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解释 ·
黑底金边的牌匾上, 苍劲有力地写着“古原县署”四个大字。
在衙门外的石阶下,两旁分别放着一尊石狮子。只是其中一尊石狮子,呈色看着比较新, 像是才雕的。
县衙大门口,左右各站着一个守门的衙役,也被称作门子。
见到陆从霜往台阶上走, 左边的门子立马朝她走过来:“姑娘是申冤还是找人?若是申冤,先递交诉状。”
衙门里, 除了正七品的知县与正八品的县丞,其下还有正九品的主簿,以及从九品的典史和没有任何品阶的书吏。
另外还有四百多衙役, 那些衙役又细分为征粮的、解押的和站堂缉捕以及拘提等。
所以平日里来衙门的人, 未必都是来申冤的,也有不少是来找人。
不是找自家大哥, 就是找自家男人, 也或者找家里亲戚啥的。
陆从霜笑着道:“我要见你们的知县大人,是他让我来的。”
左门子一听是找谢大人的,立马笑脸相迎:“姑娘您稍等, 我这就去通传。”
没一会儿, 左门子从里面走出来,恭敬地笑着道:“姑娘里面请,我们大人正在后堂花厅等你。”
陆从霜跟在他身后,进入正大门后, 是一个宽敞的院子, 在院子的左边立着一块照壁, 上面印刻着几行字,待走近了才看清上面刻的内容, 大致是告诫官员们为官要公正清廉,切不可贪赃枉法徇私舞弊等。
穿过院子,前面是仪门,在仪门的两侧,各自竖着一块石碑,左边的石碑上印刻着“诬告加三等”,右边的石碑上印刻着“越诉笞五十”。
这两块石碑,是告诫那些告状的人,不可诬告亦不可越级上告。
仪门旁立着一口鸣冤鼓,是申冤用的,有冤情的,便可以在这敲响鸣冤鼓。
进入仪门,便是公堂了,也就是知县坐堂审案的地方。
公堂正前方,摆放着一张三尺公安,上面放着文房四宝,红绿头签。
公安后面的屏风上是一幅海水潮日图,寓意是为官者要明如日月、清似海水。屏风顶端,悬挂着“明镜高悬”的牌匾。
公堂左右,立着“肃静”、“回避”的巡回牌。
左门子带着陆从霜,从公堂旁边穿过月门绕去后堂。
来到后堂门外,左门子道:“姑娘请进吧,大人就在花厅内等你。”
陆从霜走到门边,笑着喊了声:“谢大人。”
沈轻舟手上拿着本书,抬头看了她眼:“陆掌柜请进。”
陆从霜笑着走了进去。
沈轻舟微微一笑:“请坐。”
陆从霜坐在了他旁边的椅子上,两人中间隔着一张案几。
沈轻舟吩咐一旁侯着的丫鬟道:“给陆掌柜倒茶。”
“不用了。”陆从霜抬手拦下,“我不口渴,谢大人,我们还是正事吧。”
沈轻舟淡声吩咐:“你们都下去吧。”
一旁侯着的丫鬟厮,全都退了下去。
屋里只剩下两人后,陆从霜也不兜弯子,直接开门见山道:“谢大人,我有个建议,还需要您配合支持。”
沈轻舟道:“陆掌柜请。”
陆从霜:“谢大人是饱读诗书之人,您应该知道数百年前长安城的东西两市吧,那里是迄今为止最繁荣的商贸市场,直至现在,再没有能超越长安西市的贸易街。所以我想在这里,谢大人治下的古原县,造出如曾经的长安西市一般辉煌的贸易街。”
沈轻舟抬了抬眉,笑着道:“陆掌柜倒是颇有雄心壮志。”
陆从霜微微垂着头笑了下:“倒也谈不上雄心壮志,无非是想生活得好点,多挣俩银子。”
沈轻舟淡笑道:“请问陆掌柜,你要如何造如长安西市一般的贸易街?”
陆从霜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她笑着道:“在回答这个问题前,我想问一下谢大人,您这两日下乡巡查,可有发现这里的村子,多数都出现了严重的积沙现象?”
沈轻舟点点头:“确实出现了此种情况。”
陆从霜道:“正如上午看到的龙沙村,那里的麻黄和甘草等中草药,几乎快被挖采完了。那些草药,不仅可以治病,也能防风固沙。可一旦当它们被开采殆尽,那里整个村子,将成为荒芜的沙漠,再无法住人。也就意味着,这里的生存地将减少,这里的人不得不大迁徙。”
沈轻舟频频点头:“陆掌柜继续。”
“上午我和我师兄在周围转了转,除了麻黄和甘草,还看到了许多可以防风固沙的植物,我知道该怎么培育和种植。当然,这些都是我从书上看到的。”
完,陆从霜看了眼沈轻舟,只见他微勾着嘴角,似笑非笑。
她当没看见他眼底的促狭,继续道:“如谢大人所言,我不能阻止村里人挖草药,甚至连谢大人都不能直接阻止,因为他们要靠采药卖钱。可如果,由官府出面管控,让他们能够做别的事挣钱,甚至挣的比卖草药的钱还要多,那是不是就可以让他们不再挖草药了?”
沈轻舟来了精神,手托着腮,一脸兴味地看着她:“陆掌柜有何方法?”
陆从霜从怀里掏出贸易街的规划图,递给沈轻舟:“这便是我想要造的贸易街,占地三百亩,分为东西南北四个口,周围以砖瓦墙围起来,在院墙内修建各式各样的建筑,等建成后,可以对外租赁,也可以出售,还可以留些空地,给那些商贩做临时的摊位,如此一来,既能稳定市场需求,也能促进市场的繁荣。”
沈轻舟用指节敲了敲桌子:“谁出钱修?”他笑了声,“你可别指望官府衙门出钱,的一个古原县,能有多少税收?我初来此地上任,半点微薄的政绩没做出来,一来就大兴土木,那我头上这顶乌纱帽,现在就可以摘了。”
陆从霜微笑道:“当然不是让官府衙门出钱,我们可以联合北地的商人,组建一个商会,比如出钱三千银,便可以入会,出钱最多的可以成为会长,也就是商会的头儿。等这个贸易街由商人集资修建,待贸易街建成后,根据各自出钱的多少,来分配所得的利润。”
静静地听她完,沈轻舟含笑道:“‘我们’,陆掌柜是指你和我?”
陆从霜妩媚一笑,声音柔柔的:“当然了,不然还能有谁。”
沈轻舟意味不明地笑了声:“陆掌柜只开个的客栈,当真是屈才了。”他敛了笑,垂眸道,“倘若那些商人不愿意呢。”
陆从霜:“不试试怎么知道他们不愿意?只要谢大人肯出面把当地的商人都召来,我愿意服他们,实在服不了,再另想办法。”
她兴奋地搓了搓手:“若是贸易街定下了,我们就可以让村民过来修房铺路,给予他们远高卖草药的工钱,以此作为条件,让他们不再挖草药卖,如此一来,阻止村民挖草药的事就解决了。
另外,我们还可以再规划种树防沙一事,请村民来种树,按照种了多少株给钱,比如种一株沙拐枣,给一文钱,或者两株一文钱,价钱方面,到时候再商量,无论男女老少,只要手脚齐全,能做活的,都可以来接种树的任务。这两样定下后,谢大人便可以颁布一条政策,不许私自挖采草药,违者罚银多少或者收监。”
听她完后,沈轻舟看着她,半晌没开口。
他慢条斯理地倒了杯茶,推到陆从霜面前:“陆掌柜喝杯茶润润嗓子。”
陆从霜了半天,确实有些渴了。
她端起来喝了干净,问道:“谢大人觉得我这个建议如何?”
沈轻舟漫不经心地喝了口茶:“我觉得甚好,但是,实施起来很难。”
他自己就出身商人之家,太清楚商人之间那些蝇营狗苟的东西。
无利不起早的东西,哪是那么容易掌控的。
“不过……”他放下茶杯,勾唇一笑,“商会的事就算了,陆掌柜你未必能掌控他们,而我也无意与那些商人交道,修建贸易街的钱,我来想办法。”
沈轻舟知道古原县这里被开出了一座金矿,然而北庭侯却瞒着朝廷,私自开采金矿,并暗地里扩充军队,是不是想造反,那就不得而知了。
但他知道北庭侯与三皇子联手,将金矿的事瞒了下来,没有上报朝廷。
当时他们沈家得知这件事时,很是震惊,可因为并无十足的证据,便犹豫了一阵,没能及时把这个消息传递给太子赵怀信。
他正算悄悄入京把这件事告诉赵怀信时,已经迟了。
陷害沈家的,是江南第二富商,苏家。
苏家长房嫡女,嫁给了北庭侯的庶子做填房。
原本他们并不确定北庭侯开采金矿一事是真是假,可在沈家被陷害之后,一切昭然若揭。
仇人是谁,为何要陷害他们沈家,沈轻舟心里清楚明白。
至皇上,他心里未必不清楚这是一场阴谋,可到底,他们沈家的财富太大了,大得皇上也眼红。
所以皇上就趁势把他们沈家给除了。
赵怀信被贬为庶民,想来一半是因为党争,一半是因为赵怀信为了护着他们沈家,忤逆了皇上。
这些都不用问,他也能猜个大概。
原本他是没想过殿试结束就来古原县的,因为以他现在的权利,就算知道仇人是谁,也撼动不了对方分毫,稍不注意,甚至很可能引火烧身。
可得知赵怀信被贬为庶民,发配到了凉州,即使明知有风险,他冒着风险也必须得来。
一是他与赵怀信有交情,二,他只有护住赵怀信,拥立赵怀信为帝,他们沈家才有沉冤昭雪的一天。
眼下陆从霜突然跑来和他想要修建贸易街,倒是给了他一个捅破北庭侯秘密的机会。
他正好趁着修建贸易街一事,秘密安排人把金矿的事闹开,如此一来,修建的钱也有了。
他把金矿呈给皇上,再写奏折上修建报贸易街的事,皇上冲着金矿也会同意的,自然就会拨款下来。
“时候不早了,陆掌柜请回吧,我就不送了。”沈轻舟拿起手旁的书,继续看了起来。
陆从霜笑了笑:“叨扰谢大人了,那我就走了。”
她站起身离开,从沈轻舟身旁路过时,柔软的披帛从他脸上拂过。
沈轻舟正低着头翻书,突然脸上被一段柔软的红纱不轻不重地扫了下。他目光一沉,铁青着脸抬起头,想也没想,一把拽住陆从霜臂弯间的披帛,用力一扯。
陆从霜正走着呢,冷不丁被一股力道往后拽了下,一个没站稳往后跌去,一下坐进了沈轻舟的怀里。
她这一下坐得很用力,紧贴着沈轻舟的胸膛,狠狠地坐在了他大腿上。
沈轻舟吃痛的闷哼一声,立马掐住陆从霜的腰,想把她推起来。
就在这时,王县丞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大人……啊,扰了,下官这就告退。”
沈轻舟脸黑如锅底,咬牙道:“你还不起来?”
陆从霜懒懒地站了起来,纤腰一扭,转过脸看着沈轻舟:“方才可是谢大人强行把我拽入怀中的。”
沈轻舟低着头直挥手:“走走走,你赶紧走,快点离开。”
陆从霜笑着用披帛轻轻扫了一下他的脖子:“那我走了,谢大人多喝点败火的茶,我看你火气重得很,一直这么下去,对身体不好。”
走出去两步后,她突然回眸一笑:“谢大人,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这么一句话。”
沈轻舟:“什么话?”
陆从霜细眉一挑,笑得风情妖娆:“将军有没有动情,他座下的马最清楚了。”
其实这句话,是网上调侃唐僧的,她改用了一下。
沈轻舟脸更黑了,低着头看都不敢看她。
陆从霜妖妖娆娆地笑着走了,压根没把这点插曲当回事。
反正难受的不是她。
无论是从身还是从心。
听到脚步声彻底消失了,沈轻舟才抬起头。
他用力锤了下桌子,气得骂了声粗话,站起身走去桌边,狠狠地灌了半壶冷茶。
也不知道是这具身体太容易“动情”,还是那女人果真是妖,轻而易举就能让他破防。
真是触之即伤。
沈轻舟想到方才那一幕,还被王县丞给撞见了。
他叹口气,背着手从屋里走出去。
“王县丞,你方才找本县,有何事?”
王县丞愣了愣:“哦,我是想和大人禀报龙须村的事,他们村又丢了两个青壮年。还有王岩沟,昨天丢了三个青壮年。”
沈轻舟对一旁的衙役道:“备马。”又对王县丞道,“你我再去一趟龙须村。”
王县丞道:“行,那我这就去安排人手。”
出了衙门后,在赶去龙须村的路上,沈轻舟咳了声,突然开口道:“王县丞,方才你没看到什么吧?”
王县丞愣了愣:“啊?”
沈轻舟低着头,神色不自然地摸了下鼻子:“就刚才……”
王县丞突然反应过来,赶紧否认:“没有,下官什么也没看见!”
沈轻舟提了提嘴角:“其实也没什么,陆掌柜没站稳,我扶了她一把,不是你想的那样。”
王县丞:“大人你不用解释,我明白。你放心,我什么都不知道。”
沈轻舟:“……”
他娘的,越描越黑!
那女人,真是妖。
作者有话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