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给他比心的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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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江月稠被周牧远喊到他办公室,要谈个话。

    周牧远下午来的学校,参加完学术年会后,又请了夏明非和同一届的研究生同学吃了顿饭。

    其实一天也挺忙碌。

    办公室就他们俩,男老师和女学生,又是晚上,周牧远开着门话。

    他长话短,作为江月稠的专业导师,就问她一个他该问的问题——工作的事情。

    江月稠把拿到手的几个offer都跟他了。

    周牧远抽了支烟。

    烟抽完了,周牧远笑了笑,“不错。”

    江月稠从他表情来看,知道他并不满意。

    周牧远很快就点了第二支烟。

    烟灰蓄了很长一截,他也没抽一口,沉思很久,他淡淡问了句:“我记得第一次找你谈话时,就问了你为什么辞掉工作。”

    他看着她:“我记得你不是很喜欢,没什么职业认同感。”

    回去的路上,月光清冷,风也凉。

    她一遍遍想着周牧远的话。

    周牧远确实是个挺温和的人,跟学生也从不大声话,几乎没见过他跟人争执什么。整个人都是淡淡的,有时候温和到她会觉得周牧远有点不太真诚,让人有一点界限感。

    比起她的学业导师,那个老喜欢训人的许世清许老头,甚至觉得周牧远更难相处。

    但今天,她觉得周牧远真的挺关心她这学生。

    “你觉得你现在这几份offer,你不读这个研能不能拿到?”周牧远那时在办公室里这么问她。

    他语气并不咄咄逼人,依旧挺客气。

    周牧远最后跟她:“我真诚地希望你能找到一份自己喜欢的事业,而不只是一份可以满足生活需要的工作。如果有需要,作为你的老师,我可以提供帮助。”

    这句话让她很感动。

    但她没跟周牧远出她的算。

    她需要钱,想把她家以前的房子买下来。之后,她会看情况是否跳槽。

    辞职的时候,那时候的年纪还不算大。从现在的角度去看当年,确实有点意气用事。

    但读这个研究生,她也完全不后悔。这三年里,她认识了很多友善的、温暖的人。

    有的东西,倒也不必非得从物质回报上看,她从这些人身上得到了很多能量,那些潜移默化的、润物无声的东西,也许才是影响一生的财富。

    这几年,老江头和刘村花一直支持她,从物质到精神,倾尽全力地支持她。

    她以前总想离开家去外面看看,觉得外面的世界更精彩,但现在,她只想离家近一点,工作也是在江城找。

    也希望家人能过得好一点,所以希望能找到一份稳定点的、工资再高点的工作。如此一筛选,剩下的就是她手里拿的这几个offer。

    从多数人的眼光来看,这几个offer,其实都很不错。

    人和人的起点各不相同,路也是。

    她的路,算不上曲折难走,只是不能由着她的心意想怎么走就怎么走。

    在现在的她看来,一家人开开心心的生活,最重要。

    平淡一点,也没什么。

    这心态大抵就是现在的那句流行语——“佛系”。

    她早已不是那个争强好胜的江月稠。

    江月稠从兜里摸出手机,给房主发了条微信,再次询问他近期是否有空。

    半天没有回复。

    态度和之前明显是不同。

    路上人不多,梧桐叶在夜风里缱绻飞舞着,她慢慢地走,绕了校园好大一圈。

    操场那边有学生活动。路灯点亮了头顶的那片夜空,绿茵场上的年轻人脸上映着朝气蓬勃的笑。

    吉他温柔,唱歌的男生声音好听,看着他的女孩也很可爱。

    隔着铁网,她看了许久,情不自禁地跟着他们笑。

    到宿舍区,看到几只流浪猫在路口蹲着,等着路过的学生投喂它们。

    校园的生活比外面要朴实简单很多,连流浪的猫都被温养的没什么提防之心,看到两脚兽,也不躲不闪的,还竖着尾巴示好。

    可她两手空空,没什么可以给它们吃的。

    从兜里摸出手机,在网上下了单,买了点猫粮。这几年,没少撸它们,却没喂过几次。

    今天又是第一个回宿舍的,想洗漱,但是没有一卡通。

    只好去隔壁宿舍,问他们班的同学借卡。

    同学还给她拿了刚到的猕猴桃。

    沐浴时,她喜欢带着手机进去放歌。

    放的是挺老的歌,就是中学那会常听的。

    今天第二个回宿舍的是张梦醒,社会学的,在读研二。

    张梦醒回来时,她还在放音乐。

    在听牛奶咖啡的《越长大越孤单》,她高中那会总听的歌——

    “每颗心都脆弱都渴望被触摸”

    “但你的心永远的燃烧着”

    “永远的不会退缩”

    ……

    但她其实属于相反的情况。

    她长大后,朋友反而多了些,生活也更热闹了些。

    一见她出来,张梦醒就笑话她,“师姐欸,我奶奶都不听这歌,这都哪一年的金曲啊。”

    江月稠一边擦头一边回:“你奶奶当然不听这歌。”

    张梦醒“嘿嘿”笑:“师姐,你还挺念旧。”

    听到“念旧”,江月稠擦头的动作跟着一顿。

    她猛地想起了曾忆昔。

    于是拿起手机看了几遍,确信曾忆昔今天没找她。

    犹豫着要不要主动联系,她很多东西都在他那边,挺不方便的。

    别的不,这洗澡还得问人借校园一卡通。

    她斟酌用词,一句话了删,又删了再,最后连成一句——

    【不好意思扰啦。你明天方便的话,可以把我的东西放在MW的前台,我过去拿就行,不用麻烦送过来啦。】

    还配了个【猫鞠躬jpg.】。

    十分钟后,她收到曾忆昔的回信。

    【我明天不去公司。】

    “…………”

    对着这几个字,江月稠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确定自己没眼花。

    要不是这人是曾忆昔,她估计以为对方在跟她冷笑话呢,估计还觉得自己很幽默。

    但这人是曾忆昔,她只觉得他是真这么想的。

    江月稠默了好几秒,忍不住:【为什么?】

    为了让语气不那么生硬,想了想,又还发了个【狗头jpg.】。

    很快,她收到对方的回复——

    【明天周六。】

    【我不上班。】

    江月稠:“………………”

    就在她准备建议曾忆昔直接用同城快递寄过来,选择货I到I付款之时,他发来新消息:

    【我明晚来江大,白天有点事】

    【可以吗?】

    江月稠赶紧回:【可以可以。】

    【太麻烦了。】

    没多想什么,又发了个【猫比心jpg.】过去了。

    她常用的表情包就这么几个。

    发完后,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这应该是当代年轻人的交往“礼仪”了吧,不带【狗头jpg】,不发个表情包,感觉这对话就很不自在。

    屏幕那边,曾忆昔对着这给他比心的猫看了好一会儿。

    直到李志的猫跑了过来,冲他叫了声。

    ……

    --

    虽然是周六,但并没睡到自然醒。

    一大早,她在师弟徐胜的电话中醒来。

    这么早接到徐胜的电话,她还是很意外的。

    她没接,因为室友都在睡觉,她回了个微信:【怎么了?】

    徐胜发来语音,她戴上耳机。

    听到他跟见了鬼似的吼了一嗓:“许老师回来了!”

    “……”

    许老师,是她江大的学术导师。

    大名许世清。

    许世清可不比周牧远温和。

    大家对他是又敬又怕。

    “许老师通知八点开组会。”徐胜几乎哭腔,“要带读书笔记。”

    江月稠:“………………”

    她的读书笔记还在曾忆昔那儿呢。这个点,她总不能让这人给他送过来吧。

    明显不可能的事。

    “老师怎么这时候就回来了,不是半个月吗?这还没一个星期呢。”徐胜问,“我的读书报告还停留在他走的那一天……”

    八点,会议室坐得整整齐齐。

    来的人,要么戴口罩,要么帽子,因为洗脸、梳头的时间都莫得。

    不过,大家事先却都抽空通了气。

    读书报告,大家都没写。

    大家都没写,其实相当于大家都写了。

    许世清拧开他那掉了块漆的保温杯,灌了大半杯枸杞汤,然后开始:

    “书都不读,你们来读什么研?”

    “没个人管着,一点自觉性都没有?”

    ……

    他视线逡巡一周,带着点虎视眈眈的意味:“是不是都在盘算着双十一买什么?购物车里有书吗?学校发的那点子奖学金够你们嚯嚯吗?”

    众人:“…………”

    好在许世清没多待,九点还要参加年会的闭幕式。

    没一会儿,院长一行人就过来了。

    许世清走后,从江大本科保研上来的樊笙深吸一大口气:“我们都给许老师懂完了,怎么跟在咱们身上装了监视器一样。”

    徐胜靠在椅子上笑:“我们这里怕是有个老大哥吧,天天搁这儿监视,然后汇报给许老师?”

    被骂的狗血林头,大家心里都还不错。

    一来是被骂习惯了,心理承受能力大幅度提升。

    二来呢,每个人都挨了训,其实相当于每个人都没挨批评,因为心里是一种平衡状态。

    不过,他们周六还是在研究室里磨了一天的洋工。

    许世清参加完闭幕式后,回到他办公室,待了一下午。

    他们哪敢造次,也跟着在楼下的研究室里装模作样。

    直到看到许世清骑着他的二八大杠,驶进了暮色里。

    大家才如释重负。

    徐胜建议要去吃烧烤,今天是他的生日。

    被骂了一通,一屋子的人还是乐乐呵呵地、整整齐齐地出了校门。

    就在学校附近找了家烧烤店。

    菜刚上桌,她接到了曾忆昔的电话。

    他到江大门口,问她在哪儿。

    “在学校外面的美食街呢,今天师弟生日,我们在聚餐。”江月稠完,又问了句,“你现在是过来江大了吗?”

    曾忆昔“嗯”了声。

    默了两秒,他问了句:“那你方便吗?”

    ……怎么可能不方便。

    “方便的,你到哪儿了?”江月稠。

    曾忆昔:“快到你们校门口了。”

    “好,我到路口等你。”完,她跟徐胜了声招呼,便出去了。

    等红灯的间隙,曾忆昔手肘架着车窗的沿边。

    眼皮一掀,就这么看到了站在路边的江月稠。

    她嵌在蜜橘色的灯火里,身上穿着件枣红色的针织毛衣,脸上带着点微笑。

    不知道是不是光的原因,他远远看着,觉得那笑容很暖。

    像草长莺飞的春日那么暖。

    很快,江月稠也看到了他。

    她在夜色里扬起手臂:“曾忆昔!这里!”

    他忽然想到一句话——女大十八变。

    不光是长相,性格也是。

    听得出来,江月稠刚刚的语气挺开心的。

    记得她以前总是独来独往,没什么朋友,不像其他女生总是有同伴,去个卫生间都要手牵手。

    若非“强制”要求,她不会参加什么集体活动,一门心思都放在学习上。

    那时候的江月稠,根本不会参加同学的生日会。

    他18岁生日那次,也邀请过她,被她拒绝了。

    晚自习结束,他没和李志他们一起走。

    等到班上最后只有他们俩个,他问她:“这周末,我生日,你来吗?”

    她低眸写着卷子,自始至终没抬过头,“我要回家。”

    教室里很安静,外面淅淅沥沥地下着雨。

    每一颗雨滴落地的声音,他彷佛都能听得见。

    ……

    不过现在,她都能乐呵呵地给她师弟庆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