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纸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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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行是师尊的仙识,怎会被轻易地侵入?”乔河知晓此事时,当下便意识到了不对,皱着眉起了身。

    钟遥夜已经开始在每个殿中搜刮泽山遗留的符咒了,这会儿忙得简直焦头烂额的。

    “谁知道呢?”她匆匆道,将落到眼前的发丝很是随意地拢到后面,“师尊都飞升多少年了,留在凡间的仙识出问题也很是正常,再先前还被必回炸了一次。”

    那不会宋必回又做了什么,惹师尊生气了,然后将所有人困在梦行塔里了吧?钟遥夜罢便当下顿住了。

    不对,应当不可能,她又立刻否定了自己,怀令仙师是飞升,又不是入魔,怎么可能做出如此不合情理丧心病狂的事情。

    她想着,却是忽然从乔河殿中的柜子里摸出了一沓银票。

    “呃……”钟遥夜面无表情地看了看手里蒙了层薄灰的钱,一时沉默了。

    “噢,好像是当年我顺手塞进去的。”乔河一时不禁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我都忘记了。”

    这泽山的生活真是,真是太奢靡浮华了。钟遥夜都忍不住心中感叹道。

    如今随手竟然还能摸出钱来。

    钱……钱?

    “师兄,这是什么时候的?”钟遥夜不禁问道。

    “这好像是当年折岁拿来的。”乔河回忆道,“当年必回去了趟雪山,却是突然带回一条月牙蚕丝绸来给我,可第二日师弟便来了殿中,想将此物要走,什么准备娶亲时候用……”

    虽然之后也没用上。

    钟遥夜当下傻了眼,她怎的一点都不知发生过此事?

    乔河望着那一沓的银票,有些无奈地笑了笑,“那时候屿风性情兴许是因为修行变得有些奇怪,总也与必回对着来。我这里一边是必回,一边是他,实在叫我很难决定。”

    “那你还是给师兄了啊,当时我见他星门回来之时,发上系的便是月牙蚕。”钟遥夜一时奇怪地问。

    他还以为这起初便是江屿风之物,结果竟是并非如此。

    但乔河却是摇了摇头,温和道,“其实我当时并未答应,只是还在迟疑,可他倒是直接扔下一沓银票,当即便将那月牙蚕拿走了。”

    他到此处,却是不禁莞尔,“我们师兄弟二人加上必回,本就不是别人,怎的又要做得如此疏离?”

    钟遥夜闻声也一时陷入了沉思,江屿风确实有一段时间性格大变,与宋必回之间关系闹得一度很僵。

    那段时间宋必回偶尔会送些东西来给乔河,但第二日便会被江屿风知晓,然后立刻讨要走。

    闹得乔河也很是不知所措。

    泽山掌门的性子本就温良和悦,那时候夹在自己的师弟与师侄中间,一度觉得自己仿佛是个过渡点一般,这里刚送来,那里便拿走。

    宋必回和江屿风气氛僵硬之时,他也只得在中间圆场。

    不过这俩如今终于是好了,叫他也跟着舒心了不少。

    只是此刻钟遥夜拿着这钱,却是骤然神色一变。

    她愣怔了许久,当下猛地将那银票一把撕开,乔河也一时被她这动作震住了。

    可却见那被撕开的零落碎纸忽变作了飘忽而下的冥钱,阴气幽然燃起一簇火光,将那纸钱尽数焚烧了个干净。

    “啊!”乔河当下上扬的嘴角也沉了下来,他沉默地望着足下的灰屑,只觉心中一跳。

    “与梦行塔外的阴气一模一样。”钟遥夜顿时咬紧了牙,“师兄……你觉得那时师兄还是师兄吗?”

    乔河不禁睁大了眼,却忽地发觉自己手心却是已经冒出了冷汗。

    不是江屿风,难道还另有其人曾经光明正大地待在他们身边过吗?

    恍然之间,乔河的脑海之中却是骤然浮现了一个人影。

    “那人叫空烛。”木廊之中,宋必回冷冷地开了口,“我与她没有任何瓜葛。”

    “那又为何会传出此事?”江屿风为他重新缠了纱布,然后系了个结。

    “因为她已经动了凡心,只是在找借口离开罢了。而且我不是出家之人,总有一天要离开,若能趁机够借上个依靠,那便是最好的事。”

    宋必回垂着眼看着他的手掌,“这谣言也是她起初传出来的。”

    “呃……”江屿风神色一动,却是没想到此事的真相竟是如此叫人觉着无奈又荒唐。

    “况且这寺中的人本就在寻机会将我光明正大地赶出去。”

    先前兴许是碍于净海的面子,净海此人广施善缘,这寺中的僧人们也是有不少受了他的恩,所以才一直对宋必回留下来一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之后寺中香火不盛之后,他们便也不再这么想了。

    生存还是报恩,他们自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

    天命最是不该考验人性。

    只是临到此前,谁都不愿做那个所谓明面上的「恶人」,佛祖眼下,他们最希望的只是站在高处指责那个格格不入的人罢了。

    将宋必回逼走才是他们最为期待的事情。

    而且借机还能将这种孤高傲气之人钉死在耻辱柱上,这简直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所以空烛与他的流言一经流出,他们便兴高采烈地推波助澜起来。

    三告投杼……

    江屿风一时觉着心中仿佛被压住了一般,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本以为这兴许会是宋必回难得的一些有趣、值得以后用来调侃的少年风流往事,却没想到竟又是一道深深伤痕。

    宋必回儿时便经历了场黑暗的童年,而后又从尸山血海的瘟疫走出来,却又沉溺进了这场孤独疼痛的少年时光。

    始终支撑他的也只是因为心中那一个执念,便是赴约来到泽山。

    可是等他来到泽山之时,命运却是给了他最后一下重击,在那次大典之上,叫他眼睁睁地看着唯一的光彻底湮灭。

    虽然这其中只是诸多误会。

    但在江屿风找回记忆,误会解开之前,宋必回却始终都是在这暗无天日的路上踽踽独行的。

    江屿风一时觉得心中很不是滋味,正当想着事,却忽觉自己的发梢似乎被轻轻扯了一下。

    “呃……”

    “师尊头发好香。”宋必回如今撒娇很是有一手,他趁着自己负伤在身江屿风不会拒绝他,当下不由自主又贴近了那人,伸手去勾他的头发,“是结了,我理理。”

    他睁着眼起瞎话来。

    这兔崽子。

    真是叫他一腔感情都浪费了。江屿风心下无奈。

    梦行塔之外的结界花纹就宛如疯长的植物一般在不断盘绕加厚。

    钟遥夜先前见它还是稀疏地覆盖了一层。

    如今再站在此前,却见那结界已经宛如一个巨大的灰黑色琉璃球一般庞大厚实了。

    其中是浓重的阴气涌流。

    但梦行塔其上的神识仍旧如同磐石一般抵抗着阴气的浸蚀,支撑着此刻仍在进行着的梦行,里面的幻境应当也并未出现过大的波动。

    乔河面色凝重地望着笼于黑雾之中的高塔,却听钟遥夜忽然皱着眉开了口,“师兄,这种感觉你熟悉吗?”

    他的确很熟悉,却不敢确定是否是那人所为。

    毕竟数年前天道将倾之时,那人明明已经被怀令仙师……

    他犹豫着,却又听钟遥夜忧虑低低道,“先前在沂水潭……我好像便遇到过这么浓重的阴气,那时强开天道……可是,那人又怎么可能会进到此处来?”

    梦行塔是绝对封闭的结界,除允许入内者,其余人一律都会被仙识隔绝在外。

    又怎么可能会有外人?

    乔河一愣,却是猛然回过神来。

    先前钟遥夜与他有人强开天道之时,他也只是以为是巧合,加之当时因为江屿风与宋必回二人受伤,他几乎没功夫再去细细思考,可如今却是越想越觉着不对劲。

    难道那人竟然能破开怀令仙师的封印,依旧在外为祸人间吗?

    是叫,拂冥么……

    江屿风当年前往阳峒,也是因他而受了诅咒,才导致了此后终日只得待在殿中苦修。

    原来暗里这人早就布下了层层密网,正静待着猎物踏入其中吗?

    若怀令仙师的封印牢不可破,那这回,又当真会是他吗?又或者会是他的原身在外作祟吗?

    乔河只感觉一种很是不祥的预感顿时从心头升腾起来。

    二人暗自都有心事。

    如今情况不明,大家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

    此刻梦行塔与结界正处于互抗之中,若他们在外干涉,是否会激怒那人?

    若是闹得个同归于尽的下场,是他们绝不想看见的。

    可正当结界与其还算相安无事时,梦行塔的铜铃却是骤然剧烈地响了起来,低声唱诵的经文一时间变作了幽幽的嗡鸣声响。

    仿佛一瞬间圣洁庄严的天机低语,换作了诡异可怖的地域之中传来的哀叹怒骂。

    钟遥夜讶然地睁大了眼,却听得一连串哒哒的脚步声响忽然从中响了起来。

    一时与她喧闹的心脏跳动的声响混杂在了一块。

    她睁大了眼,望着以一种非人姿态跌跌撞撞下阶的东西,只觉脊背之上的冷汗顿时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