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A+A-

    器官匹配度良好,手术也非常成功。

    而樊快雪关于器官捐赠的一肚子疑问,也终于在他出院后的第二天中午得到解答。

    “你别刚出院就着急回去上班,好好在家歇歇。”龚素贞许是听见樊快雪在给同事电话问所里的事情,一边把洗好的蓝莓递给他,一边。

    樊快雪在医院里住了两周,一个精力旺盛的大伙子闷了这么久,急需要用工作来充实自己,他捻了几颗蓝莓丢进嘴里,满不在乎:“连医生都了是手术,歇两周都够久的了,有的人一周都出院了,就我爸你们,非得摁着我在里面躺俩星期。”

    龚素贞状似为难,抬眼去看自家老公:“老樊,你也别只顾着看手机,这儿子你也管管,眼睛多娇嫩的器官,怎么能是手术呢,歇不好伤着了,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儿。”

    樊镇东头也不抬地教训儿子:“听你妈的,在家里再歇一周,你弟开学走了,她现在心里空落落的,急需找个人释放母爱,你就配合她一下,让她照顾你一星期。”

    龚素贞哭笑不得:“去你的,跟孩子瞎胡扯什么呢,你才空虚呢。”

    父母感情不错,偶尔互相开玩笑,家里氛围还算是温馨,樊快雪也没忍住笑起来:“妈,你们最近不组织跳广场舞了吗?”

    龚素贞看看樊快雪,看看老公,扭身进了厨房,撂下句哭笑不得的抱怨:“你们就合起伙来挤兑我吧!”

    老婆走开了,樊镇东在手机上回复了几个字,这才抬头看了儿子一眼:“你妈也是不放心你,听她的,在家里再歇歇,彻底养好再回去上班。”

    樊快雪张了张嘴,刚要再辩解几句,外面传来了敲门声,他从沙发上一跃跳了起来:“我去开门。”

    开门,外面是个生面孔,一个看上去有五六十岁、身材不高、微胖、一脸斑点和皱纹的妇女。樊快雪量着来人,微微蹙起眉:“你找谁?是不是走错门了?”

    妇女眼神一个劲地朝他身后的房子里面瞟,看着畏畏缩缩,话的语气却毫不迟疑:“我找樊镇东。”

    樊快雪犹豫一下,朝身后喊了一嗓子:“爸,有人找。”

    他刚要退回屋里,妇女的目光忽然落在他身上,眼神透着些诡异的暧昧:“你是樊镇东的儿子?”

    以樊快雪多年从警的经验,他第一反应,这女人是搞诈骗的,还是那种只能骗骗老年人的低级诈骗犯,他点了下头,吊儿郎当地问:“啊,怎么了?”

    妇女意味不明地对他笑笑,目光落在了从后面走出来的樊镇东身上:“你是樊镇东?”

    樊镇东点头,脸上的表情显然是不认识这个人:“你有什么事啊?是不是找错人了?”

    妇女二话不,就朝屋子里面走:“我没找错,我找的就是你。”

    樊快雪伸手拦住她:“你有话在门口。”

    妇女没再硬往里面挤,从随身的红棕色手提兜拿出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什么东西,她把塑料袋递给樊镇东:“这里面是一份出生证明,这上面这个啊,才是你亲生的儿子。”她着瞥了眼樊快雪:“这个,是他们老戚家的种。”罢她看着父子两人,嘿嘿嘿笑了起来。

    樊镇东和樊快雪面面相觑,然后爷俩都笑了起来,觉得这个女人脑子不正常。

    樊镇东看着儿子问:“这是什么新兴的诈骗手段吗?”

    樊快雪也觉得挺新鲜的,笑着:“我也第一次见。”他饶有兴趣地看着那个妇女,没个正形,用关爱弱智的眼神看着对方:“把你身份证拿给我看看。”

    妇女居然听话地又向包里掏摸,只是拿出来的不身份证,而是一个透明塑料袋,隔着袋子,可以看见里面塞着两团卫生纸包着的东西。她笑嘻嘻地把塑料袋也递到樊镇东手里面:“这个是你亲儿子的胎毛和脱落的脐带,你要不信啊,现在不是有那什么亲子鉴定吗?你做了就知道我有没有骗你了。”

    樊镇东看看手上的东西,又看看妇女,然后看身边的儿子,脸上的表情终于肃了肃,最后皱着眉:“我你这个人是不是脑子有什么问题啊?我又不认识你,你在我家胡扯什么呢!”

    妇女依旧笑嘻嘻的:“我了,你要是不信,可以拿去做鉴定。”

    如果是诈骗的话,也太拙劣,太经不起推敲了,而女人的是很太却异常笃定。

    樊快雪脸上的笑终于淡了下去,他伸手从樊镇东手里拿过装证件那个袋子,开,抽出一份发黄的出生证明。

    母亲:李艳,父亲:戚青松,新生儿姓名:戚白,性别:男,出生日期:990707,出生医院,仁安妇幼。

    看完这些信息,樊快雪如蒙雷击,脸色一下子就全变了,沉声问:“你叫李艳?”

    妇女转过脸看着他:“我不叫李艳,李艳是那死鬼的姘头,死鬼在外面鬼混的时候认识的她。听是在夜总会陪酒,俩人也不知道怎么勾搭到一起,我呸,真是不知廉耻,搞大肚子就把你生了下来。做那种勾当的人都贪财爱虚荣,好人谁去做那个,是吧?那贱人从一开始就看不上戚青松那三瓜俩枣,哪肯从良跟他回家过苦日子,所以一早就定了主意,生完孩子就跑路,不过跑路前总算干了件当娘的该干的人事儿,她知道儿子抱回去,戚青松再结婚,会遭嫌弃,不会有好日子过,在医院就做手脚换了,好让自己的儿子到好人家享福,别人的儿子在老戚家遭罪。”

    樊镇东不耐烦听女人缠杂不清的唠叨,拿过樊快雪手里的东西看了看,又翻看了一下另外一个袋子里的婴儿胎发和脱落的脐带,他还是觉得这女人神经有问题,把东西装回去一股脑塞给妇女:“拿着你的东西去别处骗人去,我儿子是警察,你再赖着不走,把你送派出所里去,你要是有前科,就等着蹲监狱吧。”

    妇女也不恼,更不怕,嘿嘿直笑:“到派出所好啊,派出所一查就查清楚了,你们就知道我的都是真的了。”

    樊快雪反复思索着女人的话,心跳忽然快了起来,脸色也阴沉下去,死死盯着妇女:“戚青松是你老公?”

    妇女点头:“对啊。”

    樊快雪一把抓住了妇女的手腕:“你身份证呢?户口本有没有?戚白的户口本呢?”

    妇女被他抓疼了,挣扎起来:“你那些我没带,你想干嘛呀?我的都是真的。”

    樊镇东看着儿子情绪很激动,拉了他一下:“雪,这就是个疯女人,你搭理她干什么,把她轰走,把门关起来。”

    樊快雪抓着女人的胳膊没松手,声音沉得像是结了冰:“跟我去派出所。”

    女人被他拖着一路往外走去,嚷嚷:“你松开我,不就是去派出所嘛,我自己会走……”

    樊镇东急得直瞪眼:“雪,你干什么!她就是脑子有毛病,你还真给她送局子里去啊。”

    樊快雪声音又沉又缓:“有没有病,到了派出所就知道了。”

    听见吵闹才跑出来的龚素贞更是一头雾水,大惊失色道:“这是怎么了?”

    樊镇东不耐烦地皱眉:“谁知道是怎么回事,你在家待着,我去看看。”

    拉扯着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樊快雪余光瞥见个半大孩子躲在消防栓后面探头探脑,他问妇女:“跟你一起来的?”

    妇女朝那个孩招手:“柱,过来,过来。”

    樊快雪量着那个孩子:“你儿子?”

    妇女瞪他一眼:“我孙子!”

    樊快雪又看了那孩子一眼,喉头滚了滚:“戚白的孩?”

    妇女把孩子拉到身旁:“狗屁,那短命鬼有个屁的孩子,这是我儿子生的。”

    ……

    起初,樊快雪觉得那是一场可笑的闹剧。

    他之所以会揪着那个妇女去派出所,是因为出生证明上那个婴儿的名字叫戚白,还刚刚好跟那个戚白是同一天生日。这太巧了,他想知道是不是一个人。

    可当樊镇东和那堆胎毛、那截脱落的脐带的DNA比对结果出来的时候,樊快雪整个人都傻掉了。

    如果妇女拿来的这些东西真的属于戚白,那无疑,戚白确实是樊镇东的直系亲属,女人没有谎。

    当然,想要验证也不难,医院里应该还保留有戚白的病理切片,最不济,还有骨灰。

    樊快雪对着那份鉴定报告看了半个钟头,最后从头上拔下一根发丝,拿着去了技侦科。

    等到对比结果再次出来,樊快雪握着那页纸,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冷了。

    他跟樊镇东没有血缘关系。

    那个女人没的确实都是真的,他和戚白应该是在医院里就被调换了。

    樊快雪想过把结果告诉老樊,他不是个憋得住话的人。但老樊有三高,知道自己替别人养了三十年儿子,自己的儿子流落在外三十年,最主要是戚白现在已经去世了,他能承受得住这样的双重击吗?

    这个念头暂时放下后,樊快雪想尽可能地了解戚白这个人,他这三十年的人生,还有最后为什么把□□留给自己。

    他把公安内网所能查到的戚白的档案翻来覆去看了十几遍,总结下来就是,戚白中学的时候成绩一直非常优异,每年都是年纪第一,但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最终没参加高考,拿到高中毕业证后直接参军了,参军后表现优异,一直留在部队,两年前转业到地方,转业的时候他没要工作安置,只要了钱。

    樊快雪想了想,又点开了戚青松的档案,戚青松的当然很简短,看不出什么。

    看来想要知道更多,只能去问那个女人了。

    樊快雪走进派出所斜对面的旅馆,敲开了一间房门。

    妇女看到他满脸的疲态和阴沉的脸色,嘻嘻笑了起来:“怎么样?我没骗你吧?”

    樊快雪再次看到女人轻佻又麻木的笑脸,手指不受控制地在兜里轻轻抖着,嗓子因为抽了一夜的烟,已经彻底哑了,声音还微微发颤:“能带我去看看吗?”

    妇女没明白他的意思:“你想看什么?”

    樊快雪:“戚白生活过的地方。”

    有什么好看的?妇女翻了个轻蔑的白眼,却没放过这个讨要好处费的机会,立即笑吟吟问:“我让你看,你给钱吗?”

    樊快雪摸出钱包,开,把里面的纸币一股脑掏出来塞给妇女,嗓音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不够我再去取。”

    妇女蘸了点口水数着手里红通通的票子:“你们家不是开厂的嘛,这点钱你发叫花子啊?我费劲巴拉地过来找你们,是有件事跟你们商量,你爸没在,你能当家吗?要不咱们去你家。”着,冲他眨了眨眼。

    樊快雪下意识又摸出了烟:“什么事?”

    妇女语气暧昧地冲他嘻嘻直笑,尖声尖气地:“你是个冒牌货这件事还没让你爸知道吧?替别人养儿子,你爸要是知道了,会把你赶出门去吧?哎呀,那你可亏大了,樊家那么有钱,以后都跟你没关系了。”

    樊快雪确实还没告诉老樊,但他也没考虑过女人的这些,什么家产什么钱,他从来没有想到过,他只是纯粹担忧老樊的身体状况能不能承受这个爆炸性消息。

    而这一刻,他终于露出一丝怔忪茫然的神色,老樊会不要他吗?仅仅是一晃神的功夫,不,他断然消了自己的疑虑,不会的,老樊不会,就算没有血缘,这三十年的亲情可都是实实的,虽然有时候他不那么听话服管教,但老樊一直都很爱他,他考上警校那年,老樊宴请宾客,喝了酒满面红光,很是以他为荣的……

    樊快雪把烟塞进嘴里,低头上火:“这不劳你费心,你刚你费劲巴拉跑过来,应该是想要钱吧,钱我给你,你吧,什么事。”

    妇女抬头看他一眼,继续数钱:“我就是想问问你们,戚白的骨灰你们还要不要?”

    女人骨灰的语气和神态,就像是在大白菜或者冬瓜,樊快雪愣了愣,像是突然忘掉了那个词的意义,他吐出一个烟圈,茫然道:“骨灰,骨灰怎么了?”

    妇女麻木不仁地:“骨灰当然是人烧完那个灰啊,那么晦气的东西,我给放祠堂里了,不过他不是老戚家的种,不该放那儿,你们要是不要啊,我就给扬了,要是要,就拿钱来,我们老戚家把他养这么大不容易,吃饭穿衣还有上学,哪样不要钱?我也不算你们多的,一年三万吧,到他十八岁高中毕业,收你们五十四万。”

    扬骨灰?樊快雪总算是明白女人在跟他谈论的是一桩什么生意,他不可置信地一把攥住了女人的肩头,喉头发紧,怒不可遏:“你敢!”

    妇女疼得直咧嘴,会错了意:“嫌多啊?嫌多你也不用发这么大脾气吧,那,那我给你抹个零头,五十三万好了……”

    一种荒谬的感觉从樊快雪心底升了起来,他慢慢松开了女人的肩膀,戚白,不,其实是他,他家这都些是什么人?!不,应该是,他们是人吗?

    妇女活动了一下肩膀,瞥他一眼,见他默不作声,只当他同意了自己重新报的价,嘀咕道:“有钱人也会讨价还价,哼,真让人瞧不上!”

    看眼前女人的谈吐和衣着,还有内网上查到的哪些支离破碎的信息,樊快雪无法想象戚白生活在怎样的环境里,而那,原本该是他长大的地方。

    还有,戚白把器官捐给了他,戚白捐赠的时候,是不是早已经知道了他们之间互换的人生?

    一股强烈的涩意从舌底爬出来,樊快雪强忍着眼里面因为强烈的愤怒和荒谬感笔触的泪意,执拗地盯着女人数钱的手:“骨灰我要,你带我去看看。”

    女人数完最后一张纸币,把钱卷成一卷,塞进棉袄的内袋里,扣着扣子仰着那张满是褶皱的脸笑着问:“五十三万,你真的给啊?”

    “给,我给你。”樊快雪咬紧牙,脸部的肌肉紧紧绷着,身体不受控制地抖动着。

    --------------------

    作者有话要:

    下一章重生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