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七十四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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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忠是什么人?

    他与道衍同为朱棣在北平的左膀右臂, 在最初便跟着朱棣上过战场厮杀, 而后又留守北平。他虽比不上道衍的名头, 却实实在在是个厉害人物。

    何玉轩对王尚书所知不多,但他当初发来招揽的意图, 何玉轩还是了解过一二, 确实是只老狐狸。

    两只老狐狸互相对决, 可如今真的胶着的却是他与陈水河, 就像是马前卒一般。

    何玉轩把折子看完后, 随手丢到一边, 算下午再让人转交,而自己则是起身踱步,把整件事翻来覆去斟酌了一遍又一遍。

    他油然而生数个疑惑。

    金忠为什么百般不愿往上捅, 是真的出于对天家的担忧?

    陈水河为什么会成为这场漩涡的卒子, 而他又为什么怨恨何玉轩?

    金忠告知他, 陈水河的出身来源并无问题,父不详母去世, 自出生就在山东。这样一个靠着科举进来的人物, 与何玉轩并无交流, 可他却赤.裸裸地表露出对何玉轩的怨恨。

    这没道理。

    金忠不至于在这件事上欺骗他, 何玉轩更倾向于其中缺漏了某个环节。

    无论如何,陈水河的姓氏一直是何玉轩留意的点。当初与何父争辩的那个言官,同样姓陈。

    何玉轩停住脚步, 在窗前站定, 看似无意地想道, 假若金忠同样有他的心思,那他掩藏的缘由是为何……大皇子?

    金忠几乎是旗帜鲜明地站在大皇子这边了,这件事看似与大皇子没有干系,可金忠这沉默的态度却有些奇怪。何玉轩不认为一个经历过靖难的人,会这般束手束脚,除非有其他的企图!

    朱棣的兄弟里,周王朱橚是亲兄弟,楚王朱桢是宗人府宗正,这两位算是帝王较为信重的。其余诸位藩王性格各有不同,按常理来,若真的要怀疑他们谁同这件事有关系,怕不是第一个就怀疑到了宁王朱权。

    可恰恰如此,何玉轩不认为是朱权。

    靖难之时,朱权的兵权在被迫转交到朱棣手中后,经常跟随朱棣出入,而他同样是个骁勇善战之人,朱棣不可能不提防他。

    可以在这么多个兄弟中,宁王是最受戒备的一人,如果在这种情况下,朱权还能搞出不被他发现的动作,何玉轩还真是佩服他。

    何玉轩怀疑的是反倒是齐王朱榑与代王朱桂。

    在四月里头给帝王庆寿的时候,诸位藩王的使者入京后,宁王的使者大大方方地拜访过三位皇子,周王的使者同样如是;辽王朱植因当初靖难未支持帝王而受不喜,入京后只敢献礼,不曾访问诸位皇子……如此种种,表现各自不同。

    不论接不接触都是正常的,毕竟各位使者背后的藩王得宠程度、性格各不相同,可唯有齐王与代王的使者却偏偏相反,按着这两位的性格,是暴戾恣睢都不为过,这般恣意妄为的程度下,齐王使者与代王使者却一直龟缩在使者馆不出。

    代王也就罢了,齐王可是个刺头中的刺头,有着他的依仗,哪怕是来使都不会这种沉默的态度。

    事有反常即为妖,何玉轩在窗前沉默半晌,这心中的脉络总算理清了些。他瞧着窗外青天白日,性起变了主意。

    原本何玉轩是不算去龙江宝船厂了,如今他思索一番,这宝船厂还是得多走走。

    毕竟这陈水河也有自己的心思,而这心思,许是落在龙江宝船厂!

    ……

    龙江宝船厂。

    来这船厂占地面积甚广,龙江在距离皇城十五里外,厂西接长江、东邻秦淮河。每每何玉轩前来都需要一段时日,而龙江港自然在龙江宝船厂附近,滔滔江水一望无际,在层层建筑中留有些许波痕。且许是因为临江溪,这宝船厂内的温度倒是比他处低了些。

    何玉轩背着手在宝船厂内踱步走,在这龙江宝船厂里,工匠各司其职,切割磨凿空不一而足,因着他身披官服的原因,没人敢拦着他,几乎没有不能去的地方。

    何玉轩边走边看,忽而留意到有个负手站在江边的老儿。

    何玉轩踱步而至,惊扰了那老工匠,只见他头发凌乱,手指粗糙,指缝里都是乌黑,一身简单褂子套在身上,瞧着还有些不伦不类,他看到一个身着官袍的人走来,便低着头避让开来。

    何玉轩驻足,看着那江岸波澜,低头看着老头,“这位老先生是宝船厂的工匠?”

    老工匠头惊慌地摆手,“不敢当先生二字,只是混口饭吃罢了。”

    何玉轩挑眉,面色不露,而是沉稳地问道:“我初来乍到,怕是对这宝船厂不太熟悉,不知老丈可否带我转转?”

    老工匠面露难色,低声道:“这宝船厂各处都有规矩,是不能乱走的。不过若是您想要看看这些锤锻的技,老儿倒是能带您走走。”

    何玉轩含笑点头,“那些自然在需看的范围内,还请老丈帮忙了。”

    龙江宝船厂内除了有提举司外、还另有帮工指挥厅和篷厂,同时还有细木作坊、油漆作坊、捻作坊、铁作坊、篷作坊、索作坊、缆作坊等七个作坊与料铺等等。造船则是在干船坞里面制造,闸门隔绝溪水与船坞的距离,一旦船只造好,才会开闸引流,让造好的船只顺着闸门入水。

    所有来自各地的船户工匠都被编入四个厢,每厢各有十户;每一厢划分不同的工种,例如一厢是船木、梭、橹、索匠等,整个流程井井有条,而何玉轩遇到的这个老头,恰好是这一处的户长,负责的正好是船木。

    干船坞这等地方,老工匠是进不得的,他能引领何玉轩去的只是一些普通的细木作坊等,何玉轩跟在老工匠身后,看着各类造船时需要的木料形状,“李老丈,为何需要上油漆?”他伸手点了点远处的那些油漆作坊。

    老工匠姓李。

    何玉轩所看的同人毕竟是一家之言,总不会把方方面面的细节都填补进去。

    李老头抬头看了眼,指着道:“木料下水容易腐朽,哪怕是再坚硬的梢木同样如是,先过一遍桐油,最后再刷一遍油漆,能保持船木在水中长时间不腐朽。只是这一次造船,不知为何在桐油后又过了遍油漆,早早就刷好了。”

    何玉轩颔首,记下这要点后继续跟着李老丈转悠,丝毫没有时至午时,他应该去休息的模样。这李老头原本是休息时辰到了才出来走走,被何玉轩这么一转悠,午饭便没了着落。何玉轩问了一句,确定了下午不是李老头轮班的时间后,就带着他出去外面寻吃的去了。

    李老头性格稍显内向,被何玉轩一带就出来了,两人随意在外头寻了个铺子坐下。李老头看着何玉轩浑不在意那身官袍的模样,那随意自然的姿态比李老丈还要自如,不禁问道:“大人,您的衣裳……”

    何玉轩低头看了眼,漫不经心地道:“回去再洗便是,不必管他。”

    李老头失笑摇头,“大人还真的是……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您这样的官。”

    何玉轩慢悠悠地道:“陈水河陈大人不也是这样的性格吗?我观他每日来宝船厂,还是很认真的。”

    李老头的脸色微变,原本还笑呵呵的模样顿时就沉默了些。

    何玉轩挑眉看了他一眼,慢悠悠地喝了口汤水,这面汤不错。

    后头何玉轩倒是没继续试探些什么,和李老头吃完饭后,又回去宝船厂,把负责其他各类工匠的负责人也兜了一圈,心满意足地搜刮了不少消息,直到半下午才离开。

    陈水河收到消息的时候,那消息正好与何玉轩前后脚入午门,被夹带在正常来往的文书里面。

    陈水河看着何玉轩寻的那一圈人,似笑非笑地弹了弹名单,“光是去寻这些低贱的工匠能作甚?”他把名单揉成一团丢在脑后,单手撑着下颚道:“只要胡市梅还在,便什么都查不出来。”

    ……

    何玉轩着哈欠赶回来,刚入太医院就被程子安的飞扑吓了一跳,忙不迭地往后避让了些,“你这是作甚?”

    程子安双手扭在一起,看那模样似乎是要胖揍何玉轩一顿,“前几日你同我一起轮班,后半夜你跑哪儿去了?”

    后半夜?

    何玉轩平稳的呼吸一窒,反问道:“你后半夜总算是清醒了?”

    何玉轩后来发觉那日程子安与他一同值班的用意了,他这后半夜已然被某人定了不在,为了以防万一还添了个名单上去……他不知道是该朱棣这谨慎的态度,还是因谢谢他这不经意的维护……这各种缘由,何玉轩眨眼间便清楚,倒是不好提起。

    程子安没半点不好意思的感觉,微眯着眼看着何玉轩,“我在太医院里寻了一圈,门口的门房没看到你的身影,难不成你钻狗洞出去了?”

    要不是他被大皇子派来的人惊醒,程子安甚至不知道人没了。

    他没好气的声音吸引来一堆看热闹的视线,何玉轩一巴掌拍在程子安越发靠近的脸上,平静地道:“难不成你连茅房都找了?”

    “那地盘儿当然没……你不要用你这脸出这种俗气的话好吗?”程子安有点崩溃地看着何玉轩,抓狂地道:“好看的人是无需吃喝拉撒!”

    何玉轩蹙眉,看着程子安的模样就好似在些屁话,“我觉得你的面容不错,那你今日不得出恭去。”

    “哈哈哈哈哈哈我赞同子虚的话,程子安你今日可得注意点儿,那腌臜地儿不适合你!”

    “我会看好他的!”

    “得不错!”

    太医院的人登时就嘻嘻哈哈起来。

    看热闹的人这般多,程子安翻了白眼,“去,凑什么热闹?”

    何玉轩悄悄从热闹的中央溜走,回到了大方脉的地盘,还没落座就被戴思恭给叫了过去。

    戴思恭是院使,他所在的地方甚是安静,少有人去叨扰他。何玉轩入内的时候,老头正低头看着医书,听到何玉轩进来的声音连头都没抬起来就点了点对面的座位。

    何玉轩慢慢在戴思恭对面坐下,便听到师傅的嗓音,“你这些天都在工部跑,可是多了些事?”

    工部与太医院不是一个部署,何玉轩很少拿工部的事来麻烦戴思恭,然戴思恭提起,何玉轩倒也不曾遮掩,认真地道:“这两月金大人把我调到了都水司,近来都往龙江跑。”

    戴思恭捋着胡子道:“这些天来我这里你的人可不少。”戴思恭护短,可不是个徇私的人,若是何玉轩有做的不足的地方,他自然也会指责批评。

    何玉轩闻言勾唇,“是近几日的忙碌,我可从来都不曾晚点。”

    戴思恭瞪了他一眼,敲了敲桌面,“你倒是从来都不曾晚点,可是每一次都踩着点来。”

    何玉轩耸肩,笑眯眯地看着自家师傅,“但凡是在规矩内的事,我向来都是第一个认真遵从的。”

    戴思恭摇头笑道:“你还真是个泼猴,向来就爱故意做这些事。罢了,工部有要事在身,便忙去吧。本来这兼任便是如此,只这太医院内向来少些,就少见多怪了。”

    何玉轩低头闷笑,他这师傅话真的是毒舌。被自家师傅好生慰问了一顿后,何玉轩这才从院使那里出来,踱步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选秀已然走到了末尾,何玉轩听程子安,再过些时日就能选定究竟哪些会被留下来。

    帝王已然一再在早朝确定过这次选秀不准备纳入后宫,驳回了一干人等的意见多次后,这样的上谏总算是少了些,后头该担心的反倒是大皇子与二皇子两人。

    这选秀虽然有所要求,到底在前期的时候限制还不那么强烈,还是有些官员的子女入内,光是何玉轩听的就有好几个,不知道他们最终到底能不能如愿。

    何玉轩漫不经心地想着这些杂七杂八的事件,分散了他一直停留在工部的注意力,让自己缓了缓免得一直都沉浸在同一件事上。

    一个人若是要做事,必定有起因经过结果,如果反着来推……这件事若是最终没查出来,能获利的究竟是谁?对金忠来,除非是爆发出来治他一个不察之罪,其实危害不是很大……被贪污的是国库的钱财,对何玉轩来同样没什么威胁,可如果陈水河对何玉轩充满着恶意,何玉轩便不得不把自己也纳入了考量的范围内……既然这件事对何玉轩同样无害,那是不是意味着何玉轩漏掉了什么?

    何玉轩有点头疼地闭眼,不知不觉又想起此事了。官场真的是一趟浑水,这一进去就很难再出来了。

    陈水河……陈水河……

    何玉轩念叨着他的名字,这个名字总觉得有点熟悉,他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敲着桌面,好似一顿一顿在思考着什么。

    何玉轩逆转了下思维,如果陈水河真的厌恶他,假定他要报复何玉轩的话,要怎么弄出事端来?近来这工部的大事唯有都水司,都水司的话……只能是出事……最大的可能就是在半个月后会下水航行的新船!

    可这不对啊!

    何玉轩蹙眉,如果这真的是事实的话,那简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王尚书定然不允浪费这一大堆仅仅只为了陷害他,且最终又能谋害多少人?

    等等,人?

    何玉轩把程子安给抓过来,认真地问道:“你可知道半个月后要尝试出海的新船?”

    程子安不明所以地点头,“我知道啊。”

    他这些奇奇怪怪的消息渠道,何玉轩已然不想知道他到底是从哪里得到的,他只再度严肃地道:“你现在知道谁会去吗?”

    这件事问金忠同样能得到答案,但是现在何玉轩等不及跑到工部再去问金忠了。

    程子安有点迟疑,半晌后才道:“大概是那些二三品的大官吧,而且有传闻万岁爷会去。”

    何玉轩闭眼。

    如果能够牵连到的人不够多,读他来根本无伤大雅,可是如果牵扯到的人如此巨大,哪怕是谁要保都难保住,何玉轩身后看起来没什么权势,最多就有个救驾之功,可如果这一次危及到帝王的安危,怕是顶不了作用。

    这样的话,牵连进去的工部的人,必然都会遭受大祸!

    如果他的推断是正确的,陈水河难道他不知道这样的后果吗?花费这么大的力气,几近与他有生死仇怨般……他到底是哪里得罪了陈水河?

    他压抑住一声叹息,暂时不想把所有的事情都堆到自己的头上,可显而易见的是,陈水河的情况金忠查得还不够深入。如果他和何玉轩没有仇怨的话,是不至于如此的。

    这般的仇怨,还得是杀父母之仇,夺妻之恨,可何玉轩……

    何玉轩愣住了。

    程子安看着何子虚怔然的模样,惊讶地道:“子虚,你怎么了?”

    何玉轩的手指微屈,在桌面上紧握成拳,难以自抑的轻颤让他忍不住弯腰。心口疼痛绵延而来,何玉轩喘息了几声,摇头阻止了靠过来的程子安,“我并无大碍。”

    他只是有点难以自控。

    程子安停留在原处,看着何玉轩脸色苍白的模样,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要些什么,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何子虚这般模样。

    何玉轩往后靠在椅背上,抬手盖住眼睛,似是这般就能挡住席卷而来的回忆。

    父母犹在,郎情妾意,温柔体贴的母亲,板正严肃的父亲,那儿绕院跑的嬉笑模样,渐渐伴随着那荒芜的庭院而消失在记忆深处,如今再度翻滚而出,登时让沉默了许多年的何玉轩难受至极。

    他闭目养神了些许时间,才慢慢睁开眼,程子安已然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可从他时不时还会回头看过来的模样,何玉轩知道他仍在担心刚刚不知为何有点冲动的他。

    何玉轩攥紧手头的卷轴,当初与何父有争执的言官确实姓陈,那年他没有去救人,自然也彻查知道陈家的确有后,可那后人是个酒囊饭桶,在父辈都亡故后,何玉轩听他们举家搬离了京师,尽归老家去了。

    从未听过还有陈水河这么个人,这是何玉轩几次三番怀疑最终又按下不表的缘由。

    可难不成刚才那瞬间的思绪是巧合?

    何玉轩慢吞吞地捏着指尖,看似平静的眼眸闪着波光,那慵懒自然中隐有不平意,他低头看着原本半开的书籍,视线逡巡般一点点挪动过去。

    他向来不信巧合。

    不曾联想到便罢了,如今既有所思,便是单单只有这陈姓,便足以让何玉轩继续深挖下去。

    “储秀宫的张秀女有请,大方脉哪位能出诊?”门外突地传来这道声响,程子安看了眼何玉轩,便算招手自己去了,未料到何玉轩径直起身,冲着程子安颔首后,便朝着门外走去,“我去吧。”

    今日当值的医士紧跟而上,拎着药箱跟在何玉轩身后。

    何玉轩出门是为了缓缓心情,眼瞧着这身边的医士看起来不眼熟,眼眸微合,半心半意地道:“何时换班了?”

    那医士低眉顺眼,心作答:“那陈化似是惹了流氓地痞,在家去的路上被人破了头去了半条命,如今还在家中休养。”

    何玉轩微顿,语气不变地道:“那还真是有点倒霉,那贼人可抓到了?”

    “没呢,应天府府衙到现在还未抓到人,这些个流氓地痞都是四处流窜的,怕是早就出了城躲风头了。”那医士唏嘘地道。

    何玉轩低眉,眼眸深沉了一瞬……陈化?

    何玉轩隐约记得,这位医士最近轮值的时间同他接近,而近来他唯一一次“出诊”去见朱高煦,身后跟着的人就是陈化!去与大皇子报信的人同样是他。

    难不成……

    何玉轩脸色越发沉沉,二皇子折腾他不成,反倒去报复陈化?

    这心胸竟是如此狭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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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千更新g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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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