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回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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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泽山已经完全乱作一团了。

    但登仙楼却还一片寂静,此时此刻长夜漫漫,长老们却还没有丝毫消息回来。

    钟槐序坐在堂前,手边的祈福香正燃着点点微弱的光,楼上的乔暄缓缓走到围栏前,看见她正端坐着望着门口的方向思考着什么,香灰落了下来,窗外仿佛被整个罩起来了一般漆黑一片。

    “槐序师姐。”他突然开了口,破了这种有些诡异的寂静,钟槐序回头,神色还算平静。

    “何事?”她淡声问。

    乔暄没有作声,却很是神秘地下了楼,正当槐序以为他要些什么时,这人凑到了她耳边,缓声道,“槐序师姐,我好饿呀,有吃的吗?”

    完,那人肚中「咕噜噜」的叫声还在寂静的环境之中异常明显地骤然响了起来。

    钟槐序,“……”

    这孩子心态可真好,这种时候居然想的还是吃的吗?

    泽山每年也都会教授防饥一类的功法与辟谷的技巧,可是凡人口腹之欲极难控制,很少会有门生一直坚持下来。

    况且连掌门乔河也认为孩子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得多吃些,所以那些门生学这些功法往往也都是草草了事。

    可谓是正宗的上梁不正下梁歪。

    钟槐序也曾思考过此事的根本原因,后来发现可能是因为在泽山根本是吃喝不愁,若放在玄山,兴许就是完全不一样的场景了吧。

    “你去后厨看看罢。”她温和道,心想若此时情况坏到极致,师尊他们都失败了,天道搭起、天地崩裂……

    总不能让孩子饿着上路。

    但乔暄似乎完全不知道钟槐序心中的想法,高高兴兴地屁颠屁颠往后厨去了。

    ……

    此地周遭除了个破庙,其他便什么都没有了,夜中除了听到有大灰耗子在佛像后头「嘎吱嘎吱」地啃木头,便只有一些游魂在他们身边瘫着张脸飘飘荡荡。

    江屿风偶尔抬手时,它们便会被吓走,但过了一会儿,他们又会被灵气吸引着飘过来。

    逗起来还挺好玩的。

    屋外是层层茂密掩映的树林,没有水流,便也没有了沐浴的条件。

    江屿风刚刚灵力恢复过来一些,便都用作画净身符了。

    他的发冠在落下天堑之时不知掉在何处了,身上衣物染了灰,又在水中滚了一遭,浑身这种粘腻的感觉简直是在将他往被逼疯的道路上狂推。

    导致他现在感觉自己像是只被泥裹起来的叫花鸡一样,扔火堆里便能直接烤了。

    身侧,那位自称杳的少女与先前拉板车的老头已经团在干草堆上睡着了。

    那老头刚睡下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开始震天响地呼噜,那声音,仿佛能直接盖住屋外的喧嚣雨声。

    而江屿风背对着他们,在角落默默凌空画符,他庆幸怀中的储物玉没丢失,便取了件干净衣物出来,施法换了。

    “呃……”衬着这潇潇雨夜,怎么看怎么凄凉。

    他如今也没了束发之物,只得让柔软的长发披散下来。

    此刻发丝安静地垂在他肩头时,叫他整个人显得随意又慵懒。

    江屿风垂着眼在玉中搜了一会儿,却恍然间发现了一条极为细密精致的绸带。

    在这暗夜之中散着温柔的光泽。

    如今再看见这条月牙蚕丝丝绸,他只觉心中仿佛万千感慨,莫名其妙有种故人不再的悲哀凄苦的错觉。

    可惜这本非他命里之物,不过是强占的,又有什么脸面感叹这些?

    他只得叹了口气,无声地用那丝绸将垂落的头发绑了,月牙白的淡光绕在青丝之间,安静而平和。

    宋必回又在干嘛呢?他此刻究竟会是何种心情?

    江屿风望着跃入屋中的雨星,缓缓闭上了双眼。

    他何必自作多情、庸人自扰……都结束了。

    钟遥夜感觉自己明明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了,但此刻却又异常地清醒,她冷着张脸有条不紊地将交代槐序的话都记在了符上,当下将符送回了登仙楼。

    符上书写,见字如面,要她明日将一众门生安排妥当,让其各回各自门派,明日与她在泽山会面。

    江屿风生死未卜,而宋必回一直都仿佛陷在诅咒的梦魇之中,长老们想尽办法,也未曾将其唤醒半分。

    钟遥夜知道他心有郁结,始终跨不过那道坎,此次也许会是他最难过的劫了。

    她连夜带着宋必回回泽山,云车之外风雨交加、电闪雷鸣。

    细密清冷的雨敲在身侧,脚边矮几上原先一直燃着的栀子檀香却灭了。

    “天珩应当是诅咒在身,又见折岁遭遇不测,心绪剧烈动荡导致了气血逆流,才会陷入梦魇之内,加之他本身身世凄苦、执念深重,才会始终长睡不醒,兴许……也是他将自我困在了梦中。”星牧长老握着支雕画着星宿的短杖,与面前憔悴了不少的乔河轻轻道。

    屋内钟遥夜已然睡熟了,她身心俱疲,到达泽山的一瞬都恨不得一头砸在山门之上,以死谢罪。

    却不料被闻声赶来的乔河一把拦住了,她挣扎不开,当下只能搂着乔河放声痛哭,哭累了便也睡着了。

    半柱香后,几位长老们恢复了些许灵力,也纷纷赶来了泽山。

    “折岁他,究竟?”乔河感觉自己脑中混乱一片,明明只是个除祟大会,为何会到如此境地?

    而且,江屿风明明是在泽山修炼爆体而亡,那为何长老们又在雷阵之中也都见到了他。

    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他想不明白。

    “折岁留在殿中的应当只是个分身,但化身作了「江川」来了大会。”玄天撑着伞脸色不大好看的走过来,“怪不得……我为何一直查不出江川是何人,但天珩应当在很早之时便认出他来了,否则也不会将他一直带在身边。”

    宋必回平日里生人勿近,冷峻孤高,万万不会无缘无故从他手中要个门生来。

    那他为何先前从未想到这点?也许是因为这师徒俩一向不对付吧,又怎会如此平静地共处同一屋檐之下?

    乔河愁苦地捏了捏鼻梁,感觉自己根本没料到这其中的走向。

    “如今羽萧还在外搜寻折岁仙君的踪迹,但……唉。”江屿风那时先是身中一刀,又坠入无尽天堑,纵然他法力高深,是惊世之才,但终究也是凡人之躯啊。

    生还的可能未免太过渺茫。

    玄天疲惫地闭了闭眼,感觉此时的氛围异常凝重,言语根本无法表达心中悲痛的心情。

    泽山原本的繁华热闹之景被一片阴沉笼罩,清泽花凋谢了一半,一切仿佛死寂。

    “乔掌门定要保重身体,天必佑泽山。”玄天缓声祝祷。

    “多谢长老们的关心。”乔河仿佛一夜苍老了许多,眼下的青紫更是深重,如今一堆事物都压在了他一人的身上,加之最为亲近的师弟与师侄遭遇不测,他内心更是宛如一片死灰。

    若他们出了什么问题,又要他如何与师尊交代。

    星牧先前一直安静地待一边神神叨叨地演算,见二人谈话将尽,他却又灵光一现般伸手拉住了乔河的袖口,“我兴许有一法,只是……极难实现。”

    “长老但无妨,只要有一线生机,乔某都愿尝试。”乔河抬眼哀伤但坚定地望向了面前的长老们。

    “你的不会是那个!这未免过于冒险!”玄天当下瞪大了眼,有些不可置信地望向了星牧。

    “紧急之下唯有此计了。”星牧垂下了眼,接着下了决心一般道,“采星阁之中,记载有一种回溯之法,即回到过去寻找此人最为的执念的物品,将其带出,兴许能强行破开梦魇。但是……”

    “但是必须全程参与那人生活之人才可前往,否则若做出有违过往之事的举动,后世将会被完全更改,我与你也许都将不复存在,天地消失,也不无可能。”玄天当下有些担忧地接上了星牧的下半句话。

    乔河听后久久沉默了。

    “我愿前往一试,此时也唯有我能前往了。”片刻,他才轻轻开了口。

    气氛瞬间低沉了下来。

    “掌门,若你前往,那万万不能做出逾矩之举,一旦找到相关之物,只能立刻返回。”

    星牧苍老地声音响了起来,好像穿越了漫长光阴到达此地一般,飘渺地融入了风雨中。

    “乔河。”玄天开了口,无力又悲哀地望了他一眼,“我从看着你长大,知道你心软,天珩有如此深重的执念,断不是遭遇了普通的挫折,若你前往,绝不得因为怜悯而干预他命运的走向。”

    “晚辈知晓。”乔河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像心中压了一块巨石。

    若此刻屿风没有出事,遥夜还活蹦乱跳,他万万不会如此吃力。

    他想起当年他们三人一同马江南,驱驰十里只为遍赏人间繁华盛景,少年人一袭翩跹白衣,风华绝代、意气风发,在马上回眼望他之时,眉目留情、唇若含丹。

    可言笑晏晏的美好光景,却在数十年后被揉成了飞灰。

    “大抵三日之后,我会将紫薇星门破开。届时,便祝掌门一切顺利了。”星牧向他微微抱拳。

    乔河也面色苍白地向二老回礼,潇潇风雨之下,檐下的灯笼摇晃不定,宛如飘摇在冥海的微弱的光。

    宛如他一般,此刻孑然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