没什么力气。

    他只好坐在靠近门边的钢琴后，一方面为了掩人耳目，另一方面，也是让自己休息休息。

    “江霍不是没想好。”他闷闷地道，“他早就想好了。他就是看我不顺眼，想让我退赛，但是不好意思而已。”

    了就等于是认输。

    毕竟如果江霍提出来让他退赛，很有些不过就威胁的嫌疑。

    他很显然是个十分骄傲的人，不会容忍这样的猜测存在。

    陆连宸猜出来了，但是没有，就是怕了之后对方恼羞成怒，从而他不能通过这一点，给自己找解决办法。

    退赛是不可能退赛的。

    一退赛，他的任务就彻底完不成。完不成任务，系统的惩罚机制是留在这个世界，修补到任务回到正轨为止，到时候江霍已经出了道。

    在那个时候再让人退队，跟现在想办法出道相比，显然是前者难度大得多。

    但是不退赛，他现在的把柄捏在江霍的手里。

    唯一的办法，就是利用江霍骄傲的性子，先顺着他的思路走，看看有没有挽救的办法。

    对待这样的人，陆连宸其实有一个思路。

    “等等吧。”他道，“他现在正在气头上，这个时候去找他谈不是明智的选择。”

    他这么，就是让系统放心的意思。考虑到他高得吓人的任务完成率，系统默默地闭上了嘴，没有再啰嗦。

    但是它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过了一会儿，它意识到了什么，试探性地开了口。

    “但是顾远之不也是正在气头上么，你为什么一定要现在找他？”

    陆连宸抱着膝盖的手一顿，抿了抿唇。

    *

    他当然知道顾远之在气头上。

    事实上，他早就做好了顾远之对他出任何难听的话的心理准备。正是因为这样，对方对他视而不见的时候，他才会在心里产生一丝恐慌。

    顾远之以前……

    从来没有这样对过他。

    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重逢。上一世对方自始至终对他都很好，而这一世，哪怕是最生气的时候，对方都没有对他“你不要出现在我面前”这句话。

    如果对方了这句话，他其实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现在，对方没有这么，但是，他却这么做了。

    他其实知道这样做很不明智，录音室不是宿舍这种私人区域，他来找顾远之，不定会被人撞见，但是，他忍不住。

    他总有一种预感，如果拖到回宿舍，那么顾远之不定……

    就永远不会再理他了。

    练习室里很安静，身后是冰凉的钢琴，陆连宸看着镜子里自己的样子，在“永远不会再理他”这个猜测出现在他的脑海中时，他突然感觉心脏有一瞬的停跳。

    紧接着，就是难以言喻的酸涩和难过。

    任务世界短暂借来的生命，也会有这样的情绪么？

    他想。

    他觉得脑子昏昏沉沉地烧得厉害，想了想，还是掏出手机，给顾远之发了消息。

    顾远之应该是看到了他的。

    不仅是门口的撞见，他应该还看到了他进了练习室，因为他进门的时候，跟对方对上了视线，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

    尽管如此，他还是怕对方有一丝的可能没看见。

    这样就好了吧。

    他想。

    这样……

    对方看到了，就会来找他，他只要在这里等着就好了，也不用出去给他添麻烦。

    这样想着。

    陆连宸又将自己蜷缩得更紧了一些。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睡了过去。陷入了混沌的、黑色的意识深海。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还是那场不停下着的，纷纷扬扬的大雪。他还是拎着他那个笨重的行李箱站在门口，区别只是，他身上没有背着系统给的任务。

    他只是单纯地，在这里和顾远之相遇。

    明明是冬天，他的手心却全是细汗。他看着面前那个清冷的少年漫不经心地抬起眼，张了张口，却什么都不出来。

    什么呢。

    他想。

    你好，我是陆连宸。

    我是你的新邻居。

    你可不可以帮我搬一下我的箱子。

    ……不对。

    好像太刻意了。

    他又不是在做任务，为什么还要用这种方式接近他呢。

    ……可是。

    如果没有任务，他又为什么要接近他呢。

    这个念头划过他的脑海，陆连宸骤然一惊，然后，他抬起眼，看到少年的嘴唇动了一动，他开了口，还是熟悉的，薄凉的声音。

    “陆连宸。”

    “你为什么又骗我。”

    话音落下，陆连宸骤然一颤，向后退了一步。

    我又……

    我又骗了他么？

    “我没有。”他声道，颤着嘴唇，“那是因为……”

    “我不想再看见你了。”对方断了他，直起了身。

    霎时间，巨大的惶恐如潮水般涌来，陆连宸伸出手，想要拉住对方，却怎么也拉不住，他的心跳得越来越快，头也越来越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走进茫茫的雪里，就好像是永远要消失在他面前那样……

    ！

    陆连宸猛然睁开了眼，大口地喘着气。有整整两分钟，他都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一般，无意识地揪着自己的衣服，久久回不过神。

    ……是梦。

    他想。

    他睁开眼，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下一秒，却僵在了原地。

    *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橘子香气，抑制贴短暂地压制了浓烈的信息素，陆连宸额角都是冷汗，靠着门沿滑坐了下来，用力地咬了一下嘴唇。

    血丝渗出来，腥甜的味道让他清醒了一瞬。

    “……柳教官现在不在家里。”片刻后，系统的声音出现在了他的神识，带了几分无奈，“你……”

    “应该早点的。”

    “我知道。”

    陆连宸咬着牙断了他，用力地闭了闭眼。

    是他的问题。

    困倦疲乏腺体发烫都是发情期的症状，只是系统内部没有发情期，只有到了任务世界，拥有了实体的生命，这些症状才会反应出来。他做了这么多任务了，居然没有意识到。

    而由于体质的特殊性，任务世界的抑制剂对他们无效，必须使用系统特制的抑制剂，他却忘了带。

    这件事其实他在到世界的第一天就想到了，但是后来因为种种原因，他把这件事给忘了。

    眼下，他想起来了。

    但也来不及了。

    他还在任务中，没法回去系统，唯一能联系的直系上司柳兰喻也联系不到。

    他只剩一个选择。

    那就是找一个匹配度高的alpha，帮他度过发情期。

    不管是以临时标记……

    还是别的方式。

    事到如今，这件事的主动权已经不在于他，而在于对方。

    找谁呢？

    这个问题浮现在陆连宸脑海的时候，他几乎是瞬间就攥紧了掌心。手机毫无动静。

    顾远之还没有回他。

    录音室的灯已经黑了，如果他足够清醒，就该意识到对方已经走了，并且并不想见他。

    但是他还不够清醒。

    所以，他颤着手，拨通了那个，他从来没有主动过的电话。

    三十秒。

    一分钟。

    两分钟。

    陆连宸觉得自己的意识已经不太清醒了，他机械又本能地拨着那个电话。

    接通的那个电话，是他拨出去的第十七通电话。

    接通的那个刹那，电话的这头和那头，都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片刻后，陆连宸的眼睫颤了颤，抖着唇开了口:

    “……顾远之。”

    是无措的，求救的语调。

    电话那头沉寂了一瞬。

    “怎么了？”他道。

    语气如常，像是听不出他现在的状态。

    陆连宸掌心已经被他攥出了血，他计算着抑制贴失效的时间，抖着声，尽可能简短地将江霍的事情解释给了电话那头的人听。交代完了所有的事，出那句“对不起”的时候，他已经蜷到了极限。

    “我不是故意，故意不来找你的。”他费力地道，“我也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但我已经想好怎么解决这件事了，我之后再告诉你。”

    “……顾远之，我发情期到了，我在短信发给你的那个练习室等你，你……你能不能来接一下我。”

    话音落下，他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一般，靠在了身后的墙上。

    空气里是一片寂静。

    橘子的香气再也无法抑制地在空气中炸裂开来，他听到了门外似乎有脚步声，仅存的最后一丝警惕让他撑起身，爬过去关上了门，想了想，他的手指又放在了钥匙上。

    等……

    等顾远之来了。

    他想。

    只要撑到那个时……

    “陆连宸，我很好奇一件事。”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声音，语气里似乎是真的不解，“你为什么会觉得……”

    “我会一次又一次地被你骗？”

    陆连宸放在钥匙上面的手指狠狠一颤。

    片刻后，他闭了闭眼，轻声道：

    “……我的是真的。”

    “我没骗你。”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长的一瞬。

    然后，是轻轻的一声笑。

    “你当时你要进我的组的时候，也是这个语气。”

    “你当时，你喜欢我的时候……”

    “也是这个语气。”

    “陆连宸。”他轻声道，“你的前科太多了。”

    “发情期是么？”他的语气恢复了平静，“活动楼二楼有专门的抑制剂提供处，一楼有24时值班的医务室，要是……”

    他笑了笑，一字一句，缓慢又残忍地道，

    “要是你真的想找艹，大可不用来求我，相信你自己的魅力，只要在大群里一声，会有alpha乐意之至的。”

    “如果我就想找你呢？”

    “……什么？”

    陆连宸的手指离开了钥匙，他撑着身，用最后一点力气关掉了练习室的灯，然后靠坐在了门后。

    满室的月光倾洒下来。

    很漂亮。

    他的意识已经快要陷入混沌，信息素的味道浓得铺天盖地。

    或许不多时，就会有别的alpha找到这里来。

    而他根本没有办法。

    他……

    没有办法了。

    “顾远之，我不了抑制剂。”他闭着眼，轻声道，“不管是临时标记还是终生标记，你想怎么样都行，我不想要别人，我……”

    “求你。”

    两个字轻轻落地，陆连宸吐出了一口气。

    他累了。

    他想。

    他知道他又做错了，他知道顾远之生气了，他知道他应该尽力去弥补，但是……

    他没力气了。

    这是他最后一次努力。

    放下了尊严，放下了所有，把自己交出去。

    如果……

    “如果，是我不愿意呢？”

    那就这样吧。

    “没事。”他轻声道，“扰了，抱歉。”

    然后。

    他按下了红色的挂断键。

    作者有话要：

    平安夜快乐

    祝各位平安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