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一百四十七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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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长史三两下拐进了一个巷子。

    不多时他从巷子里出现时, 俨然又是另外一幅面孔了。

    原本刘长史是个瘦高留着胡子的中年人, 可重新从巷子里出来的大胖子低着头, 穿着普普通通的衣裳, 手里还挎着个包裹,怎么看都像是个临时入城的外地人。

    胖子灵活地避开其他人的关注,慢慢低头走着, 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不显突兀。

    七拐八弯后,他正常地进了两家店铺,待的时间都不算长,最后进了这北京城里一间普通的客栈, 就再也没出现了。

    何玉轩若有所思地摸着下颚,看着这刚刚拿到手的消息。

    “谁给你的?”何玉轩道。

    这是刚刚马晗送来的。

    马晗低声道:“是一直护着您的那批暗卫。”

    何玉轩微挑眉, 这件事倒是稀奇。

    暗卫从来负责保护何玉轩的安全, 甚至从来都没与何玉轩过照面, 怎么突然就来了这么一手?

    马晗的脸色更为微妙了,继续道:“他还,日后若是大人有所吩咐, 也定听命而为。”

    何玉轩:……

    这件事比起之前的更为严重,或者意义不同。

    帝王暗卫一直都是在暗地里保护何玉轩的安全, 从来没有在何玉轩面前冒头过, 而这一次为反常地出现在何玉轩的面前, 肯定有帝王的手笔。

    何玉轩清楚这不意味着他们暗里的身份转变成明面的身份, 更像是……何玉轩得到了命令他们的权力。

    思及这处, 何玉轩突地愣住。

    这是好事。

    这更不是一件好事。

    何玉轩幽幽叹气, 看来今天晚上他与朱棣在黑屋里会有一场对话。

    马晗的脸色看起来有点奇怪,何玉轩当然明白他这么犹豫的模样是为了什么,倒也没有些什么,而是平静地道:“这件事暂且收声,还有其他的事情吗?”

    马晗先是点点头,然后又下意识摇了摇头,“刘生身边并无异样。”

    何玉轩颔首。

    刘生身边的人复杂,何玉轩并不在意与他的接触,且那份旧情何玉轩也一直惦念着,不过赵王的那件事情让何玉轩预防万一,还是让马晗清查了一遍。

    至于这检查的人到底是谁,何玉轩并不会在意。

    马晗完这件事后,就真的完了该的话,看着正陷入沉思的何大人默默退出了屋内,对着正欲送汤水进去的莺哥道:“且等等再进去吧。”

    莺哥蹙眉,看着马晗无奈道:“这几日大人的心情不好,你别拿一些坏事去骚扰大人。”

    他话的声音又低又快,被训斥的马晗摇了摇头,道:“这些都是必须告诉大人的。不过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莺哥在完话后已经往后厨走了几步,毕竟这东西可不能放在外头任由着冷却,“你难道没发现,近来大人的情绪总有些低落。”

    马晗渐渐皱起浓眉,这点他可从来都没发现过。他亦步亦趋跟在莺哥的后头,忍不住道:“可大人并未……莺哥,你是怎么发现的?”

    这厨房距离正屋并不远,莺哥熟门熟路跨过了门槛,把汤碗重新给放回去,“你道我近来为什么经常给大人准备午后的餐食?”

    马晗若有所思:“难道是,大人的胃口变差了?”

    莺哥叹气,“的确,大人伪装得很好,连你都几乎没发现。”

    马晗是看着大咧咧,实际上这些细节处还是很细心的,按理这他不应该没发现。真要这么的话,特地遮掩的大人,其实也心中有数自己的异样吧。

    莺哥的话还在继续,“我一直都留意大人的胃口。他在冬日的时候会进食少一点,在夏日的时候反倒会多些。”这大抵是何玉轩畏寒怕冷的原因,“可最近,那些原本他喜欢的东西都不怎么碰了。”

    “你的意思是?”马晗听不太懂。

    “东西减少的分量还是一致的,但是大人喜欢的东西是些难以消除痕迹的。”莺哥叹息着道:“因而那些就不去动它,而是寻些容易毁尸灭迹的食物。”

    马晗懂了。

    寻常的时候,何玉轩进食的时候基本不会有人跟着伺候,若是大人想处理掉什么东西……他想着最近那看起来有点枯黄的盆栽,突然沉默了。

    大人会遮掩的缘由,怕也是出在马晗,以及刚刚提及的那些暗卫身上。

    若单单只有莺哥的话,他顶多是劝谏大人注意身体,可要是被马晗或暗卫知道,这消息定然会上达天听,而这……正是大人不希望出现的事情。

    何玉轩并不希望朱棣知道这份实情。

    考虑到这一点,马晗对上了莺哥的视线,低声道:“你告诉我,理应会知道……”那不是大人所期待的。

    而莺哥不比马晗与柳贯,他一直只关注大人,哪怕在得知了马晗柳贯背后的意义后,这点也从未变更过。

    何玉轩是他认的主子,他的心中便只会关切何玉轩一人。

    “我当然知道大人会生气。”莺哥道,“但是再这般下去,大人定然会渐渐消瘦,难不成你要我眼睁睁看着?”

    大人是最重要的,没有什么能比得上大人重要,而事关大人的身体安全,莺哥无法任由这样子下去。

    马晗轻笑了声,抬手揉了揉莺哥的头。

    看来就算是莺哥,也成长了不少,已经看破了不少以前自己都没发现过的东西。

    虽然是笑着话,但是马晗的眼神也渐渐暗淡下来,大人又究竟为何隐瞒这件事呢?

    ……

    何玉轩狠狠了两个喷嚏,这劲道倒是让他从困顿中回过神来,这才发现手里拿着的书都差点掉在了地上。他握紧了手指,把书放回桌面后,抬手按压了两下因着姿势问题而疼痛不已的后脖颈。

    他是不是被人背后念叨了?

    何玉轩眯着眼,那闲散的模样丝毫不算动弹,但心里还在回想着刚刚马晗的话。

    这麻烦的事偶尔还是会一件接着一件冒出头啊。

    他的视线无意地扫过那叶脉略显枯黄的盆栽,一闪而过的心虚让何玉轩的面容灵动了起来,忽而叹了口气。

    何玉轩近来确实是吃不下什么。

    但是这并非是身体的缘故,而是因为他的心情不咋样。

    而这个不好,要往回追溯的话,应该落在当初道衍转交给他的那封信。

    袁珙。

    这个罪恶的男人……何玉轩发出一声感叹,然后又默默把责任推给黑屋。

    这种话换做以前,何玉轩怎么能信手拈来呢?

    可不得是在黑屋里备受的熏陶后才知道的?

    道衍对何玉轩来,某种意义上很重要。

    他交给过何玉轩两封信,第一封信是当初师傅戴思恭送给他的,而这一份信坚定了何玉轩投奔当初还是燕王的朱棣;而第二封信,则是袁珙送来的。

    这两封信可以都是至关重要,而恰恰道衍都在其中充当了个信使的作用。

    何玉轩苦恼地想着,怪不得想要找袁珙讨债的人还是那么多……这家伙怎么就那么藏不住事?

    既会些天命的事情,但是真的要遇到了什么事,他可算是最藏不住事情的人了。

    何玉轩半心半意地看着窗外的景致,那种困扰又慢慢地趴回他的眉梢。

    ——如果他真的死了,朱棣会怎么样?

    袁珙的来信并不长,仅仅是短短的几句话,却告知了何玉轩一个他所看破的危机。

    何玉轩在一年内会有大难。

    假若渡不过去,那就是何玉轩的死期了。

    何玉轩起先并不会在意。

    可黑屋在意。

    黑屋对这些事情似乎天然有种敏锐。

    大概这与这个系统被创造出来的根源有关……在这之后,哪怕何玉轩与朱棣在读完同人本后,黑屋会在送走朱棣后,和何玉轩大声逼逼了很久。

    何玉轩:=.=

    这其实也是何玉轩胃口不佳的原因之一,怎么会有这么烦的系统?

    【您并没有见过其他的系统。】

    “你够人性化了,不要再得寸进尺了。”何玉轩懒洋洋地回应。

    当初那份戒备随着日后的渐渐发展已经消失了,可到底何玉轩还留有一份戒备,就是对于黑屋这个存在的担忧……但是这货还是比何玉轩更为关心他的身体问题,让何玉轩还是有点挂念的。

    【您什么时候才能对自己的安全更为上心?】黑屋的电子音一板一眼地道。

    实在的,某种程度来,黑屋还真是像极了一个管家。

    “你复盘过很多次了,有找到近一年来会发生的大事吗?”何玉轩眨了眨眼道,他知道黑屋会做到这一步。

    【无。】

    这个简洁明了的答案不是足以回答吗?

    何玉轩自然也清楚,永乐前期这几年,并无重大的兵事,就连与蒙古的战役,也得到永乐八年之后,而那种刺杀的事情也再不曾出现过,无论在既有的知识里面排查多少次,那么危险到能危及到帝王生命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过。

    这已经足够一目了然了。

    何玉轩的危险,似乎与朱棣并无关系。

    何玉轩甚是清楚,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人永远会是朱棣,而历史的记载也是跟随着朱棣的发展而记录的。他只是个普通的官员普通的人,或许在百年后可能因为某些暧昧的记载与野史的笔墨而留下些许传闻,但这也是极致了。

    无论黑屋如何排查,那只能排查帝王的历史,而一旦这记录并没有问题,那就只能明是何玉轩本身的问题了。

    何玉轩平静地道:“生老病死是常事,这祸福乃一眨眼的事情,天降横祸谁也阻止不了,到时候我允许你用那奖励治疗我不就成了?”

    黑屋似乎比何玉轩更为相信袁珙的相术。

    何玉轩:不应当,它不应该偏信科学的吗?

    【科学只能解释一部分的东西,而科学之外的东西,偶尔有点迷信也未尝不可。】黑屋强词夺理。

    何玉轩淡淡点头,就好像真的相信了它的鬼话一样。

    何玉轩对袁珙的话不在意,可对黑屋在得知了袁珙的话后所表现出来的抗拒与后怕很在意。他知道这黑屋不是活人,但是时日渐久它好似学懂了人的情感表现,越发生动起来,而这一点若是最初呆板的黑屋,是死活都不会流露出来的。

    “所以你什么时候能看你这么不满着急的原因?”

    何玉轩在心里道,“可别再等到黑屋读书的时候再烦人了,那是我睡觉的时候。”唯有这睡眠的时间是何玉轩不可随意后退的,光是那几次就让何玉轩受不了了。

    这缺觉的困顿是何玉轩怎么都不乐意去体会的。

    【若是您愿意的话,黑屋可给您看一些东西。】

    何玉轩可有可无地点点头。

    如当初黑屋具象化出来的豌豆故事一般,如今出现在何玉轩的同样是淡淡的悬空书籍,何玉轩扫了几眼,发现在上面提及的名字里有他与朱棣……难不成这是又一本同人文吗?

    何玉轩虽然是这么想着,但他还是继续往下读。

    【……血流成河,帝王疯癫后,就再也没有了……】

    【太子劝谏,帝王暴怒,连下十二道斥令……】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这话果真不假,然世态炎凉却也是罢……】

    何玉轩最开始的时候,还以为黑屋给他看的是什么纪实的东西,又或者是的内容,直到后面仔细看了之后才发现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相反的是更……为难以形容的东西。

    “这是史书?”

    何玉轩沉默了半晌,然后道。

    史书也不尽然,更应该是某种注释后的翻译。

    何玉轩翻动了几下往下看,然后沉吟着道:“这是发生了什么?”

    按理,何玉轩从来没看过这种情况的写照,这感觉就好像当初朱棣刚登基的时候对废帝那批人的清洗……这世间应该再没有第二件事比那件事还重要才是。

    【您死了。】

    黑屋简单粗暴地道。

    这是某一个可能。

    何玉轩:……

    他恍惚想起来,以前的黑屋似乎曾经过,希望他与朱棣定然要成的原因确实是有的,只不过当时的黑屋扭扭捏捏地的也不算多,还基本是被何玉轩给逼出来的。

    现在倒好,瞧着这模样着还蛮实在的。

    何玉轩继续往下看,瞅了几眼后还是忍不住摇头,“这真不符合万岁的性格。”

    朱棣向来是冷静自持。

    这种,不适合他。

    【哪怕冷静自持,这位不是还有嗜血的毛病吗?】黑屋就好像在一件不足为奇的事一般,【越是见血,就越严重,总有暴走的一天。】

    何玉轩眨了眨眼,示意黑屋把那一堆乱字给撇开,乱七八糟的他也不算看。

    “除开这样呢?”

    何玉轩的话很平静。

    “我死了,帝王性情偏执发狂,然我端看事务处理还是正常的,哪怕是不正常的,这历史上残暴无能家国破灭致使民不聊生的皇帝难道少了?”何玉轩得很随意,他的眉眼低垂,却没有软意,那平淡无声中的微凉含着无名的威慑。

    哪怕再慵懒,他终究是被官场帝王温养出了贵气。

    黑屋不能回答。

    或者黑屋无法出真相,从之前起何玉轩就留意到,它在某些方面上还是有着属于自己的限制与不便。

    何玉轩偏头,慢吞吞站起身来,踱步往床榻走去,“传播思想,变革出现……这些或许才是你们的目的。我在,这些东西总能顺利走走,我不在,或许就艰难些。而这些变革或许会影响到后世,若是能早些年出现……”那变革就能早些年。

    何玉轩想呵斥这种荒谬的思想,那压根就没有必要。他的身份还未到那个程度,哪怕何玉轩确实有意开始推动科举改革,但是到目前为止也不过是开了善堂以及劝国子监等处把各类实用的教课加入。一旦京城开始通行,其他学院会慢慢开始也增设课程,这是个缓慢的过程……哪怕何玉轩在世几十年,能有的改进又是多少呢?

    帝王的喜爱又能维持多少?

    何玉轩抿唇笑着,这总有种黑屋在背后卖人求荣的错觉啊。

    万事万物,终究还是各自有目的。

    何玉轩伸手按了按肚子,叹了口气。

    他这些天吃不下东西,这么藏着掖着倒也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大部分原因是因为buff的效果,没想到那赵王那药还有厌食的效果,黑屋这屁事没用的家伙捣鼓了半天后觉得可以不浪费,何玉轩懒得理他,也没放在心上……半部分的确是没心情吃。

    今个儿和黑屋“探讨”了一番后,何玉轩感觉更没有胃口了。

    这生生死死,虚虚假假未知的东西太多了,要是一直折腾下去,过些天这被动厌食可得发展成主动厌食了。

    何玉轩摆了摆手,示意这场对话结束。

    他的眉眼弯弯,就好像依然在笑。

    ……

    “滚!”

    破裂瓦片后,一道粗粝的嗓音几乎咆哮了起来,“我不同意!”

    他的身形健硕,披着大衣却敞着胸膛,凌乱的头发堆在身后,那话的声音宛如草原上咆哮过的烈风做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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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算二合一吧,早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