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然想到往事不由就笑了，他没想到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宋来钱还是跟以前一样有些幼稚，有时候又有些别扭。

    他总是不高兴地着我不跟你好了我不跟你好了，心里却一直都放不下自己。

    沈清然忽然又觉得，自己其实和他一样。若他也能痛快地放下宋来钱的话，昨晚也不会那么难受了。

    “你笑什么？”宋来钱不明所以。

    沈清然笑道：“我想起你时候总是不高兴地，然然我再也不跟你好了。然后没过多久，就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心翼翼地凑到我身边不话。

    每次都要我先问，钱钱你过来干什么呀？你才然然我们一起玩吧。

    一开始我也怪不好意思的，什么话都没，就默默地跟你玩了起来。

    可是这样的次数多了，有一回我就问你啊，你不是不跟我好了吗？你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就扁着嘴哭了，问我是不是不要你了。”

    明明沈清然的是宋来钱，但苏铁听了还是觉得很窘。

    “那些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能不能别提了？”

    “为什么不提？我觉得还挺有意思的。”沈清然笑道，“你时候真的特别好玩。你看你现在还叫我要有话直，要对你坦诚相待。可是你时候根本就不是这个样子的，别扭得厉害。”

    苏铁道：“现在我坦诚了，别扭的是你。”

    “我没别扭，我只是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现在的你。钱钱，你要知道，我是亲眼看着我父母死在山贼刀下的，我对山贼深恶痛绝。你忽然把我抓来山贼窝里，还要我教他们读书，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沈清然叹了口气道，“钱钱，我对着你还好，因为你是我除了父母还有养父母以外最亲近最熟悉的人了，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相信你本性都不会变的。

    可是其他人不一样啊，课上老是顶撞我的那几个，个个都凶神恶煞的，我一看到他们就会想到杀死我父母的那些人，我真的很难释怀。”

    “可这世上并不是每个官都是清官，也不是每个贼都会滥杀无辜。山寨里年纪大些的我或许管不了，可跟我同龄的，比如翔子和二蛋，他们真的没有杀过人。你在山寨上住了那么多天了，应该也能看出来，他们对你真挺好的。”

    苏铁道，“虽然杀死伯父伯母的是群山贼，但也不是这群山贼，你读了那么多书，还学不会不迁怒吗？”

    沈清然觉得好笑道：“你这话的可真有意思，你难道看到那些官兵不会恨吗？你的父母也是死在官兵手上的吧？”

    “我不恨，我还记得害死我父母的是陈国的将士。所以就算我恨那些官兵也与我父母无关，而是他们真的在草菅人命。

    然然，我跟你过的，我们不是没有尝试过做别的，只是从来都做不成。你会跟我我有机会重新开始，可那些官兵不会。”

    苏铁叹了口气道，“一开始我们也算做些生意的，我们明明已经算不再做山贼了，可那些官兵不管不顾就直接把我的一个兄弟给抓走了。

    既然不管我们怎么做对他们来都是眼中钉肉中刺，那我们就继续当这个山贼好了。在白水寨里，我们还能依靠地势自保，离开这个，我们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沈清然不由问道：“你们一开始做的是什么生意？”

    “一开始也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反正那年春天下了场太阳雨，我们捡了不少蘑菇去山下卖。当时我们山寨里有一个兄弟叫陈勤，是个挺勤快的伙子。

    当时就属他采到的蘑菇最多，加上人机灵，卖得最多的也是他。

    就在他要回来的时候忽然撞见了官兵，那官兵认出了他是我们白水寨的山贼，就直接把他关进大牢了，没多久就直接午门斩首警告我们了。”

    苏铁冷笑道，“你知道他犯过什么事吗？他其实胆，进入白水寨也是被家里人卖来当厨子的，就抢过十两银子而已，就算有罪，也罪不当死。

    所以我们这样的人就算想要改过自新也是没有机会的，因为世人不会给我们这样的机会。

    对他们来，我们只要当过一天山贼，就永远都会是山贼，所以我们这辈子都不会有前途了。”

    “你也不用这样绝望，我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糟糕的。只要跟那些官兵通报一声，告诉他们……”

    “然然，你是不是太天真了？”苏铁觉得好笑，“你可听过黑风寨？”

    沈清然点头：“听过，也是个山贼窝，当年好像也做过不少伤天害理的事情。”

    “是，其实你要知道，这个世道会当山贼的，未必是为了作恶，很多都只是迫于无奈。当年天下初定的时候，黑风寨有一部分山贼不想再当山贼了，便主动去官府自首，愿意入狱服刑几年，然后可以重新做人。

    那些官兵表面上答应了，结果在流放他们的路上，直接把他们全部斩杀了。经历了这样的事情，我们若是再相信官兵的话，那绝对就是傻子了。”

    “黑风寨当年自首的那些官兵……”

    “都是些胆怕事没抢过几次东西的人罢了，手上更是滴血不占，却落得这么个结局。所以，有时候还是当个恶人比较快活。”苏铁自嘲一笑。

    沈清然怔然，连吃粥都觉得不是滋味了。

    宋来钱跟他的话与他听到的完全不同，他来白水寨是为了当卧底的。

    在他上来之前，那些官兵跟他，那些黑风寨被处死的山贼个个都是无恶不作的，他们该死。

    当时黑风县的县官就是因此立了大功连升三品的，要是他能够帮助他们白水县把白水寨的山贼给除了，那肯定也是大功一件，以后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不用愁了。

    沈清然是相信官府的，他也是相信宋来钱的，如今双方的话完全相反，沈清然顿时不知道该相信谁好了。

    他总觉得，宋来钱是不会骗他的。

    如果宋来钱不会骗他，那官府又何必骗他呢？白水县的县官名声一向不错，白水县里人人都称他为青天大老爷，这名声总不会是白来的。

    沈清然也不相信一个人人称道的县官会骗他，如果双方都没有骗他，那会不会是宋来钱被人骗了？

    比如宋来钱以为黑风寨自首的那些山贼什么都没做错，但其实事实并不是那样的，他只是被其他山贼给骗了？

    “你不信我？”苏铁挑眉。

    沈清然微笑：“钱钱，我怎么会不信你？这世上如今除了我养父母之外，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了。”

    “是吗？你若真信我，为什么有那么多事情都不告诉我？”

    “钱钱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就是了，你不问，我也不知道自己该什么。”

    “行，那我就问问你，你给大伙儿上了那么多天书了，你，你希望有哪几个人继续留在你的课堂上？”苏铁问道。

    “我想留的？你为什么会这样问？我当然是一个都不想……”沈清然想了想叹了口气道，“其实我觉得翔子不错，王二蛋虽然想学，然而天赋有限，似乎学不进去。不过他在课上乖巧，继续待着倒也无妨。”

    “其他人呢？”苏铁又问。

    “先吃好饭再吧，这粥都快凉了，你自己却一口都没动。”沈清然无奈一笑。

    “好。”苏铁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肚子也饿了，便去给自己也盛了一碗粥。

    吃完饭后沈清然就把那些学生的事情全都给苏铁了一遍，他虽然不太乐意教，但是上了那么多课，出于当老师的本能，他总不自觉地去观察那些学生，竟把山寨里所有人都分清了，还了每个人的特点。

    到喜欢的，沈清然就会不自觉地露出微笑，到不喜欢的，他也会不自觉地皱眉，喜恶表达得十分明显。

    苏铁看着沈清然，似乎忽然明白宋来钱为什么那么执着于让沈清然跟他坦白了。坦白把话开的沈清然，的确挺可爱的。

    “然然果然很聪明，这才没多长时间，你就把大家的脾气都给摸清楚了。”苏铁笑道，“我到现在才发觉你有点夫子的模样，以后可得保持。你在游行书院是怎么教导学生的，以后在山寨里也要这样，明白了吗？”

    沈清然点了点头：“只要你把那些不想上课的都给拎出去，我日后一定天天好脸，悉心教导大家了，行了吗？”

    苏铁又笑着问：“那我天天给你开灶，你是不是也得给我开一个？”

    沈清然笑道：“你这家伙原来是那么坏的吗？表面上和自己的兄弟同甘共苦，私底下居然想要多学一点？”

    “我跟他们不愿意，我比他们聪明的，对吧？”苏铁笑道。

    沈清然忍不住点了点他鼻子笑道：“你从就自己聪明，可总干些傻事出来，我才不信你呢。不过你要我给你开灶也可以，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山寨里的大锅饭实在太难吃了，你能不能一日三餐都给我做饭？”沈清然问道。

    “行，既然你提出来了，那我就给你当煮饭公呗。”苏铁答应得爽快。

    正好他也不想继续吃大锅饭了，就趁着这个机会给自己和沈清然改善伙食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