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笨蛋重生还是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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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殿外桃花灼灼,春意盎然。

    飞檐下宫铃轻响,春风轻抚,卷起几瓣粉白桃花飘入开阔的轩窗内,落在殿内的妃红轻纱床帐上。北北床上的人儿侧身而睡,青丝拂面,隐约间,可窥其倾城容颜,一节藕臂掖在绛色锦被上,衬得格外白皙。

    半响,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自殿外,由远而近传入殿内。

    来人头戴冕冠,身着章纹冕服,凤目凌然,神色冷峻,气势威严,负手踏进殿内。

    殿外的宫女们心翼翼地合上朱红殿门,恭恭敬敬退出永乐公主的寝殿。

    陛下每每下朝后,便会来永乐宫,至于做什么,皇宫上下心知肚明,讳莫如深。

    谁也不敢去置喙暴君的荒诞行为,那些置喙反对的老臣们都被这冷血无情的暴君杀绝了,更别她们这些毫无身份地位的宫女,就是乱嚼一句舌头,都可能性命不保。

    宫女们退出了寝殿,永乐公主秦——的魂魄也跟着飘出了自己的寝殿。

    秦回头看着离她越来越远的永乐宫,忽然觉得有些陌生。

    自她及笈那日起,便被困在这座永乐宫。

    算算日子,已有三年。

    住了三年的宫殿,还是头一次这样认真的看过。

    正神游天外时,不知不觉中便飘出了皇宫,来到了热闹的大街上。

    她伸手去碰摊架上的兔子糖人,指尖却意外穿过兔子耳朵……

    碰不到。

    秦看看自己手掌,可以清楚的透过手掌看见摊架上的摆放的其他东西。

    “郎君,要哪个糖人啊?”

    “猴脸的,还有兔子。”

    “好勒,一共四钱,——郎君,拿好了。”

    ……

    秦望着那个渐渐走远买糖人的男人,又转头看着继续吆喝的摊家,蹙起眉头。

    他们似乎看不见自己,秦抬手在摊家眼前晃了晃,半响,才真的确定他看不见自己。

    真是奇怪。

    正困惑着,忽然,从远处传来一道钟鸣,一声接着一声,响彻整座长安城。

    “贞元三年四月二十二日,大燕永乐长公主,薨。”

    话音一落,朱雀城门上飘下一片片往生纸,整座长安城顷刻陷入漫长的沉寂。

    薨?

    她死了?

    愣了许久,她回首遥望耸立于城楼上的望仙台,那飞檐上的白色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晃。

    不知何时,天间飘起了细雨。

    秦搓搓臂,算去街边屋檐下躲雨,还没启步,眼前一花,下一刻便昏了过去。

    ……

    静夜,长安宽宽窄窄的水渠中飘漫着一盏盏莲花河灯,宛如璀璨星河。

    永乐宫中,夜如白昼,清池旁一盏海棠花灯顺溪流流入活水渐行渐远,男人抱着陷入长眠的少女枯坐于一颗枝繁花茂的海棠树下,熊熊烈火已逼近殿庭,男人恍然未觉,倚着海棠树,睡颜安详。

    不过少刻,海棠花落,烈火焚卷了一切。

    贞元三年四月二十三日夜,大燕懿明帝,崩。

    ***

    “儿,儿......”

    “儿,再贪睡,可又要手板了。”半梦半醒间,总听见有人在唤她,声音由远及近,越发清晰。

    秦睡得正惬意,才不想起来,往床侧挪了挪,继续睡。

    陈皇后看着女儿如此赖床,脸上浮出一抹无奈的笑容,坐在床边伸手将女儿抱出来。

    好觉被扰,秦直蹙眉,抬手拔拉开身上的手,不耐烦的往里面挪了挪。

    陈皇后微微挑眉,扬起巴掌在她的屁股上。

    好家伙,还贪睡!

    一巴掌下去,秦彻底醒过来,捂着屁股,正要发起床气,猛然看见一个美丽温婉的女子坐在自己床边,佯装生气地抿着唇。

    她怔愣了一瞬,眼眶顿时一酸,突然变得有些手足无措,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眼前女子,心翼翼地想要碰一碰她,却又局促不安地放下手。

    她怕,怕这只是自己梦中的幻象,怕自己一碰,女子就消失不见了。

    “儿?”陈皇后见女儿痴痴愣愣的模样,以为自己方才吓着她了,忙柔声唤了唤她的名字。

    “阿、阿娘?”秦软糯的声音微微着颤儿,声试探着唤了一声。

    “儿做噩梦了?”

    陈皇后见她委屈的模样心疼不已,连忙将香香软软的女儿揽在怀里温声软语,细细哄着。

    熟悉的香味在鼻尖萦绕,秦鼻子一酸,泪水立时滚了下来:“阿娘……”

    秦凌川一进殿门,便听见自家女儿在内殿细细哭着,放轻脚步,大步流星绕过屏风走了进去。

    秦眼泪汪汪,朦朦胧胧瞥见一道高大的身影走过来,她抬起衣袖抹了把眼泪,待看清来人后,又是一愣,阿爹?

    秦凌川望见女儿可怜巴巴又愣头愣脑的模样,既担忧又有些想笑,大步走到床边坐下,抬手捏捏女儿肉嘟嘟的脸颊,一脸宠溺:“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触碰在脸颊上手指微微发凉,真实有力,与虚无的梦境截然不同,秦瞪大眼睛量着眼前气宇轩昂的阿爹。

    记忆中,自从阿娘病逝后,阿爹一直萎靡不振,后来也如阿娘一样不知生了什么怪病,缠绵病榻,不过一年便去了。

    眼前这般朝气蓬勃的阿爹,也只有在梦中得见几回。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容,不敢置信地抬手戳了戳他挺直的鼻梁。

    碰得到,不是梦。——的确是已仙逝四年的阿爹。

    她忙不迭地从阿娘怀里起来,飞似的扑过去。

    秦陵川一把把人捞起来,抱在怀中,顺手薅了薅她毛绒绒的脑袋。

    望着离地有点高的距离,秦突然懵了。

    因为秦离那厮的缘故,导致她一直对自己的身高很在意,她虽然不高,可却没有这般矮,这般的……

    秦伸出手,前后翻了翻。

    白白胖胖,一只,这是她的手?

    陈皇后瞧她憨傻的模样,忍俊不禁。

    秦凌川抬眸朝皇后笑道:“娓娓,朕生个闺女好玩吧,傻乎乎的。”

    “别这么她,越越傻。”陈皇后不依他这么取笑闺女。

    秦回过神,阿爹阿娘的调笑声近在耳边,这不是做梦,她好像回到了时候……

    “不点。”秦凌川敲了下她的脑袋,牵着她站起身子,朝皇后道:“带下去洗漱,再耽搁下去,严太傅都要等急了。”

    陈皇后知道这严太傅脾气一向不好,十分严厉,从皇帝手里牵过女儿,带去后殿的浴池。

    秦洗完澡,黑溜溜的眼珠子一瞬不瞬的盯着近在咫尺的阿娘,阿娘还是一如既往的美丽,不像她记忆里,那么憔悴消瘦,真好。

    陈皇后以为她舍不得自己,心中越发怜爱,亲手给她换上一身粉粉嫩嫩的襦裙,亲了她好几口后,才将她牵出来交给秦凌川。

    秦碰了碰阿娘留在脸颊上残温,清澈明亮的眼睛忽然蒙上一层薄雾,可怜巴巴的模样看起来又要哭,秦凌川只好抱起沉甸甸的娇公主,边哄着边往温室殿去。

    萧飒的秋风吹干了秦眼中的泪水,趴在父皇厚实的肩膀上,两只黑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游廊外纷飞的枯叶。

    ——这一切太不可思议了,昨晚,秦离那厮在她耳边,过几日带她去樊川踏春。

    今日,不仅逃了秦离的手掌心,人间更是换了个模样。

    一路上秦恍恍惚惚,直到一条戒尺忽地拍在她手背上,痛的她捂上手,对上严太傅严厉的目光,两人大眼对眼,愣了好半响。

    正待严太傅以为公主如往常一样哭闹时,却见她眼睛红了却没哭,一反常态,安静的揉揉手背,拿笔继续趴在案桌上写字。

    严太傅捻着胡须,有些纳罕,换作往日,公主准又哭又闹,烦的不可开交,今日……莫不是在憋大招?

    秦不知道太傅所想,她低着头,擦了擦发酸的眼睛,在心里告诫自己不准哭,不准哭……不可以惹太傅不高兴……

    脑子里又不可避免的出现严太傅一头撞死在宣政殿上的画面。

    当时,他不知从哪得知她被秦离囚禁的消息,年过古稀,生性刚烈的严太傅跪在宣政殿上,以死相逼,求秦离放过她。

    结果那厮不为所动,她过去的时候,太傅倒在血泊里,死不瞑目……

    想到此处,她的心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上辈子也是这个时候,阿爹请来告老还乡的严太傅为她启蒙。

    而她一点也不领情,更何况那时严太傅对她疾言厉色,一点也不近人情,每每犯错,便拿戒尺她,上辈子年纪,才五岁,自被宠着,哪里受得了,故此严太傅每次戒尺一落,无论轻重,她就装哭。

    不过半月,严太傅便被她烦的不想再教同父皇请辞。

    后来,他站在宣政殿上,不惧流言,直面新帝,用自己的性命为她争取自由。

    而今,再见到严太傅精神抖擞的站在眼前,竖着花白胡子瞪自己。

    她咬住下唇,怕太傅被她烦走,努力忍住眼泪。

    “哭什么哭,老夫还没用力呢。”严太傅吹胡子瞪眼,他身为三代帝师,皇帝他都过,自是不会顾忌这的嫡公主,可让他伤透脑筋的也是这娇气顽皮的公主。

    秦被他吓了一跳,在眼眶里转的眼泪登时滑了出来。

    她一边抹,一边带着哭腔委屈巴巴道:“我……我没哭,是眼泪自己流出来的……”

    太傅胡子一挑,瞥了一眼公主眼中那红肿的手背,将手中的戒尺收起来,语气稍稍软和一点:“天地君亲师,五个字,你连‘天、地’都没写完。”

    “我……我马上就写完。”

    一堂课下来,公主除了刚开始流了几滴眼泪,便再也没哭闹。

    这出乎意料的乖巧,严太傅十分满意。

    秦没注意太傅诧异的瞪着自己,趴在案上认认真真的写字,四书五经她都抄了好几遍,这点字写起来简直不要太轻松。

    一个下午,便将太傅布置的课业全部写完,抬头看着瞠目结舌的严太傅,秦骄傲的将银毫一放,模样神气十足。

    太傅微微探身一看,目光触及那有些歪扭的字,大吃了一惊。

    字虽稚气,字体依稀可见风骨,透着难以言语的磅礴大气。

    公主向来不爱学习,更别写字,便是提笔都不愿提,什么时候她的字有了如此大的变化,与其进步飞快,不如是换了个人写。

    太傅捻捻胡子,捧起公主的笔墨细细端详,却还是能在那歪扭的字迹中找到一丝公主的影子。

    “殿下,这字——可谓进步神速。”

    一听太傅夸奖,秦扬起脑袋,眉眼间尽是得意,若是给她按上一只尾巴,此刻定然是翘到天上去了。

    “那是,这字本宫可是苦练过的。”秦并非大言不惭,自从被囚禁,秦离那厮便生了折磨她的乐趣,凡事她不喜欢的,统统摆在她面前来,就连读书写字,也非逼着她做不可,这字便是他一笔一划强压着她写的。

    以前她不喜欢,如今看来倒还有点用处。

    太傅见多识广,除了方才的吃惊之外,已是波澜不惊,听她字是苦练过的,轻轻掠了她一眼,若无其事放下纸,气定神闲道:“既然殿下进步如此之快,臣也放心了。”

    听严太傅夸她,秦眉眼瞬时染上一丝喜色。

    严太傅抬手拍拍秦的脑袋,严肃的褶子脸难得露出一个慈蔼又宽慰的微笑,他虽不知道公主殿下的字变化为何如此之大,可那澄澈清明的眼神告诉他,公主殿下仍是那个纯真无邪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