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琤猛地睁开了眼睛。

    刚才的梦境没有立刻从记忆中褪去, 反而更加清晰。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梦到那么久远的事情。

    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被欺负的孩儿的身影。

    身量不高，却生得精致漂亮，看他时眼里带着光。

    看他？

    这个词像是触发了什么开关，立刻引起了他更多的回忆。

    他们后来还见过。

    在他姑的办公室。

    孩儿正和班主任磕磕绊绊地描述他的模样。

    顾琤听得忍俊不禁, 忍不住走过去趣他是不是在找自己？

    没想到孩儿看到他的那一瞬却呆住了, 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那双眼睛……

    很亮很净, 就像他曾去西藏时看到的纳木错湖水, 里面倒映着最澄澈的天空。

    那是——晏钦的眼睛。

    他早该认出来的。

    怪不得晏钦会有自己高中时的照片。

    他一直都记得自己。

    可是自己却把他忘了。

    想到这儿，顾琤再也忍不住, 拿起照片换了衣服，然后大步向外走去。

    他要去见晏钦。

    一刻也等不及。

    -

    明明才一个多月没来公司，晏钦却已经有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徐琳琳一见到他, 立刻激动地立刻站起身来，眼泪汪汪道:“二公子, 你终于回来了。”

    晏钦被她逗笑, “你这是干什么？我只是住了个院, 又不是没了。”

    “你不知道。”徐琳琳一提更加伤心，“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活都是我干的，加班加麻了，呜呜呜呜呜呜, 你终于回来了。”

    晏钦抬手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好了, 我回来了,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请你吃饭。”

    徐琳琳一听立刻笑了起来，冲他比了个心。

    两人着坐了下来，还没来得及叙旧, 晏钦就被晏竹一个电话叫了过去。

    他上了电梯，来到晏竹办公室。

    推开门见她正在视频会议，于是便十分自觉地在她对面坐下。

    刚坐定，就听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晏钦一愣，很快就反应了过来，那是屈茂行的声音。

    他们的微信还停留在屈茂行离开的那天。

    以后两人不约而同地都没再联系。

    以至于再次听到他的声音，晏钦竟有一些恍惚。

    屈茂行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沉稳，和晏竹汇报着海外公司的近况。

    晏钦则垂眸坐在一旁听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视频会议的最后，晏竹用眼神示意他要不要个招呼？

    晏钦犹豫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拒绝了。

    晏竹见状，干净利落地挂断了视频，然后端起杯子喝了口茶。

    “姐，你找我有事儿？”晏钦问道。

    “嗯。”晏竹点了点头，“茂行走了之后，研发部总经理的位置一直空着，所以我想让你顶上。”

    “我？”晏钦闻言有些惊讶。

    晏竹冲他点了点头，“是，你，怎么？担心自己不行？”

    晏钦点了点头。

    晏竹笑了一下，“相信自己，茂行临走的时候跟我推荐的你，他的眼光一向很行。”

    晏钦一愣，“学……屈总提的？”

    “是啊。”晏竹点了点头，“他你这一年表现得很不错，有能力胜任，而且我也有私心，交给你我更放心。”

    晏钦沉默片刻，终于还是点了点了头，“我知道了，姐。”

    晏钦没想到只是去了一趟办公室就突然升了职。

    他人缘本就不错，因此大家纷纷为他感到开心。

    徐琳琳还自告奋勇地帮他搬办公室。

    不过比起搬办公室，麻烦的是他还得招个助理。

    屈茂行原来的助理和他是老搭档了，几乎从进公司就一直在一起。

    屈茂行这次去海外分公司，他也主动申请一起去了，因此晏钦此时就是个孤家寡人。

    而且这次因为住院又耽误了这么久，积累的活肯定不少，所以更需要有人来帮他一下。

    于是他电话给了人事部，让他们尽快招一个。

    人事部十分配合，表示三天之内给他搞定。

    晏钦这才和他们一起搬了办公室，开始处理起工作来。

    虽然大头暂时都被晏竹处理过了。

    但一个月下来堆积的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情也不少。

    因此等晏钦抬头的时候早就过了吃饭的时间。

    他揉了揉有些疲惫的双眼，伸了个懒腰，起身去吃饭。

    一早上大脑过度运转，晏钦走路都有些飘。

    正想着中午吃些什么，谁知刚出公司的大门，就看见不远处站着一道熟悉人影。

    晏钦不由停下脚步。

    想起昨天那场尴尬，晏钦恨不得恨不得立刻转身回去，但现在退回去实在太过明显，因此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可是很快，就被顾琤叫住。

    晏钦在心底叹了口气，然后停下了脚步，然后抬头看向顾琤。

    他今日的神情怪怪的，看向自己的眼神格外复杂，晏钦有些不明所以。

    “有事儿吗？”

    “能一起吃个饭吗？”顾琤立刻回道，不知为何，声音有点哑。

    “不必了，中午时间短，我随便吃点就行。”晏钦礼貌拒绝道，完抬步准备走。

    没想到却听顾琤突然开了口，“我们很早以前就认识了，对吗？”

    晏钦一听，刚迈开的脚步就这么停在了原地。

    顾琤看着他突然顿住的身影，心仿佛被什么重重咬了一口，瞬间泛起细细密密的疼。

    明明早上恨不得一口气跑到他面前，可是等他真的到了晏氏大楼前，却不敢进去了。

    他在害怕。

    他怕一切都是一场误会，更怕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不敢想当初那个跌跌撞撞借着酒意追出来的男孩儿用了多大的勇气来重新认识他，也不敢想晏钦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嫁给他，更不敢想晏钦究竟怎样爱过他，而这些爱，在那漫长的七年中又是怎么一点点被他消磨殆尽。

    铺天盖地的悔意将他席卷，几乎要将他溺毙。

    他又想起得知晏钦出事的那个晚上。

    他匆匆赶到医院。

    晏家和顾家的人都到了，他们围在手术室外，焦急地看着手术中三个大字。

    晏母哭得已经快昏死过去。

    顾母和晏竹则手忙脚乱地安抚着她，生怕她也出了什么事情。

    周围很乱又很静。

    顾琤还是有些回不过神来，只呆呆地站在那里，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晏钦和他提离婚的那一日。

    晏钦提着行李，走得干脆利落。

    不知为何，他竟生出了一丝挽留之意。

    但很快就他被压了下去。

    这个结局不是早已注定？他不爱晏钦。

    可是当护士步履匆匆地拿了病危通知书让他签字时，他却失了往日的冷静自持。

    “为什么要签这个？”

    “病人的情况不太好，有一块碎裂的挡风玻璃插进了病人的左胸，距离心脏很近，而且出血严重，很有可能……”

    顾琤听着护士的话，心口处猛然传来一阵钻心的疼，仿佛有一块破碎的玻璃，同样扎进了他的心里。

    他突然想起那通没接的电话。

    晏钦最后一刻，想得还是给他。

    顾琤把病危通知书猛地推回给了护士。

    “顾先生？”

    “我不签，求你们，一定要救活他。”

    “顾先生。”

    “求你们了。”

    顾琤在那一刻依旧不确定他对晏钦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他得到的爱太少。

    因此总是难以分明。

    但那一刻，他所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他不想失去晏钦。

    就像他十二岁那年不想失去刘姨。

    很不想失去。

    -

    “不是。”晏钦矢口否认，然后大步向前走去，想要离开这里。

    可是顾琤却一把拉住了他，将他拽了回去。

    然后从身后抱住他，鼻尖顶着他颈侧薄薄的肌肤，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边，“我想起来了，是你。”

    晏钦想要继续否认，可是不知为何鼻子却酸了，他怕顾琤听出什么异样，紧紧咬住了牙。

    “对不起。”顾琤着，闭上了眼睛，将他环得更紧，几乎要勒进身体，“过了这么久，我才认出你。”

    晏钦摇了摇头，从他怀里挣扎了出来，扭过头道:“不必。”

    顾琤看着晏钦单薄消瘦的模样，再难和记忆中第一次见面时那矜贵的少爷连在一起。

    心中痛意更甚。

    明明攒了一早上的话却再也不出一句。

    最终只是嗫嚅着，一遍遍叫着他的名字。

    晏钦抬眸看向他。

    然后就听他道:“爱一个人太苦了，这次换我来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