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月牙
江屿风的加入,让场面变得严肃起来。门生慌忙进殿向乔河告知此事时,殿上人也都听了个明白。
一瞬间,原本喧闹火热的氛围都静了下来。
“这后生竟敢如此出言不逊?”乔河原本温和的笑容消失了个干净,都好脾气之人生起气来最是可怕,此刻更是叫殿上众人的心也不觉揪起。
可等门生又复述了江屿风与那青年的回话时,乔河却是愣怔住了,接着很是惊喜般望向了身边的钟遥夜。
钟遥夜此时也是一副吃惊的表情。
未曾想这原先一言不发,只喜欢背地里搞阴招的江屿风如今会如此强硬坦荡。
众人先前本有看笑话的心情,听了江屿风此话,皆是收敛了心绪。
“折岁现在如何?我需得前去看看,诸位,恕乔某失陪片刻。”
“这是哪门哪派的后生,真是傲慢无礼,不知礼义廉耻,竟也敢满口污言秽语,顶撞折岁仙君!”
席上有人斥道,其他宾客便纷纷附和,“乔掌门不必管我们,当是替我们好好教训这混账。”
“师伯,哪有为这种事冷落宾客的道理。”突然间,身侧席上的宋必回冷冷开了口。
乔河知晓宋必回一向与江屿风不和,因此才出这冷漠之言,正想温声劝慰,不料宋必回又道,“我前去查看便好。”
“天珩……”乔河实在摸不透这位年轻师侄的想法,只得隐晦敲一下,好叫他在众人面前至少留自己师尊一个面子。
“师伯也不必多虑什么。”宋必回放下手中的杯盏,起了身。
“我不想与你计较什么,但今日你需得向这位姑娘赔罪。还有你。”
江屿风借细风将那紫衣少女推至中间,看向青年后,侧眼又望向了那中年男子。
“得罪得罪。女侠您海涵,千万莫与鄙人计较。”那中年男子圆滑非常,当下赔笑。
只是那青年心高气傲,哪舍得在这么多人面前丢脸,当下甩袖,冷脸招呼着身侧同伴就要离开。
不料一阵劲风骤然擦过江屿风的耳侧,径直击向了那青年的后背。
那青年未曾想有人会突然出手,整个人没有防备,直接滚出了好几米,直到撞上了门口的石狮才停下。
“我当是什么东西。”身后传来一个冷漠的声音,“就这种杂碎,也能让你耽搁那么久吗?师尊?”
江屿风半转过身,发现果然是宋必回。
他今日一身玄色长袍,鸣鹤纹从领口一直展延到大袖,走动时飒然飘逸,清俊得不染一丝纤尘。
江屿风叹了口气,知晓这人又在逮着机会嘲讽他,也懒得与他搭话,免得又错了什么。
只缓步上前,走至脸面朝地还在奋力起身的青年跟前,“后生,我好话,但我徒儿可不答应,他若真要动起手来,我可拦不住。我劝你一言,给你指条生路——早些向那姑娘赔罪,然后滚出泽山。”
宋必回只觉自己莫名其妙被扣上了个恶人的帽子,当下眯了眯眼,灰狼一般慵懒危险的眼神盯住了江屿风。
这人,似乎与以前不大一样了。
青年惊恐地抬眼看了看江屿风,余光又扫见了负手立在身后的宋必回,当即结巴着道了好几声「对不起」。
“你同我什么。”江屿风莫名其妙地弯了弯头,用脚将青年翻过来,伸手指了指一侧的紫衣少女,“她在那……”
紫衣少女惴惴不安地捏紧了衣角,赤红了脸望着江屿风。
他动作随意自然,配合他这一副清冷如月的模样,竟让人觉得这举动没有丝毫不妥,反而充斥了张力与一种很是勾人的意味。
就连宋必回也饶有兴趣地多看了两眼。
“女……女侠,对不起。”那青年连忙又道歉。
“你接受吗?”江屿风望向那紫衣少女。
“我,我接受。多谢今日仙君出手相救!”少女躬身朝江屿风深深行了一礼,不料被他轻巧躲开了。
他随意招了招手,“我没做什么,要谢便谢天珩仙君吧,饿了,我走了。”
紫衣少女只得又慌忙与宋必回道谢,可宋必回只伸手挡了回去。
他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又望了一眼偷偷看他的青年,那青年一见被发现,赶忙起身连滚带爬下了石阶。
溜了?真没意思。
这下宋必回算是没了兴致,才转过身跟上了已经走出去几米的江屿风。
今夜,江屿风的耳垂上坠了一根简单但很是精细的银链。
先前是有头发遮掩着,旁人难以发觉,可刚刚他将散下的头发挽到了耳后,那精致的银链便露了出来,走动之时,有节奏地轻轻摇晃。
宋必回在某些时候就是个闲不下来的主,见这亮晶晶又在眼前晃晃悠悠的东西就下意识想伸手去撩。
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
可未曾想,他撩上那银链,就被江屿风很不客气地一巴掌将他的手拍了下来,“别手贱……”
银链晃动几下,一瞬间,两人都愣住了。
我在干什么啊。江屿风当即欲哭无泪,这不完了吗,他前一时辰还在想着怎么讨好男主,或者找机会逃出生天,后一时辰他就胆大包天甩了男主的手。
还骂了男主手贱。
江屿风在一瞬间便陷入了无止境的后悔。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宋必回似乎不仅没有不开心,反而饶有兴致地多瞧了他好几眼。
可能他是在想从哪个角度砍自己会比较解气吧。江屿风感觉自己最近可是倒霉透顶了。
“你先前了「我徒儿」?”进殿前,宋必回突然开了口。
江屿风想起了他之前与青年的那一番话,“狐假虎威一下罢了。天珩仙君不要见怪。”
“你那么有自知之明了?”宋必回又回到了原来那一副冰冰冷冷的模样,低沉的声音好像能震进人的心尖。
他垂着眼话,语气仿佛是在与爱人耳边低语,可惜江屿风只觉心里发毛,仿佛有一柄长剑悬在头顶,随时有可能掉落。
他只好不尴不尬地淡淡笑了两声。
临到门前,宋必回却让了一下,让他先进了明阳殿。
“折岁,天珩。”乔河率先发现了进门的江屿风与宋必回二人,当即喜悦地朝他们稍稍招了招手,“都来坐我身边。”
闻声,众人皆是纷纷抬了头,好奇探究般望向了门口,只望见一清俊玉立,如雾如月的公子走进来,他神色淡淡的,但着实让人眼前一亮。
身后跟着的则是先前出去寻人的宋必回,这两人的美完全是不同风格,却莫名很是相配。两人前后走着,真是叫人赏心悦目。
“江某来晚了,各位莫要见怪。”江屿风笑了笑,扫了席上一眼,却未见到有徐家的人。
兴许他们已经想与泽山断了来往了吧,或是过于尴尬,不愿前来了。
“折岁仙君太客气了。”有豪爽的仙士当下笑着拱手道,“宴席还未开始,再仙君也是为侠义之事,又怎么会有人怪罪呢?”
江屿风微笑着朝此人微微点头,银链垂落下来,惹得宋必回的视线又被吸引到了那人雪白巧的耳垂上。
“与我们,此事是如何解决了?”乔河温声问他。
江屿风总觉得乔河只要与他话,就异常慈祥。
“必回出手摆平了。”他回头看了眼宋必回,宋必回在他的下座,这会儿正沉默着低着头给自个儿倒酒,见江屿风突然提及他,才懒懒地抬了抬他的眼眸。
“那就好。”乔河赞许地点头,“天珩平日里较崇尚武力,解决事务之手段常常利落简单,这回竟收敛如此之多?”
乔河以为,按着宋必回的性子,应当会当即处死那出言不逊的青年,断然不会手下留情。
不过,这不也就是在宋必回喜欢简单粗暴斩草除根吗,江屿风心里一乐,听见身后宋必回也呛了一口。
“他心里想必都是有分寸的。”江屿风知晓宋必回虽然解决时手段有些利落残忍,但绝不滥杀无辜,事前的考虑也可谓心思缜密,一步三算,能洞察秋毫。
这也是江屿风最害怕的,不定他自己到时候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死的。
乔河没想江屿风竟会在席间如此坦然地夸赞宋必回,若是以前,江屿风定会不顾场合地直接训斥压。
兴许他们已经借今日之事缓和了关系?乔河当下眼神都亮了亮,附和道:“是了,天珩一向细致入微,考虑周全。”
这让宋必回瞬时皱了眉,有些惊讶地望了望江屿风,以为此人是在变着个法子讽刺他。
可江屿风始终神色如常,眼中神情很是真挚诚恳。
这让他更加疑惑了。
事实上,江屿风的心里又是另一种想法。
这可实在是刷好感的好机会啊,他暗中欣喜,这一次他可不能错过了,需得把那一巴掌丢的好感赶紧再补救回来,至少死也得落得个好死……
难道是,江屿风修炼走火入魔,被夺舍了?宋必回在江屿风身上扫了好几个轮回,可却又并未发现其经脉魂魄有何异样。
两人明明坐在同一席间,想得竟是截然不同的事儿。
“那既然人都已到齐,也到了时辰,诸位,请吧。”
一时间氛围又再次热闹起来,乐器奏鸣,载歌载舞,珍馐玉盘。
推杯换盏之间,江屿风忽看见对面的钟遥夜朝他遥遥举杯,他见了一笑,也端起了身前的杯盏。
袖口缓缓滑下,却未曾留意此时露出了他手腕处的月牙蚕丝丝绸。
宋必回刚放下酒盏,便一眼瞥见,当即变了神色。
“这东西你哪来的?”他一把拽过江屿风的手腕,弄得酒杯中的酒液洒出了一半,也溅到了两人的衣袖上。
江屿风一惊,却发现宋必回力道极大,自己根本挣脱不开。
“为什么要问这个。”他尽力压下心间的惊慌,让自己冷静下来。
却见宋必回面目阴沉地冷笑一声,“为什么?因为泽山上仅此一条月牙丝绸,这蚕丝,就是我从雪山上取来送给掌门的,又凭什么会在你这。”
一瞬间,江屿风只觉心间凉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