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阵成
“听了吗?昨日折岁仙君的嫡传弟子险些将梦行的结界给整个砸了,还是遥夜仙君强行压下来的。”
藏书阁外,一名侍女端着一只铜洗迅速从门口走过,与身边的女子悄声道。
“嘘……这事那么大,我当然知道。”另一个侍女也压低了声音,“听未至三旬,那人便将关塔除塔顶以外层数全攻下了,但好像因为塔顶是有关执念的,他跨不过,便想直接干脆全炸了。”
“这手段未免太狠了些……”
“你懂什么,掌门和仙君都他是百年难遇的天才,杀伐果断,现在修仙界快传遍了,他一战成名,不定就要封君号了。”窸窣的交谈声由近及远地流过,江屿风垂着眼,将手中的书页翻了一页。
“诶,我好像还听折岁仙君要娶亲了。”
“对!我也听了!”外面的女子声音突然激动地大了起来,“掌门当时也吓了一跳,好像是折岁仙君道法无法突破了吧。”
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娶亲的江屿风:“!?”
“拂冥。”片刻,他神色淡淡地开了口,“出来受死。”
江屿风感觉自己好久不活动,手痒了。
“你急着唤我出来做什么?仙君,我的好戏还没开场,还请稍安勿躁。”拂冥阴气森森地笑了起来,他的声音愈发低沉沙哑,“我等了你那个弟子那么久,可就是为了近日这一场大戏,我还为你要了个道侣,你怎么不开心?”
但江屿风只是骤然阖上了书,冰冷地开了口,“我过,不要让我,第二遍。”
这回拂冥也懒得与江屿风多废话了,当下冷笑着现了身。
他本就等着这一刻,要将此人狠狠踩进泥潭之中,看他怎么都翻不了身的悲惨模样。
在强开天道,却被江屿风破坏之时,他便下定决心要让他体会一下,自己究竟经历了什么痛苦,要叫他生生世世都活在他的诅咒之下。
如今,就是让江屿风死一千一万次,也难解他心头之恨。
他要把江屿风的一切的东西撕碎、毁坏,而宋必回就是他绝对的目标。
只不过先前宋必回在梦行之中,他动不了手,可如今却不一样了。
他要让江屿风亲眼看着,看着自己心爱牵念的徒儿是怎么恨他的,又是如何死在他面前的。
这必将攻破江屿风的所有防线,想想便叫他开心。
“仙君,这几日你阅尽典籍,可有叫你心安些啊?找到除掉我的方法了吗?”拂冥邪笑着垂着眼看他,可江屿风却连瞧也不瞧他一眼。
他手臂之上诅咒的力量愈来愈强了,印记不断割裂腐化着皮肤,直到鲜血缓缓滚落下来,滴落到了地面。
但江屿风似乎早就习惯了,他眼睛眨也不眨地掏出了怀中的手帕,用力地在手臂之上包扎两圈。
“拂冥。”江屿风没有带上丝毫情绪的眼睛缓缓望向了面前的拂冥,此刻却哼笑了一声,嘲道,“死期将至之秋蝉,也嚷嚷得如此响亮。”
拂冥面色几乎是骤然阴沉了下来。
他死死盯住了面前之人,却看不出他有任何情绪的波澜。
怪不得世人总称此人是离仙道最近的人。
这人的心就是最为深沉的冥海,表面波澜不惊,内里却暗流汹涌。
那么平和,也那么锐利。
拂冥饶有兴致的冷笑了一声,挑衅道,“你又能奈我何啊?”
但江屿风只是同情地看向了他,接着垂着眼笑了,仿佛是在看三岁孩童嬉笑闹一般。
几日前,他便已经将结局全都算到了。
……
宋必回在梦行中伤得不轻,主要是当时他没了命地消耗透支灵力,导致了他内丹的损毁。
最后还是钟遥夜赶到,花了近一天符强行将他的咒术停下的。
出来之后,钟遥夜越想便越觉肉疼不已,当下便气得飞去大殿,找乔河诉苦去了。
“这孩子不愧是屿风的徒弟,燃命的路数竟与他当年一模一样。”乔河当时只得无奈地感慨一声,也不知该责备什么。
“都是玩命的!这俩疯子,一个大疯子一个疯子,他俩待一起,绝配!”钟遥夜气得直拍桌子,“我那天符一张要绘一年,遇到他给我全撒没了!”
乔河听了,只得安慰地苦笑两声。
宋必回在殿中安静修养了几日,修仙界便躁动了几日,他从梦行回来的第二天,便有人将其推到了仙君的高度,纷纷唤其为「天珩」。
天上无双,君子如珩。
江屿风还是很满意的,他觉着这含义便不错。
但宋必回昏睡这几日,他却从没去看他,他只是无声地将当年的面具,与储物玉放到了柜中,然后将接下来的事情都安排妥当。
一切,终于要在这里结束了。
他缓缓闭了闭眼。
再次抬眼时,屋中巨大且极其诡异的法阵却寂寂一闪,接着瞬间隐入了黑暗之中。
门上的银铃忽然清泠泠响了起来,阴风幽幽地吹过,江屿风听见拂冥冰冷的笑声在走廊之中响了起来,此时此刻显得阴森可怖。
“仙君,你知道吗,你那个徒弟醒过来之后便得知你要随便找位道侣双修的事,那表情,真是太让我高兴。”
他拊掌而来,骤然推开了门,“但他不知道,我的好戏还没开始呢。”
“噢?”江屿风缓缓回了头,夜风将他的发梢与长袖吹拂而起,莹莹月光之下,他一袭勾竹白衣,却笑得温和,“究竟是什么好戏?”
拂冥见他如此,眼神顿时亮了,“那自然是让他心中美好的檀郎,亲手了结了他,天珩仙君昙花一现,被自己的师尊赶尽杀绝,这走向也太妙了。”
当下,他有些激动地笑得弯下了腰,“仙君觉得呢?”
“是不错。”江屿风幽幽道,回头望见了窗外皎白如霜的圆月。
这数十年,他见惯了这月亮的阴晴圆缺,也习惯了独自一人忍受无穷无尽的痛苦折磨。
“仙君,你在想什么呢?想着与他团圆?”拂冥噗呲一声笑了,他缓缓走近了江屿风,“放心,你们会在下面团圆的。”
可拂冥话音刚落,江屿风却骤然回了头。
天上的圆月在呼吸之间瞬时变作了鲜红诡异的血月,夜枭幽鸣,他眼中恍然闪过一丝血红,此刻透着一种妖冶冰冷。
“将死之蝉,可怜可悲。”他悠悠叹了一口气,飘渺的声音混入了风,仿佛天机在低语。
鬼局……
拂冥当下惊恐地退后了一步,却发现足下的阵骤然亮了。
殿门被一阵劲风狠狠地关了起来,数千宛如天人诵经之声在骤然之间响起。
“江屿风!你做了什么!?”他感觉足下有锁链缓缓缠住了他的双腿,当即挣扎起来,却发现江屿风缓缓走近了他,阵面由慢及快开始了轮转。
“你疯了!你疯了!!”拂冥狂怒起来,他想扑过来掐住江屿风的脖颈,却发现一堵无形的墙已然将他困死在了阵中,“你竟然真要为了那个人与我同归于尽!你疯了!”
江屿风淡漠地看着他挣扎、咒骂,接着无声了闭了闭眼。
“拂冥,你想得美。”他淡淡开了口,“我过,我与你不共戴天。”
法阵银光大盛,天地万物在一瞬间死寂。
枯叶从树上缓缓落下,江屿风感觉到了自己灵魂的抽离,身体的焚烧,耳边的风在轻缓地拂过他的发梢,还有拂冥绝望的眼神。
原来,这便是他遗失了的那段记忆……
数日前,江屿风在藏书阁中的禁书一层,偶然寻到了一卷落满了灰的古旧竹简。
他没日没夜待在此处,便是为了找到方法,彻底去除这个诅咒,封印拂冥。
可拂冥本身便骄傲自大,对他这种「自不量力浪费时间」的行为只是嗤之以鼻,竟也从未阻止他。
可当他将那竹简从角落抽出来时,一种奇妙的灵力却叫他感觉异常熟悉。
那是师祖留下来的。
他看着上面的落款,只觉十分怀念。
只是,当江屿风将简中的内容读完之时,却当下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昏暗的烛光之下,他一个晃神,竹简骤然从手中滑落,倏忽间坠到了地上。
翻开的竹简之中,记载了一个极凶的法阵。
此法阵,即以布阵者的灵魂为引,剥离生魂,焚烧洗涤身躯,以此力去除诅咒,凤凰涅槃,镇压恶灵。
布阵之人承受的是抽筋扒皮,灵魂离体的巨大痛苦,因而成功之人极少,就算侥幸阵成的,在灵魂再次入体,重生之时,记忆也必然会发生偏差,与不可逆的遗失。
怪不得……江屿风无声地笑了起来。
从始至终,原来不过是他一人罢了,都是荒唐的天命将他引向了此道。
原来一切,都只是他自己布下的局。
怪不得,当他再次醒来之时,在石阶之上再见宋必回的第一眼,他便只觉心动不已。
不过是他的灵魂在无论何时,都牢牢记得那人的身影,即使他将一切都遗忘了。
江屿风抬眼最后一次望向天边被云雾拥着的月光,无声地闭上了双眼。
阵成……
此世的泽山大殿之上,众长老正苦兮兮地坐在位置,气氛极其沉默。
“各位长老,可有想出什么办法?”乔河缓缓地开了口,但却无一人敢接。
一边的星牧长老口中念念有词,玄天都怕他直接疯了,当下有些担忧地望了他一眼,却又不知该安慰些什么。
羽萧的秃毛鹤这会儿毛都快熬得长出来了,此刻他正默默抱着他的爱鹤,眼观鼻鼻观心地装傻充愣。
“呃……”这地方待得他真是浑身不自在,玄天不自觉地扭了扭,却忽听得一声巨大的震响从隔壁炸起来。
“蛤?!”众人几乎被吓了一跳。
“什么声音!?星阵炸了!?”羽萧惨叫了一声。
“啊!?什么!我们要完了!?”星牧长老一下把手里的星宿短杖都扔了,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玄天都怕他一翻眼直接撅过去。
可这老头却似乎身体格外硬朗,根本不用他担心,当下窜出了门,直奔星阵所在之处去了。
殿中混乱一片,让乔河都不知该怎么办。
众人只得齐齐朝星阵而去,可刚至门口,却又都纷纷愣住了。
阵中,星门骤然开了,星宿纹的银光大盛之中,一人神情淡然,一袭白衣,宛如神袛一般缓缓落到了阵中。
他发间的月牙蚕丝丝绸散着莹莹神色的光泽,皓腕之上的凤凰镯血色一闪而过,衣袖与发丝飞扬之间,衬得他恍如踏月而来的月神。
羽萧长老张大了嘴,手一松顿时将他那只爱鹤掉了下去,仙鹤不满地鸣了一声,骤然扇着翅膀飞了。
“见鬼了!”他惊叫了一声,紧接着便被玄天一巴掌拍在了后脑勺上。
“什么见鬼,这是折岁仙君!”玄天骂道,骂完却也傻了,“啊?为什么是折岁仙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