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烂柯

A+A-

    “天君为何还未归位。”九天之上,福神阳城将摩挲着手中的棋子,有些奇怪地抬了头,“这都半日过去了,人间怕是已经过去三四日了吧。”

    “天君飞升,谁是判者啊?”对面的陵光神君用扇子轻轻点了点额头,“来天君可算是要回来了,灵兽被封也都千百余年。”

    “灵兽……你不会是还想着你看中的那只朱雀呢?”阳城笑了两声,可笑过后,却是恍然间察觉到了不对。

    他愣怔着,沉默之时,叫陵光在片刻时间里也猛然醒悟过来。

    “不会是那位……”

    “这次判者是商明上仙啊!”阳城一时瞪大了眼,抢着开了口。

    话落过后,周遭一时间万籁俱寂。

    不过这回陵光明显表现得更为淡定一些,他无言了片刻,接着展了扇,了然道,“那无事了,若是商明上仙亲自前往,可能还需几日吧。”

    “商明上仙一向极为严格。”但对面的阳城却是咬了咬嘴唇,忽然莫名其妙地开了口,“虽当年他与天君二人是挚友,但不知这次会不会手下留情……”

    陵光闻声当下愣住了,他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前之人,直到阳城被盯得直觉得浑身发毛,忍不住开了口,“陵光神君,您这又是什么表情?”

    “你不知道?”陵光不可置信地眯了眯眼。

    “我……应当知道?”阳城试探着开了口。

    “你不是总与怀令仙师品茶弄花,怎么也不知道?”

    “知道什么?”阳城一脸呆滞,“天君和商明上仙吗?他们怎么了?”

    “挚友?”陵光再次重复了一遍。

    “是啊……”阳城心翼翼道,“两位尊上难道不是关系很好?”

    话毕,气氛便瞬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许久,陵光才点了点头,当下别有深意地点头肯定道,“嗯,对,没错,挚友。”

    “呃……”阳城茫然不解地挠了挠头,抬眼却仿佛在陵光眼中看出了「真是傻人有傻福」这几个大字。

    一时更加疑惑了。

    ……

    泽山的异象已经出现几日了,钟遥夜几次都心觉忧虑,想要前往折岁殿查探一二。

    可每每还未出自己殿门,便又会被巧妙的拦回来。

    当夜月色如练,她无奈地望着眼前一袭水色洒金衣衫,宛如秋水的高挑清秀的漂亮提灯女子,实在忍不住开口低声问道,“槐序,你是不是在我身上下了追符了!?怎么哪哪都有你?”

    “师尊。”可钟槐序叹了口气,不答反问,“此刻夜半,巡夜的弟子们都已经回去了,您出门做什么。”

    “哪有徒儿管着师父的。”钟遥夜虽是一副做贼的模样,可出来的话却是理直气壮,“我出去捉鬼!”

    但钟槐序只是已经拦在身前,沉默许久,才轻轻开了口,“我先前前去看过,师叔那里一片尽数封死了,天道阻拦,凡人是进不去的。”

    钟遥夜一时被戳穿了心思,当下嚣张不下去了,她伸手捏了捏发梢,正想辩解之时,却见钟槐序忽然上前将她拦进了屋中,随后自然地关了门。

    “做什么?”钟遥夜见此行为有些不解。

    “折岁仙君飞升,一些山野精怪闻着味了也想侥幸讨个便宜,外面不太平,加之子时了,阴气重。”钟槐序如同进自己屋般熟练地将手中的提灯挂好,细细挽了袖子。

    “那你现在又在做什么?”钟遥夜一头雾水。

    “伺候您洗漱就寝。”

    “我不就寝!”钟遥夜抗议道。

    “好吧。”钟槐序施了火咒加热了水,“那先洗漱。”

    “噢……”

    可半个时辰后,钟遥夜舒舒服服躺在床上之时,却是幡然醒悟过来,自己怎么就莫名其妙听了钟槐序的了?

    愣怔过后,心中便是愈想愈觉着不服,当下便想掀了被子再与其争论一番。

    可掀被子的一瞬间,她便突然发觉了不对劲。

    这被子盖着没什么问题,掀开却仿似有千斤之重。

    “你又下符!”她气到简直想锤人。

    却见站在床榻边端着瓷盆的钟槐序闻声笑了一下,伸手将纱帘放了下来。

    今日的槐序也依旧完美地继承了师尊的绝学,并且也成功用到了自己师尊头上。

    秋日的夜愈来愈长了,前日里的雷雨也落了不少黄叶,空气里尽余一些空旷寥廓之感。

    乔暄难得起了个大早,天刚透出些光来之时便睁了眼,可待到他从榻上起身,猛然回头间,却是恍然发觉一边榻上竟是已然空无一人。

    几日前,乔河将那个与江屿风有些渊源的少年凌青暂收到了自己门下,钟槐序原是想将其安排至单独的屋中,却未想这少年当下一把环住了乔暄的腰,哭爹喊娘的死活不肯走。

    而当钟槐序一脸头疼的模样问其为何时,此人却只是一副可怜巴巴地回答,“我怕我夜里被暗杀了。”

    “呃……”在场众人当下沉默了,心想这孩子别的不知道,但如今看来,忧患意识确实挺强的。

    不过乔暄显然与他人脑回路不太一样,他当下非常理解这少年此时此刻的心情,毕竟走运又英俊的天才们总是遭人妒忌的。

    他思及此处深深叹了口气,眼中满是看破尘世的了然。

    “我懂。”他惆怅地低头望着那少年道。

    只可惜他这大尾巴狼没能装多久,便被钟槐序淡淡一句,“泽山向来最是太平安定,谁又敢在仙君们眼皮子下犯事?”给噎了回去。

    而且不仅是仙君,泽山还有怀令仙师的仙气庇护,来确实比其他地方更安全一些。

    但碍不住凌青就是不撒手,旁人也拿他无法,因此乔暄也只好将这一个巨大的腰部挂件给拖回去了。

    只是平日里这凌青起得也不算早,偏偏近日里不知又在什么算盘,总也悄无声息地一大清早便出去了,而且也不知去向何处。

    而此刻,「不知去向」的凌青正握着那枚微微发着淡光的福玉从墙后探出头来。

    他刚来泽山几日,对周遭尚不熟悉,因此他也是全凭这玉,不知怎么的便摸到了此处。

    来奇怪,他先前从未见过这玉有什么异象,偏偏在来了泽山后,这玉便偶尔会发出一些温润的光泽来,而且越靠近某处,光芒愈盛。

    凌青不由地收敛了气息,放轻了步子缓缓上了台阶。

    阶前原只是与泽山其他处相差不多的景色,可上了阶,却是一片清静,竹影摇晃之间光斜而来,凌青忽地瞥见不远处巨大古木之上的人影,当下滞了呼吸。

    那人仰躺于枝丫之上,发上松松系着发带,流苏轻柔地搭在一侧,勾着暗纹的衣摆袖口垂落而下之时正与阳光相遇,一时宛如四散鎏金。

    而最令人无法忽视的,是此人身上所带的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威压。

    凌青见此一时脑中骤然空了,他呆愣着望着古木之上的人,好似彻底忘记了时间的存在。

    他不由地上前,想看清那人的相貌,可越近,他却越觉得后颈发凉,好似有冰气不住地往他背上喷洒一般。

    可就在他离古木快一丈距离时,却忽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冰冷低沉的声音。

    “何人?离开此处。”

    凌青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几乎是一瞬间猛地醒悟过来,只是当他立刻回头之时,却又不见身后有任何人。

    他一时疑惑地再环顾四周,正怀疑先前是自己幻听,可在转身之时,发现那枝丫之上的人影竟也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一切都好似偶然撞见仙人的一场幻象一般,叫他后脊一时间冷汗都下来了。

    “凌青,你怎么在此处?”身后不远处,乔暄看见了在原地徘徊的凌青,当下喊了一声。

    这一声仿佛是将凌青的魂喊回来似的,他茫然的回头看向有些惊诧的乔暄,半晌后,竟是一时没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这下简直是把乔暄吓了一跳,赶忙飞身上阶,将其拉至身侧。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啊。”凌青抽噎着喃喃问道,“我想回家。”

    乔暄一时也愣住了,他疑惑地开了口,“你不知这里是哪,怎么还来这里的?”

    “我是跟着我的玉……”可这回凌青还未完,却顿时怔住了,他表情顿时变得古怪起来,接着缓缓低头看向了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我的玉为什么碎了?”

    “你是不是撞见什么了?”乔暄皱起了眉。

    “我刚刚好像看见了仙人,一袭白衣的,在树上憩……”凌青呆呆地道。

    “你见到的应该是折岁仙君!”乔暄忍不住朝凌青脑袋上敲了一下,“你也是不要命了,这段时间正巧是仙君的渡劫时间,一些鬼魂精怪正想借此投胎修行,阳极生阴,一些地方阴气重的很,你是撞见了不好的东西,仙君正巧在,所以替你挡了。”

    凌青被兜头训了一顿,当下扬着一副红着眼眶的委屈模样,不敢言语。

    只是他手攥着碎了的福玉,可脑中却骤然间又闪过了那仿佛镀上了鎏金的袖口衣摆。

    忽是懂了何为「观棋烂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