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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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河感觉自己快疯了。

    他冲入殿中,一把将正在南房里坐参道的星牧长老捞了起来,惊慌失措问道,“长老,为何那星阵中的日晷针已经调转了!?”

    “掌门稍安勿躁,您什么……”那星牧有些耳背,突然被乔河拽起来,脑袋还不太清醒。

    “阵已经起了,且指针已经被拨动了!这是怎么回事?”乔河脸色苍白,若这阵是被他人误闯入,那一切不都完了。

    “什么!?”星牧当下也疯了,“这星阵非特定之人不可进入,我不信!让我去看!”

    他当下心急火燎地抓起一边的星宿短杖,差点在门槛绊上一跤,乔河急忙扶了他一把,有些担心道,“长老您稍安勿躁啊……”

    “这还安什么安啊!”星牧长老此下却急得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乔河:“……”

    江屿风也不知为何会被那星阵拉到这里,他咳嗽了两声,只觉浓重的腐臭与血腥味道直往他鼻子里灌。

    让人喘不过气来。

    他感觉自己身量似乎没有先前那般高了,显得更加青涩瘦削,一袭暗红勾着暗纹的鹤氅,完全是一副鲜衣怒马的少年模样。

    江屿风望着漂着死老鼠的水沟中自己模糊的倒影,不禁咋舌,这是他什么时候?那么嫩,像是才十七八的样子。

    但是他为何好像没有这段记忆?

    他在泽山重生到这具躯体后,偶尔会记起许多儿时的事情,都有种好像自己亲身经历过这些一般的感觉。

    但从此时开始,一直到他重生,他好像根本回忆不起来什么。

    这就是星门的回溯吗,那现在这里就是……瘟疫……

    他看着满地的污血与在风中飘摇的丧幡,诡异的死寂弥漫在整个村落,江屿风缓步往前走着,却突然看见一人从屋中歪歪斜斜的冲了出来,一下倒在了他面前。

    那人半身几乎都成白骨了,腐烂的肉块从脸上掉下来,还睁着双空洞的眼大口地喘气。

    可他的呼吸愈来愈微弱,直到瘀血从他口中流出,将他的气管整个堵住,他才彻底安静下来。

    江屿风默默咽了口唾沫,只感觉真真切切地见到了人间炼狱,他虽然知晓这场瘟疫的可怕,却没有他如今站在这里亲眼看到冲击力更大。

    宋必回在哪?

    当下,他脑中只剩下了这一个声音。

    他捂着鼻子往前快步走着,一边搜索着还存留有阳气的地方,可当他恍然走过一个巷口时,他却猛地顿住了。

    巷口正缓缓走过一个人影,那人一身青蓝道袍,罩着那个熟悉的幕篱,此时站在了原地,不知在做些什么。

    拂冥……

    “啊!”江屿风猛地一惊,当下隐入了身侧的屋中。

    那屋子早已空无一人了,地面积了一层厚厚的灰,他强忍着咳嗽的冲动,将门栓卡死,手边却忽然摸到了一只悬挂在架子上的面具。

    拂冥果然与这场瘟疫脱不了干系,江屿风默默想着,将面具攥在了手中。

    他是因怨气与人心阴暗而生,瘟疫最是滋长绝望、恐惧与背叛……他若真的吸收了这冲天的怨恨,要登仙自然不难。

    那他的目的……杀了全城的人吗?江屿风感觉自己心间一跳。

    若按照先前槐序的法,是乔河当时救了宋必回,但为何他现在一点乔河的气息都感应不到?

    他们又在哪?

    江屿风屏住呼吸,收敛着气息,听着外面的脚步声缓缓过去。

    当下他迅速将面具施法洗净了,无声地戴了上去。

    此刻还万万不能引起此人的注意,否则便麻烦了。

    许久,他从窗口缝隙望去,发现拂冥先前待的地方却已骤然出现了一具陌生焦黑的枯骨。

    这畜牲……江屿风心中骂了一句,当即翻身出了窗,朝南一路继续寻过去。

    他几乎走了有数十家的屋宅,里面都空了,死掉的家禽堆在一块儿,屋中黑漆漆一片,散发着难以言喻的恶臭味。

    显然是人死后腐烂的气息。

    他轻抿着嘴唇,却忽然在最后一个屋子的门缝后面察觉到了一丝微弱的生气,在这尸山血海之中,仿佛这是除他以外唯一一点鲜活的东西了。

    这简直让江屿风一惊,他上前迅速将门板掰开,却恍然看见一个瘦的身影正蜷缩其中,躲在黑暗之下。

    那孩子脏兮兮的猫似的,脸上泛着病态的潮红。

    他想将那孩子轻轻抱出来,但这孩子格外敏感。

    江屿风的指尖刚险险触碰到他的皮肤时,他便骤然惊醒了,当即惊恐地闷哼一声瑟缩到了角落。

    “别吃我……”那孩子颤抖害怕的声音轻轻响着,他死死盯住了面前之人,眼中还带着迷蒙。

    “谁要吃你?”江屿风当下只得缓声问道。

    可那孩子只是惊恐又警惕地望着他,似乎在判断他的眼神中是否有杀气敌意。

    年纪竟有如此警觉性吗?

    “我不吃人。”江屿风淡淡地开了口,“你跟我走吧,这里人都死绝了,你不走与他们也只会是同一下场。”

    “呃……”孩子迟疑了许久,最终才稍稍伸出手来。

    而江屿风动作更利落一些,见他终于有所松懈,一把将他从角落里抱了起来。

    当下,他只觉这孩子很是瘦,体重就跟纸片儿似的,脸上灰扑扑也看不出什么模样。

    这会是宋必回吗?江屿风怀疑着,伸手拍了拍他瘦骨嶙峋的脊背。

    “花猫,你叫什么?”他轻声问道,语气放温柔了许多,笑着逗他。

    那孩子似乎没想到这人竟然会这种话,当下耳根脖子都红了一大片,“我不是,不是花猫。”

    “那你是谁?”江屿风问。

    当下,他将脸侧了过去,似乎因为不过便不愿再与江屿风话了。

    江屿风只得将他向上拖了拖,凝望了他一会儿,才肯定地唤道,“必回……”

    这倔脾气,一看就是宋必回,没得跑了。

    果然那孩子顿时瞪大了眼,惊讶地看向了他,似乎很是惊奇这个陌生人为何会知晓自己的名字,“你怎么……”

    “我就是知道。”他得意地哼了一声。

    但江屿风还陷在一个疑惑里。

    槐序当时不是是乔河救的宋必回吗?他这样做不会是改命了吧,可想完,他便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要不现在扔下宋必回走?然后传音让师兄来?

    他抱着手里的孩,心中不断纠结着,可宋必回却虚弱着上前一下搂住了他的脖子。

    江屿风一顿,忽然发觉宋必回身上却烫得不行,他急急喘着气,似乎正在发着烧。

    算了。管他什么天命呢。

    江屿风将宋必回抱紧了一些,淡淡道,“咱们走……”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但在此刻宋必回的心中却有千斤之重,他将脸埋在这人的颈侧,感觉闻到了一种淡淡的栀子檀香。

    少年人的脖颈修长白皙,发梢垂落着,叫他不自觉地轻轻伸手抓住了一绺长发。

    可那人却低低笑了一声,轻声道,“手贱的毛病原来从便有了。”

    宋必回知道这不是好话,但依旧没松手,只乖顺地将脸埋得更深了一些。此时此刻,他好像是漂流在海上之人,手里只有一块浮木。

    抱着他的人就是他唯一的希望了。

    江屿风找了个老旧房子,里面似乎是空置的,还有些许剩余的柴木堆在角落,兴许是哪个砍柴人的临时居所。

    他一手托着宋必回,一手缓缓画符。

    他这具身体还是少年,法力似乎也没有他当折岁仙君时如此鼎盛。

    不过一些简易的净符还是可以使用的。

    宋必回惊奇地望着面前那个床榻与周遭的环境瞬间变得干净,当即眼睛都睁大了。

    时候的宋必回还挺好逗的,江屿风心下暗喜,当下指尖微微一勾,那符中便倏忽飞出了一只鸟雀,扇着翅膀落到了宋必回的肩头。

    他吓了一跳,避了一下,却发现那鸟雀只停留了片刻,便消失在了空中。

    顿时又失落了起来。

    这孩子真是从就难伺候,明明很喜欢,却又有种心翼翼受宠若惊的感觉,越喜欢越要推开。

    江屿风也不明白了。

    他将宋必回放到榻上,缓声问他,“你先前为何觉得我要吃你?”

    “呃……”他沉默了许久,眼眶却红红的,“人吃人,很常见……他们被他们吃掉,是我们应该做的。”

    “呃……”江屿风垂着眼望着他,眼中好似看不出悲喜,“他们是谁。”

    宋必回却咬紧牙不言了,他嘴唇苍白,神情有些迷蒙。

    “你还信不过我,真伤我的心。”江屿风故作委屈道,“不便不罢,可惜我这一片赤忱之心……”

    “我!”宋必回忽然拽住了他的衣服,艰难地开了口,“是我爹……”

    这下让江屿风直接愣怔住了,父亲在瘟疫无食的情况下,居然想要吃掉自己的儿子吗?

    这未免太匪夷所思,太残忍了一些……

    宋必回蜷缩着身体,如今似乎完全没有安全感。

    连自己的家人也会对自己出手,这世上还有谁有一片真心待他呢。

    但江屿风只是无言地出了门,片刻端了盆清水过来,用帕子浸了清水给他擦了擦脸。

    这地方清水都被污染了,他只得又下了水符,宋必回此刻正发着烧,用些冷水敷敷也好。

    脸上的灰擦净了,江屿风终于看清了那张白皙稚嫩的脸,宋必回时候仿佛粉雕玉琢的玉人似的,只是一副虚弱瘦削的模样。

    “那你娘呢?”他轻轻开了口,世上母亲总不至于如此狠心的。

    但宋必回眼眶瞬时红了,他微微颤抖着,声音几乎模糊不清,“娘已经被……”

    江屿风当下只觉不好,连忙上前搂住了他轻轻捂住了他的口,连连哄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错了,乖乖咱们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