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一百六十二本书
何玉轩累。
他困顿至极, 分明每一处都饱含着痛苦与战栗,却好似被什么团团包裹起来, 那种暖意与绝望糅杂在一处无法分辨,就好似整个人在苦海里沉沦不已,甚至连睁开眼的力气都没有。
“啪嗒啪嗒——”
焰火燃烧的声响,就好似有人在添加着柴火, 摇曳的光影就好像是在何玉轩的眼皮留下薄薄的一层影子,这让他有种油然而生的虚弱。
太冷了。
何玉轩使劲地委屈地想。
他不要喜欢冬日了。
雪太冷了。
他委屈地往更温暖的地方缩。
帝王护住子虚下意识的动作,他的眼眸微动,添加完柴火的暗卫就快速退了出去。独留万岁和何大人一起。
朱棣细细看着昏迷中的何子虚,俊秀的脸庞满是苍白, 毫无血色的嘴唇有些干裂,紧闭的眼睛有些瑟缩的转动, 似是在梦境中痛苦地沉沦,手脚被冻伤的地方早就被上了上好的膏药,浑身湿透的衣裳尽数被除去,换上了极为舒适的里衣,被帝王珍爱地护在怀里。
一把不算重也不算轻的槍横放在距离石台不远的地方。
帝王看着那把熟悉的槍有些恍惚。
他仍然记得当初亲手把这把槍赠予何玉轩的想法,帝王希冀这某种程度上能给予何玉轩保护, 更甚至是救子虚于危亡之际。
却也是这把槍, 差点把何玉轩送上了死亡的边缘。
没有的原因仅仅是因为他没有最后的余力。
帝王没有一刻这么感激真武大帝, 感激这间庇护何玉轩的破庙, 所有的神与佛……在发现何玉轩的那一刻, 他依旧是活着的。
他不能再回想亲眼看着何玉轩把槍抵住太阳穴的模样, 再也不。
完全不能。
帝王近乎战栗地靠近何玉轩,那微弱的呼吸声象征着他的安全。
嗜血的杀意依旧在身体四肢奔跑,就像是回归的畅快与迅猛,鼓噪的心跳声好似在怂恿着下一次的进攻,战场的号角如同在帝王的耳边徘徊,后怕和怒火交织在一处,编织成了最温柔的庇护。
大雪封山,同样盖住了所有淋漓破碎的肢体和血迹,腥臭味被冰雪封锁住,如同期待着下一次化雪,那即将是下一场滋润的开始。
那颗被卡住的子弹在缓缓湮灭。
它被一种本不该有本不该存在的力量扼住,直至现在那股力量逐渐溃散,而曾经被挟持的子弹伴随着那种不该有的力量而消散。
毫无踪迹。
何玉轩似有觉察,昏迷中的手指微微蜷缩了起来,却是勾住了帝王的袖子,那就好似是朦胧中的感知,他想睁眼。
但是他实在是累极困极了。
旬日东升,暖熏、柔软的光泽在破庙的橱窗上,就好似缓慢爬升的温度正在消融着世间冰凉。
——鞑靼颓败了。
*
夜色静默。
雪声依旧,冷寂得好似西山都是如此的沉静,就好似所有的生机都埋藏在深厚的雪层下。风吹动着枯枝的摇曳,挥洒如粒的雪声是如此静籁。
那很安静。
何玉轩在安逸、温暖的坏境中醒来。
他睁开眼。
屋顶那熟悉的构造让何玉轩恍惚以为自己之前都是在做梦。
逃离是假的,自杀是假的,厮杀声是假的,一切都是他原本在梦境里搭构的……如果是这样的话,何玉轩恨不得现在就掏出槍给自己来一发。
但是,不,只要还有机会,何玉轩不会这么做。
何玉轩闭了闭眼。
死亡不是新的旅程,那仅仅是一了百了。
“……子虚?”一道不可能存在的低沉嗓音在何玉轩的耳边响起。
何玉轩猛然睁开了眼,他试图坐起来,但是他过快的动作遭到了禁锢……他被帝王牢牢地抱在怀里。如果何玉轩多花几分心思去觉察的话,他会留意到朱棣的力气几乎把何玉轩整个人都勒在怀里,没有任何能挪动的余地。
何玉轩虚弱地靠在怀里,耳边是帝王清晰可见的心跳声。
“所以……”何玉轩的声音很沙哑,“它真的出卖我了?”
黑屋当真是用最快的速度把何玉轩给出卖了,不然就算朱棣再怎么往回赶,都不可能及时救了何玉轩。
这需要的不仅仅是毅力,更是时间。这跨越的距离不是简单的事情。
何玉轩留意到他们重新回到了破庙里,怪不得那屋顶看起来那么熟悉。他感觉到……等等,他没感觉到!
“黑屋?”何玉轩在心里叫着。
没有反应。
何玉轩意识到他的手正抓着朱棣的袖子,那些黏糊糊的药膏同样糊在了袖口。朱棣的嗓音就好似吞着千斤的石头,沉重得几乎要压垮脊梁,“这是你全部想的话?”
当然不。
何玉轩微微闭眼,然后重新睁开眼眸,他在帝王的怀里看着他的容貌。那眼睛下的青黑与浮于表面的疲倦让何玉轩的手指瑟缩了一瞬,他的脚踝似乎触碰到了什么东西,他下意识低头一看。
朱棣同样顺着何玉轩的视线看了过去。
槍。
何玉轩的手指慢腾腾、试图从帝王的袖子抽回来。
朱棣扣留着何玉轩的手指,流淌在声音里的愤怒与后怕犹在,“如果不是你没有力气扣下扳机的话……”
他的话还没有话,何玉轩下意识扣紧了朱棣的手指头。
“我……”
扳动了。
何玉轩近乎呢喃地。
他那瞬间听到了子弹出膛的声音。
何玉轩算是知道黑屋为什么会消失不见了。在它离开前,馈赠了一份足以让何玉轩感激的礼物。
朱棣抱着何玉轩的力道瞬间疼得他忍不住皱眉,可那随即而来的却是难以容忍的苦楚,他听到了。
“你扳动了。”
帝王的怀抱硬得像是钢铁,喉间的呜咽几不可闻。
所以不是一时侥幸。
何玉轩抬头看着帝王,那眉间的戾气比以往更甚。
何玉轩奋力扑腾着。
——是的他感觉到了朱棣的紧勒不放,但是何玉轩依旧试图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朱棣松手了。
何玉轩扭身扑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捧着朱棣的脸狠狠地啃了下去。
力量的冲撞对彼此的嘴唇来都是伤害,朱棣闻到了血的味道,这向来是不愉快的。但是这一次他甘之如饴,反手圈住了何玉轩的后脖颈,更用力地、更深沉地啃吻了下去,就好似两只正在雪地里扑杀的猛兽,彼此靠着凶残的恶意与□□的接触来确认着存活的温度。
活着的味道。
他舔了舔朱棣的眼皮,酸涩的泪痕刺激着何玉轩的味蕾。
何玉轩感觉到了帝王眼眸中那挥之不去的暴戾与强压的欲.望,那是无名的宣告,是被自身牢牢禁锢在囚狱内的渴望与暴走的恶意。他依偎在帝王宽厚的肩膀里,何玉轩那柔顺的表皮下是似笑非笑的嗓音。
是他那拖长的,温柔的,慵懒的,带有诱惑韵味的勾引,“为什么不?”
猛兽出闸,咆哮声宛如在耳。
何玉轩敞开了一切。
“我是你的。”
自此血与肉融合在了一处,那味道是如此鲜美与甘甜。
*
破庙里的霞光渐渐爬升,投注在残破的真武神像身上,喧嚣且让人畏惧的冰凉散去了。化雪的寒意被冉冉的焰火所驱散,台阶内与台阶外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血脉鼓动的戾气如同冬日的寒雪,在日出东方之时。
雪化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