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巫山
天大雨。
屋外的急雨几乎是奋不顾身地撞击在雕花挂绸的窗棂之上,然后汇聚成线蜿蜒纠缠着滚落而下。
潮湿的水汽,屋中弥漫的温暖蒸腾着栀子檀香在缓缓流转。
江屿风能听见耳边隐隐的雷鸣,与深沉的呼吸声音。
月色被雷鸣骤雨淹没沉溺了吗?还是被翻涌的云扼杀在了怀中?
他感觉宋必回柔软微凉的嘴唇在他的脖颈处轻轻摩挲了两下,温热的呼吸洒了他的肩窝。
感觉着自己的理智在沉落。
他恍然间想起不久之前,他还暗自心想,宋必回此人定然是个摒弃男女之情,对什么都冷淡至极的人。
当时,宋必回正站在婆娑树影之下,黄叶声势浩大地回旋落下,精细的脉络裹挟着细风,仿似飞舞的蝶一般寂寂无声地浸没在斜切而下的光晕之中。
淡光勾勒出他俊美精致的轮廓,衬得他疏离而冷淡,仿佛孤高得从不愿多分一丝眼神给旁人的神袛。
钟遥夜一眼瞧见了那副场景,便忿忿地与他,宋必回这混蛋就是个披着漂亮皮囊的大冰块,根本就是个没有心的人的时候,他还不自觉地勾了勾唇角。
他也还记得当年宋必回拿着那封喜帖,砸到他怀中时……
“自己功力没法提高,就想这些歪门邪道,也不怕死在床上。”
如今,他睁着双迷蒙的眼,缓声道,“你不这是歪门邪道吗?必回?我怕死,便不想这些了,你还是放我走……”
“不可能。”宋必回将他摁了回去,用唇将他的话尽数堵住了。
什么是欢欣与痛苦的尽头?他眯着双眼,感觉灼热的温度仿佛要将他整个吞没殆尽。
“必回……”江屿风缓缓唤了一声。
“嗯。”宋必回低沉沙哑的声音轻轻应了一声,“我在……”
垂落在眼前的漫漫床帐被风吹得在轻拂摇晃,栀子檀香在这一隅空间肆意乱窜。
宋必回垂着眼轻轻捏了捏那人玉雕一般的精致手腕,腕上的凤凰镯盈盈散了细碎的光。
外面的雨水落在了屋脊之上,顺着屋檐珠帘般垂落而下。
梦行的夜晚,正是幽魂游荡出没之时,但此地却是最为安全之所。
却也酝酿着一场灵魂的沉没。
他以为自己遇上任何事都能镇静淡然,波澜不惊。
但此刻他用手臂挡住潮湿的双眼,感觉自己一次次在失控边缘徘徊之时,才恍然发觉,自己竟是大错特错了。
他的眸光几乎没法聚到一处,只能用额头抵住那人的肩,任宋必回温柔却又强硬地搂在怀中。
这孩子占有欲是不是太强了些,根本叫他没法动弹半分……
江屿风迷迷糊糊之间想着,也不知最后自己究竟是何时睡过去的。
但他能感觉到那人的手指轻轻将他被汗沾湿的发挽到耳后,始终都将他心翼翼地揽着,手臂从没有放开半分。
外面惊雷骤然划破了天际,宋必回伸手将他的耳朵轻柔地捂住了,然后将吻落在了他的前额。
宋必回看着江屿风仿佛是餍足后安睡的猫咪一般,团在自己的胸口,他皮肤本就白皙,被红色的锦衾裹拥着时,有种难以言的撩拨。
明明平日里是那么清静冷淡的一个人,却又那么叫人心动。
实在太摄人心魄了。
……
江屿风感觉自己难得睡得不错,天光早已漫过窗户透入屋内之时,他感觉到宋必回的手指还与他轻轻相扣着。
那人正呼吸平稳地躺在自己身侧,柔软的薄唇与那双漂亮的眼好似是精心雕刻而出的,眉头舒展着,好像从未有过的放松。
江屿风伸手去碰那纤长的眼睫,然后凑上前去亲他的鼻尖,却忽觉手指被扣紧了。
“屿风,别闹了。”他嗓音低沉着,带着刚睡醒的那种沙哑。
“喊我什么呢?没大没。”江屿风故作生气地轻声道,却在挪动双腿之时,骤然顿住了。
“哪里难受。”可那人却好像立刻察觉出了什么,将他又搂紧了一些,伸手缓缓在他的腰间轻抚着。
江屿风很是舒坦地舒展了眉眼,然后愉悦地顺手地捏了捏那人手臂与背上的肌肉。
“师尊……”宋必回的语气中当下透出了一种无奈与纵容。
“嗯?”但江屿风只是慵懒地倚在了他的怀里,很是自然地享受着那人的伺候。
“你饿了吗?”宋必回轻轻吻着怀中之人的耳垂。
可江屿风眼睛却瞬间亮了一下,淡淡道“想吃酥酪了。”
他的声音是轻缓淡然的,得很是轻巧自然,好似被捧着长大娇纵惯了的公子一般。
宋必回愣怔了一下,却当下应了。
他感觉现在就是被迷昏了头的昏君一般,反正师尊想要什么都行,要星星要月亮,他都能搭了天梯去给他摘,酥酪又算什么。
虽然知晓情障最是控制人心,但他依旧乐在其中。
“必回,你上次又是怎么破的生门?”江屿风端着糖蒸酥酪时,突然有些疑惑地轻声问。
可宋必回只是坐在床沿上平和地望着他,轻描淡写道,“梦行之中有主导者,要生门无法进行下去,只要把他杀了便好。”
主导者……
江屿风一下愣怔住了,“可你不就是主导者?”
宋必回迟疑着点了点头。
“所以当年你在梦行里……把自己杀了?”江屿风睁大了眼,瓷勺倏忽坠到了碗中,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响。
“我当年在梦行梦到你,大逆不道,本就该死。”宋必回垂下了眼,凑到他面前亲吻他的眼睫。
当年梦行生门的大喜婚宴着实叫他吓了一大跳,心内大乱,他持着一柄削金断铁的长剑,将阻止他的人几乎杀了个遍。
他心有郁结愤恨,仿佛肆意杀戮才能平息他的躁动。
他修的本就是无情之道,如今现出此种场景,分明就是在挑衅于他。
可当他挑起那织金的轿帘,望见其中端坐着的华美清冷新娘时,却当下愣在了原地。
那身着凤凰洒金喜服的新娘伸出修长白皙的手,缓缓撩开了流苏的盖头,其中却是一张江屿风俊美至极的淡漠的脸。
一瞬间,宋必回几乎感觉自己的脑子轰地空白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此人……
明明自己那么恨他,那人又那么地憎恶自己,自己在他眼里,不过是他一个用来改命的随时可以丢弃的物品罢了。
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会对他执念如此之深,为什么还要那么爱他,自己难道疯了吗……
他惊慌地退后一步,却看见江屿风起了身,缓缓朝他走来,可每一步,都好像在将他的尊严尽数踏得粉碎。
“夫君。”那人平淡空洞着双眼,朱唇微启,冰冷道,“你怎么了吗?”
“啊!!”那一声「夫君」唤出,宋必回感觉自己的大脑已经无法再思考了。
他几乎是当下清晰地意识到,若是按照原本走向,他根本过不了这一关。
只会被困死在此处……
一瞬间宋必回咬紧了牙,手上白刃剑气骤然而起,撩起了面前那人柔软的发梢与耳垂之上的流苏,可他却瞬时将剑锋抵在了自己的脖颈。
他盯着面前之人冰冷淡漠的双眼,在里面,没有看见丝毫爱意与喜悦流转。
失落与悲伤将他完全地困住了。
……
江屿风愣怔了许久,他心中是难过又生气的,他能真切感受到宋必回那时的挣扎与无尽的痛苦,简直叫他心痛得不行。
但沉默之下,他却忽然笑了,江屿风抬手轻轻攀住面前之人的脖颈,“那你亏了啊,宋必回,若你那年在梦行便与我成了,回来借此威胁于我,那不定我们也不会……”
宋必回闻声只觉心内波澜震荡,当下上前搂住了江屿风。
“等等!酥……酥酪!”江屿风端着的酥酪一时撒出了一半,赶忙惊呼道。
但宋必回根本不听他的,只抬起他的下巴吻上了他的唇。
“别,我不行了!”江屿风赶忙侧过脸去。
“师尊可以的。”宋必回低沉深邃的眼眸凝望着他,将他手中的酥酪放到一边,攥着他的手腕,低头将他手指上沾上的酥酪糖浆轻轻抿干净,“师尊明明什么都可以。对吗?”
江屿风感觉自己就是被这风月之色完全蒙蔽了双眼和头脑,当下神志不清地「嗯」了一声。
但再后悔,却也已经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