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六十四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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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玉轩身体恢复到能上朝后, 已经是一个多月后的事情了。

    他每日跟养猪仔似的, 吃了睡、睡了吃, 难得的是在这些天内把身体养得壮实了些,这多亏了戴思恭开的药膳方子, 以及厨房大娘与莺哥如一日地喂汤水。

    已然把作息调整得甚好极早的何玉轩总算有一日起身不算困乏, 挨着架子漱口洗脸, 然后慢腾腾地换了朝服。

    这次重伤除了给何玉轩留下了腹部的疤痕印记, 还另外给他遗留了手脚发凉的后遗症。这是身体重伤后的病症, 何玉轩自己便是大夫, 知道这只能好生调养,慢慢恢复为要。

    莺哥掀开门帘进来, 瞧着何玉轩把自己包裹得圆滚滚的模样, 忍不住笑道:“何大人这般还挺好看的。”

    何玉轩白了他一眼,慢吞吞地给自己整理官帽,“跟着他们俩,真是好的不学坏的学。”

    马晗在院子里铲雪,闻言笑嘻嘻地道:“我等也是何大人教得好。”

    何玉轩瞥了他一眼, 索性懒得理会。

    莺哥把早就备好的手炉递给了何玉轩,“大人, 您可别又忘了。”

    “好好好。”何玉轩边应着边接过了暖手炉,他这人天性散漫又丢三落四,在府里休养, 时常把怀抱着的手炉随意搁置, 转身要用便寻不到了, 惹得莺哥在整个府里每个房间都备了一个,免得何大人又寻不到。

    漆黑天幕亮着些许碎星,何玉轩登车入门,莺哥目送着马车远去,随即回身撸着袖子便同马晗一同去铲雪了。

    何府的马车出现在紫禁城外时,并未惹来多少人的注意,如这般普通的马车比比皆是。京官如此多,总有些是没钱没势,偏占据了个京官的名头,还是得来奉天殿外候着。

    何玉轩把手炉留在马车内,被柳贯扶着下了马车。

    自从他们几个知道他受伤后,这一个多两个月把何玉轩当做是脆弱物品似的,让他很是苦恼。

    何玉轩低头快步走到了自己的位置,金忠看到他,温和地道:“身体康复了?”

    何玉轩颔首,含笑道:“再不动弹,可真的是无颜面对大人了。”

    金忠一和何玉轩话,就有人注意到这和工部侍郎金忠话的,正是那日御前救驾受伤的工部郎中。

    顿时何玉轩身上就多了好几道视线。

    大抵是有人声音大了些,何玉轩还听到有人嘀咕:“救驾后好似没什么……”

    “是啊……”

    何玉轩:……

    世人对朝廷有着诸多看法,身处其中的何玉轩想,就算是看似高大的朝廷京官,也避免不了八卦的心理。

    到底都是人。

    何玉轩离宫前,朱棣源源不断的赏赐就已经入了何府;何玉轩出宫后,那更是三日一赏,五日一大赏,着实让有些人眼热,直到近来万岁消停了些,这才平息了些传闻。

    何玉轩也很是无奈,他不愿升官,如今这工部郎中的位置恰好,不是闲职却也不必担责。

    朱棣就换着法子,时时刻刻赏赐有加。

    何玉轩从来没想过,何府那个库房有朝一日还能被挤满,不得不在旁又清空了两个房间置放物品。

    “不必理会这些人。”金忠宽厚地看着何玉轩,他年纪为长,如今这身子骨也算健朗,起话来很有韵味,“都是一些闲言碎嘴的家伙。”

    何玉轩笑道:“大人得有理。”他细细看了金忠的模样,有点宽慰道:“大人想必这些时日有去调养身体,还请继续坚持啊。”

    金忠有些讶异,“此前你就提议过此事,后来我回家,夫人寻了位大夫看病,便强给我也看了,开了药调理,看来还是有些好处的。”

    何玉轩点头,“您的身体问题不是很大,如今调养得当便好。”

    两人又了些话,便各自安静地站着,除了偶尔有些人来搭话,大部分何玉轩都是站着发呆。只是这一次有点例外,除了站着发呆外,偶尔何玉轩还是能感觉到那些有点刺人的视线。

    毕竟皇帝被行刺还是一件大事,何玉轩是其中相关的人,自然也是备受瞩目了。

    卯时,内侍敲响了鸣钟,众位朝臣随着内侍往奉天殿走去。

    何玉轩老实的在自己的位置上站定,抬头便看到了刘和文。他对这位侍卫大哥还有点印象,似乎那日按住练子宁的便是他,他冲着他颔首然后继续低着头出神。

    刘和文倒是上上下下把何玉轩给看了一遍,确认没啥问题后,自己也是松了口气。

    何玉轩受伤的时候,刘和文便觉得是自己的问题,他是距离最近的亲兵,可是却没有看出来练子宁的异样,反倒是让何大人受了重伤。这让刘和文顿觉自己是有责任的。

    不多时微微骚动后,何玉轩便随着众人跪下。

    “参见万岁——”

    朱棣穿着朝服,在内侍亲兵的簇拥下落座在龙椅上,面无表情的模样满是肃穆,冷峻帝王总是给人以沉重的威压,不敢随性。

    “众爱卿平身。”朱棣淡淡道,他的视线有意无意落在了大殿的门口。

    在那附近低头低得最严实的,怕不就是何玉轩了。

    朱棣心中浅笑,面容并未流露出任何的表情,镇定地让朝臣们开始议事。

    随着入冬,各地报来雪灾的消息也是接连而来,户部和工部因为这件事开始扯皮,没过多久,兵部也在其中掺了一脚,彼此之间撕得不亦乐乎。

    这瞧着就是市井闹剧的文明升级版。

    何玉轩暗自思忖,只是这话就不能让任何人听到了,免得要被这些个言官举报到死。

    今日的早朝本应当是这么顺利,何玉轩也一直很是安分,看起来同其他的官毫无差别,任由着前面的四品官员话。

    四海大事言罢,便是次第而来的朝堂奏对。

    言官是明朝极为重要的制度,由督查员御史与六科给事中组成,称谓科道。但凡是言官都需要畅所欲言,看到不得体不符合法度的事情,都可以当庭上奏,这是帝王与律法所给予的权力。

    这前头一个兵部给事中刘科泽刘大人老神在在地道:“传闻兵部尚书大人书数日前,纳妾后闹出了命案,寻了人脉走了官府把苦主的诉状给压下了,不知尚书大人,此事可否属实?”

    兵部尚书蹙眉,咳嗽了几声道:“此事从未听闻过,刘大人是在笑吧。”

    六科给事中的长官都给事中不过才七品,其下各科给事中更只有从七品,然这些科官常刚正不阿,抨击官员言行,如这等以从七品的身份上诉正二品官员是常有之事。

    刘大人冷哼道:“若是您这般,那就有些没趣了,万岁,这是那位苦主的诉状,上面有他签字画押,并家中老数口人的法,人证物证俱在,尚书大人何不,这本该在三日前就审问的诉状纸为何不翼而飞了?”

    兵部尚书有点冒冷汗,眼见着那诉状纸被送了上去,而刘大人又一副笃定的模样,他欠身道:“啊,老臣好似有点印象,当时那人冲撞了家中儿……”

    这些又臭又长的争辩有点无趣,何玉轩低眉看着奉天殿地板的纹路,半心半意地数了起来。

    “既如此,那便交给锦衣卫查查看吧。”朱棣低眸看了一眼,便把诉状交给了身后的内侍。

    “万岁!”

    兵部尚书的汗扑簌扑簌,后背都湿透了。

    冬日穿着的衣裳极为厚实,他都能湿透,看来不是确有其事,就是另有缘故。

    这刘科泽退下后,又有一人上前请奏,“万岁,臣以为,工部郎中何玉轩在责疏忽,欺压下属,在其位不在其心,臣恳请万岁革去此人工部郎中的位置,以儆效尤!”

    这位的话一出,就让朝臣有些惊讶。

    这何玉轩的名讳,最近出现的次数还真是多,而作为话题中心的何玉轩慢吞吞地抬头,先是看了一眼言官,又看了眼朱棣。

    朱棣注意到何玉轩的视线不自觉流露出了渴求的目光。

    辞官辞官辞官……

    朱棣不经意地咳嗽了一声,何玉轩似有所觉地低头,就像是被霜了一般,有气无力地道:“臣冤枉。”

    他就知道朱棣不允。

    朝臣们洗耳恭听,算听听这到底是怎么冤枉了。

    岂料这何玉轩完后,便又重新安静地低头,眼观鼻口观心的模样,可算得上是异常谨慎了。

    就、就没了?

    工部给事中气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何子虚是瞧不起他不成?

    “万岁,臣有证人在,也可传证人前来。”此给事中张大人道。

    朱棣好整以暇,颔首示意身后的内侍去把人带入宫中,“等人来了再议,此事先暂且搁置。”

    何玉轩敛眉,并未在意那些看过来的目光,这不痛不痒的。

    岂能想到,下一个话之人,针对的也是何玉轩。

    “启禀万岁,工部郎中何玉轩私藏宫中逃奴,且有诸般劣迹……”此人滔滔不绝,眨眼间何玉轩头上都盖了七八件坏事。

    便是何玉轩自己听来,都觉得和这个人简直是罪无可赦。

    坏人,坏人中的大坏人啊!

    何玉轩很是无奈,拱手道:“臣府内确有宫奴,然那不是宫中的逃奴,而是在北平的时候便跟随臣的。”

    言官刘玉和咄咄逼人,厉声道:“向来唯有皇族才有资格享用,何大人是把自己类比天子吗?如此大逆不道的行为,竟然还敢如此大言不惭?”

    何玉轩:???

    朱棣淡淡地道:“那是我派给他的。”

    何玉轩此人的来历其实不难查出来,他原本便是应天府的人,后来入了太医院,又从太医院被派遣到了北平,恰巧遇上了朱棣起兵谋反的阶段,故而有人猜测,何玉轩是在这个时候投奔了朱棣,在朱棣的庇护下过活。

    可何玉轩在北平的经历很难查到,基本是销声匿迹,如此看来,何玉轩在北平是几乎没什么太大的表现,如今出现在应天府里,成为工部郎中,大抵也是万岁重旧情,且开朝正缺人手,就也赏赐了一个给他。

    如果不是他当朝为了阻止练子宁行刺而重伤,直接就出了名头,任谁都不会在意一个的工部郎中。

    朱棣的手指敲了敲扶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当初子虚在北平鞠躬尽瘁,几次三番都献出了良策,这般有才识又有能耐的人,我自然是欣赏的。那宫人,是我早前在北平便送给他的,后来入了京师,这事也不曾变过,我这解释,你可听得明白?”

    那给事中当即就在朱棣面前扑通给跪下了:“臣该死,不曾查清楚缘由便横加指责,请万岁恕罪。”

    朱棣摆了摆手,懒得追究。

    朱棣身后的郑和略微蹙眉,若不是这等陷害之举过于模糊,容易给何大人造成不便,万岁本来是连开口的功夫都欠奉。这也是何玉轩一直不愿扬名的祸患了,若是他在北平便和道衍金忠等一齐扬名,倒也不会惹来这等是非不分的蠢货。

    因着朱棣亲自开口,后头的不管是一开始便没算指责何玉轩的,还是原本有计划但是最终还是放弃了的,基本都很顺利地奏完事情便直接退下。

    “万岁,人在外面候着了。”郑和低声道。

    那原先的工部给事中张大人猛地出列,突地道:“万岁,臣经过刚才的沉思后,突觉不妥。那证人虽然言之凿凿,却是毫无物证,且他身为一个吏,被责罚乃是己身偷懒的问题,何以会牵扯到何大人,故而臣认为,此事定然是这吏胡搅蛮缠,不知是非便胡言乱语,还请万岁明鉴。”

    何玉轩疲懒地眨了眨眼,只觉得可笑。

    这正话反是他,反话正也是他,那这世上这般黑白颠倒,顺风转舵的人可还真是太多太多了。

    朱棣话语淡漠,“既如此识人不清,便先回家闭门思过三月,是否回朝且看你是否知错。”

    三月?!

    张孝全大惊!这跟革职又有什么差别,三个月后,他能不能回来还一呢!毕竟后面还加了个“是否知错”,这连见万岁的机会都没了,如何还能让万岁知道自己认错了呢?

    言官面如缟素。

    朱棣这套连环拳下来,哪怕最开始对何玉轩无感的人,都深知眼下的何玉轩怕是因着救驾的缘由,在万岁眼中正是受宠的时候,挑着这个时候来触霉头,怕是真的不知死活了。

    数息后,从文官列中步出一个文弱官员,他欠身道:“臣以为,工部给事中刘玉和故意构陷,当与张孝全同罪!”

    此人也同属工部给事中,他眉目清淡,语气缓缓,然一招便戳中了刘玉和与张孝全的七寸,让原以为逃脱了一截的张孝全目眦尽裂,若不是碍于朝堂都要上去一套老拳了。

    万岁淡漠颔首,便算是应了此人的法,赐了张孝全与刘玉和同罪。

    张孝全如丧考妣,那人踱步回来时淡淡瞥了他一眼,颇有种不屑与之为谋的模样。

    大部分的给事中都有三要:一则“必国而忘家,忠而忘身”;二是必须敢于直言,刚正不阿;三是博古通今,又能知晓政务史实。不仅如此,在各方面都要有所长,又有其他的需要,便是这的从七品,却有着不亚于高官的要求,道德之水准甚高。

    这乃是他们分明不属五品之流,却能身处各类唯有堂上官才能参与的廷议的缘由!

    刘玉和与张孝全不论何故构陷何玉轩,如此低俗的手段连带着自己科内的给事中都看不惯,免费送他们一程上路。

    需冒死谏言,不畏强权,不受钱财的言官中,不需这样的害群之马!

    何玉轩闷咳了几声,埋首在诸位大臣中也不出挑,送走了朱棣后,金忠看着何玉轩笑道:“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何玉轩苦笑着摇头,这可不算是一件好事。不论是言官的举报还是后来朱棣的隐隐维护,给何玉轩加注的热度可不算低。

    何玉轩取了手炉并药箱后,慢吞吞地走到了工部,刚进门就有个高个吏笑着道:“何大人这边请。”

    何玉轩微讶,从前他可不曾有过这个待遇,他微笑着摇头,“不必如此,我自己去便是了。”

    吏宽厚地笑道:“您的身体虚弱,尚书大人特地给您换了场所,的带您过去。”

    何玉轩挑眉,这倒是太阳西边出来了。

    那位尚书大人可不算是一个好相处的人,虽然是建文帝留下来的,可至今都未曾给工部任何帮助,反倒是让金忠疲于奔波。若不是金忠颇有能耐,如此便要落了笑话。

    何玉轩随着那吏过去,果不其然,这置换的居所比之前确实要好上太多,更甚的是这里铺了地暖。

    何玉轩淡笑着道:“这工部内,有这样的房间有几个?”

    那吏虽然有点愕然,还是回答了何玉轩的问题,“只有这里,连带着尚书大人也并无地暖。”

    何玉轩讶异地看了眼这吏,他还真的是快速跟上了何玉轩的思路,而且……也真是敢。

    何玉轩摇了摇头,“这样的好运,我享受不得,还是回原来那里便是。”他低低咳嗽了几声,取着手帕捂着嘴,让吏有点紧张地看着他,然后便温顺地道:“的这便带您过去。”

    虽然这一路已经不需要这吏带领了,但是因着他刚刚话,何玉轩对他略有好感,便不再拒绝他,而是任由着他在身前带路。

    回到原来的位置后,何玉轩麻烦这吏帮着他把所有的文书奏对从暖房里取来,吏兴高采烈便去了。

    何玉轩笑着摇头,抱着手炉有点发冷。

    他的手脚时常冰凉,就是抱着手炉往往也没什么太大的作用,这地暖当然是有助于何玉轩了。可是这偌大一个工部,唯有他得意洋洋地享受着那有地暖的房间,岂不是自找麻烦?

    何玉轩不用想都知道他如此行事后会引来多少的麻烦,这位尚书大人还当真是……处处都是陷阱,这等看似寻常的关怀都不能大意。

    拒绝是错,不拒绝也是错。

    高个吏帮着何玉轩搬来了物什,何玉轩温和地笑道:“如此便多谢了。”

    吏连连摆手,称道不敢,憋了一会后,又别别扭扭地道:“大人,上次您在茶水房……成汉拉着我出去时,我没料到他是这种心态,对您不敬还满是鄙夷,这样的人您不必放在心上,如今他已经被惩处了。”

    何玉轩微讶,这成汉大抵就是今日在外面候着的人了,他摇头道:“我本便不认识他,他之如何也与我等无关,不必担忧,且做事去吧。”

    高个吏没料到何玉轩会这么,思忖了一会儿后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大人的是,的告退。”

    何玉轩低眉,看着这堆积了数日的文书,顿时就眼皮子有想合上了。他这一两月没来,很多属于他的工作便被分流到其他的郎中去,如今何玉轩将要回来,便有一些可以延后处置的都留给了何玉轩。

    这些不是麻烦,就是耗费的时间太长。

    何玉轩看着磨好的墨水,挑眉摇头,提笔蘸墨,低头便开始处理。

    太久没有伏案工作,确实让何玉轩有点不太适应,不过这对他来早就是熟练的事,稍稍熟悉后便投入了这堆积如山的文书中。

    直到吏端来茶水,何玉轩被惊动,才有所觉地看了那人一眼。何玉轩点头致谢,然后半心半意又埋头案首。

    日头斜照,散落在雪地上很是漂亮,那阳光慢慢爬上墙角,很快便栖息在屋檐上。

    何玉轩扭动着脖子,那咔哒咔哒的响声很是僵硬,他手法老练地给自己按摩了一下肩肘与脖子,而后舒展了身体,靠着椅背有点叹息。

    总算是解决了大部分,剩下一点便可如金忠所,带到太医院去处理了。

    何玉轩这下午的轮值并不难。

    午膳时分,何玉轩吃完了吏带来的膳食,沉吟了半晌。

    什么时候这朝堂的膳食变得如此好了?

    这事思忖不分明,何玉轩没继续想下去,开始收拾东西,带着文书和药箱包裹款款地奔赴太医院。

    何玉轩一入太医院就受到了极大的欢迎,其中不乏笑骂的话语,待戴思恭面沉如水地探头看了一眼后,大家才速速散去,各自回了位置上。

    何玉轩先入了戴思恭屋内,朝着戴思恭深深鞠躬,“这一次惊扰到师傅了。”

    戴思恭瞧着何玉轩内敛宽和的模样,笑骂道:“你在我眼前装什么装,过来!”他虽然呵责着何玉轩,却又把徒弟拉来把脉,这言行也是真的很不统一了。

    “你虽然伤势恢复,到底是坏了底子,给我好生将养着。”戴思恭蹙眉,看起来对何玉轩的恢复有点不满。

    何玉轩苦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就被师傅赶去做事。

    何玉轩踱步到了大方脉那处的药房,刚进去就被同僚瞪了一眼,何玉轩有点不知所以然,“我怎么了?”

    同僚怨念地道:“上一次你同我轮值的时候,你去了何处?”

    何玉轩蹙眉,思忖了半天,方才想起来上次和他轮值是被刺的前一日,他因为困乏过头被闻讯赶来的朱棣带走,次日便重伤,直到今日才又重新看到这位同僚。

    何玉轩有点发虚,笑着道:“你猜?”

    同僚又幽幽瞪了他一眼,“我差点以为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故,一眨眼人就没了,问了一圈没人看到你出入,我还惊慌地和院使大人你丢了,没料到你第二日就活生生冒出来,还英勇救驾……你可知我这些时日被其他同僚嘲笑得无地自容!”

    何玉轩失笑,把药箱和文书给放下,“抱歉抱歉,没料到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

    同僚嘀咕了半日,何玉轩安抚了他半天,才算是把人的怨气给平息了。然后扯着何玉轩的手腕给他把脉,蹙眉道:“你这底子不行啊,还是得养着,你可不能嫌弃药膳苦,还是得喝……”

    这太医院大抵对人的亲疏好坏关系,便是看他会不会在人大病初愈后见面就给你把把脉,何玉轩这下午见到了无数是“窜门”实则是来看他的同僚,一个两个看到他就让他撸袖子,久而久之何玉轩一旦看到同僚,便直接撸起了袖子,对面还笑话他倒是主动,却也边着边自觉地凑过来把脉。

    何玉轩:……那你倒是别伸手啊!

    闹腾到了下午时分,陆陆续续有人被请去看病,何玉轩总算是在这喧闹的气氛中把工部文书给处理完了,归置到一处后,何玉轩靠着背后的药柜有点出神。

    冰凉的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脸,何玉轩叹息着想到,如今这画面……倒也没什么不好的。

    “请问何大人在吗?”

    院落外有内侍脆生生地道,同僚看了眼发呆的何玉轩,扬声道:“是何人来请?”如果是普通人,就算是点名何玉轩,他也算替何玉轩去了,免得折腾他这刚恢复的模样。

    “万岁。”

    同僚:……这个就不了。

    “子虚,万岁着人来请。”同僚推了推何玉轩的肩膀,把何玉轩从走神中唤醒,听到这话有点讶异,提着药箱起身,那门外的内侍他虽然不大熟悉,但确实是帝王身边的内侍。

    何玉轩随着那内侍漫步而走,听着那内侍低低道:“这数日许是万岁奔波了些,身体发热发虚,偏生不肯受医,今日在谨身殿内被几位大人劝了劝,这才让奴婢来寻。”

    何玉轩蹙眉,这时日若是受寒,也确实是个折腾的事,只朱棣不爱看病的习惯还是遗留至今,没什么改变。

    内侍引着何玉轩往谨身殿去,如今这午朝依旧未结束,看来确凿今日有什么要务。

    中午的廷议基本都是各机构部门的堂上官并给事中才能参与,其他的官员倒是少有参加。何玉轩也是第一次在这个时候入谨身殿。

    谨身殿内,燃着幽冷熏香,地暖很是舒适,诸位大臣在殿内奏对,彼此间不是面红耳赤,倒也是争执得很是入神,每一道法度都是在这般的争执辩论中被确定下的,因而确实吵杂,却也不得不如此。

    “万岁,何大人来了。”内侍悄然入殿。

    朱棣原本是半合着眼,闻言抬眸,漆黑幽暗的眼眸中闪过几丝意义不明的神情,淡淡言道:“暂且休息。”

    “万岁——”诸位堂上官皆住了嘴,齐齐送走了万岁。

    一旦脱离了廷议的氛围,诸位堂上官间的气氛就缓和了,更有甚者,刚刚还在针对的两人便凑到一处话。内侍们送上茶水点心,以免这些一直身处高强度思维辩驳的大臣们腹中饥饿,于万岁面前腹鸣出丑。

    道衍同金忠坐在一处,道衍含笑着道:“我猜刚才来的太医定然是子虚。”

    金忠撇了撇嘴,“我不猜,我也认为是子虚。”

    万岁是个不喜欢看病的人,世人皆是如此,不然那也不会有忌病讳医的法,也不必嘲笑何人,大抵事态都是如此,轮到自己总归是不同的。

    朱棣漫步到偏殿时,何玉轩已然在那里等候。

    何玉轩瞧着朱棣的模样,便不自觉蹙眉,他今日早朝距离朱棣甚远,这般的距离是看不清朱棣的模样,更勿论何玉轩一直都是低着头。

    朱棣淡笑着道:“何以看到我便蹙眉?”

    何玉轩摇头,“臣这是看到不愿早些看病的病人,因而才蹙眉。”

    朱棣笑着按住了何玉轩行礼的动作。

    也唯有何玉轩敢如此把他这个帝王当做是个普通病人来看待了。

    何玉轩不必把脉都知道朱棣发热了,只还是沉默地把脉了片刻,然后道:“原本只是普通的伤寒,只万岁过于不重视,因而才惹得高热不退,你身边的内侍都不敢劝您吗?”郑和王景弘之流理应是会劝才是。

    朱棣身后跟着的内侍有点自惭形秽。

    朱棣眉宇间含着笑意,丝毫没有刚才那冷峻的模样,“郑和他们都被我安排了各自的要务,如今已不必时时刻刻都跟着我。如今这几个子还不够火候。”

    郑和、王景弘、侯显这一批早期跟在何玉轩身边的人,虽然是阉人,然学识与手段都甚为出挑。朱棣是不太在意他们的宦官身份,只要得用便直接任用,难不成要把人才荒废不成?

    何玉轩不自觉跟着朱棣颔首,这对郑和他们来是一件好事。

    何玉轩低眉给朱棣开药方,并附上医嘱,“这些时日,万岁还是早些入睡,莫要沾水,忍几日罢。若是沐浴,只能稍稍擦拭,莫要下水……”他絮叨不停,了半日方才停止,跟在朱棣身后的内侍记了大半,然朱棣能听进去几分,就还真的是一个问题了。

    何玉轩把药方记录在脉案上,随后便欲告辞。

    朱棣眼眸波光微动,淡笑着道,“今日廷议的内容,你不妨来听听。”

    何玉轩挑眉,言道:“万岁,我……”

    “是关于推广那些新作物的消息。”朱棣慢悠悠断了何玉轩的话。

    何玉轩:……

    “臣去。”何玉轩低头,有点憋屈地鼓鼓脸。

    他自然是不想要沾染太多的麻烦事,但是这件事确实是何玉轩最为关切的事务,其他诸如兵器与成药等物当然也是需要关切的事务,可这些都比不得农业的重要。

    同人所描述的画面,何玉轩也很是赞同商业需要发展,可如今仍然是农社会的基础,农业还是重要些,稳固了农业的基础,才有其他的发展。如何玉轩所见,若是当真要发展那些所谓的资本主义……怕是最先要推翻的便是这大明王朝……而这件事,是如今的何玉轩所做不到的。

    既然做不到,何玉轩便不算沉浸在此事内,只单单做好他能做的事务便是。

    而这头一件事,便是这新的作物。

    “北平的培育都成功了吗?”何玉轩问道。

    朱棣起身,“确实,你选的人很是得用,刘生发挥了不的作用。”

    何玉轩流露出淡淡的笑意,“臣可不敢贪功。”

    何玉轩跟在朱棣身后步进来的时候,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关注,他原是算站在这队列的最后面,却不成想被道衍一眼给看到,笑眯眯地冲着他招手。

    这各部的堂上官视线便落在了何玉轩身上。

    何玉轩:……想鲨人!

    道衍老和尚看着挨挨蹭蹭过来的何玉轩,叹息道:“原来这么久没见面,子虚是不愿意看到我这个老和尚了?”

    何玉轩无奈:“您真是个老顽童。”

    金忠幽幽地飘来一句,“你如今才知道?”

    道衍皮厚得很,丝毫不在意这两人的夹击,只看着何玉轩低声问道:“万岁的情况如何?”

    “需要养几日,并无大碍。”何玉轩谨慎地道,哪怕是道衍,他也不会泄露病情,不然朱棣便不必退到偏殿去接诊了。

    道衍也不追究,听到这话后便点了点头,“如此便好。”

    金忠紧跟着补上一句,“若不是子虚这般,我倒是想给他媒。”

    何玉轩感受着若有若无瞥过来的帝王视线,他慢吞吞地往金忠身后挪了挪,希冀这位能挡住他。

    何玉轩:……还想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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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千一更新g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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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虚:想把你们都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