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瘦马计划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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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代扬州城的早晨是从遍布城内外的茶肆开始的。这个时期,扬州有名的茶肆有数十家之多。或是古朴,或是雕梁画柱,有的干脆就设在花园里。也有的茶肆则临河建室,开窗远眺,占湖山之胜。所谓楼台亭榭,花木竹石,杯盘匙箸,无不精美。

    因为烹茶多用泉水、湖水、运河水,所以茶水喝起来清香甘洌。各家茶肆都有各自的特色点心,比如双虹楼的各式烧饼,二梅轩的灌汤包子,文杏园的淮饺等;至于肴肉和烫干丝那更是不可缺少的美食。

    这些茶肆里,又分荤茶、素茶之。所谓的荤茶就是除了茶水之外,还兼营各式点心;至于素茶,那就只卖茶水了。

    旧城辕门桥边的二梅轩茶馆里,贾旺正坐在一处靠窗的位置吃早茶。一个大子买的龙井茶叶、一屉灌汤包子外加一碟的烫干丝。

    作为一个牙人经纪,贾旺最近的生意还算不坏。夏收以后,河南多地接连发生旱灾、水灾,一些农民拖家带口,纷纷从卫辉、彰德、怀庆、开封等地逃难到苏北;为了换回一口粮食,很多河南流民都开始卖儿卖女。

    每到这种时候,对于贾旺这从事人口买卖的牙人来,就是生意最好的时候。他们会北上淮安、徐州、甚至去开封等地,从那些被鬻卖的四、五岁的女孩中挑选姿色甚佳之人,带回扬州再转卖给那些豢养瘦马的人家。一个女娃在徐州从流民中买下不过一两吊钱,带回扬州可以卖到八到十吊;一次倒七八个的话,收入还算不错。

    贾旺觉得自己是在做善事。要知道遇到大灾之年的话,这些女娃往往会变成流民口中的食物。自己把这些孩子从饥饿中解救出来,带回扬州培养;若是姿色出众,聪明灵巧的,那日后卖给富豪之家做妾,自然是锦衣玉食,衣着无忧。

    贾旺吃饱后,也不急着走。他从怀里掏

    出一个方形扁木盒,心翼翼的打开后取出一根白色的卷烟;又找邻桌的人借了火,美滋滋的抽了起来。

    “贾二,你这是发达了!连天香烟都买的起哦。”邻桌的一个中年人打趣道。现如今这卷烟在扬州越来越出名,很多盐商和官绅都在吸食卷烟。只不过因为价格太高,平常老百姓还是抽旱烟。

    “马马虎虎了。昨天带了一个北地来的老爷去挑瘦马,这烟是那老爷随赏的。”

    “好家伙!真有钱。你那生意做成了?”

    “没有。”贾旺摇摇头,继续道:“那老爷出倒是阔绰,可惜看了七八个都不太满意。”

    “你带着去谁家了?”

    “河东的李家呗。”

    “李家的都看不上,他想要啥?天上的嫦娥吗?”

    “谁知道这些北方来的老爷什么趣味!”

    从前天早上起,一个消息开始在扬州城内的茶肆中流传,几个从北方来的富商打算买瘦马回去做妾。

    消息一传出,到了前天中午,几个牙婆经纪就已经查到了那几个富商在拱辰门外的住处。一打听才知道这宅子竟然是海商沈敬丹的,现在住着几个从直隶来的大富商。

    贾旺是在昨天上午找上门的。原本以为只是一个人要买,谁想到竟有五、六个人都要买,而且每人都要买七八个带回去,做妾、做厨娘、管账的都要。

    贾旺在和一个姓赵的老爷话时,听对方话的语气像是个旗人大爷。而且谈话时,那赵老爷拍着桌子上的一沓钱票,一脸狂傲之色;那意思就是爷不差钱。

    扬州这里皇帝南巡来了六次,旗人的做派贾旺也见了不少,这位赵老爷一看就是第一次来扬州的雏儿,也不知道是那家不长眼会派这么一位出来办事。不过这位赵老爷官话的一点毛病也没有,言语间还暗指了自己的旗人背景。

    贾旺趁对方转

    身的时候瞥了那沓钱票一眼,发现那最上面的一张钱票是本地钱庄开出的三千两即付票,不由大为放心。再了,到时候选好了人,您不交足了钱是别想带人走的。

    于是他便拍着胸脯跟那赵老爷保证,自己这边的姑娘都是姿色一等一的,绝保老爷们满意。

    谁知他下午带人去了城外的河东李家,那赵老爷一连看了七八个一等的都不甚满意;最后居然对一个二等的姑娘表示出了一点兴趣。

    想到这里,贾旺十分不屑,暗自腹诽道:“这些旗人真是没见识。放着一等的姑娘不要,偏偏看上个二等的。那个山东丫头有什么好?身高脚大,除了会扒拉算盘珠子记个账,琴棋书画偏偏一概不会。”

    他正琢磨着下午去谁家的时候,忽听茶肆门口传来一个大嗓门女人的声音,侧头一看,却是同行陈牙婆。

    “人哪?!我等了半天,跑堂的呢?”

    “来喽,来喽。呦,是陈家的,今天又是带回家吃?您要点儿什么?”

    “一屉汤包,一碟肴肉,一份烫不,来份煮干丝,再来个蒸饺。”

    一旁几个正在抽烟喝茶的客人听了,嬉笑着问道:“陈牙婆,你发财了?”

    “哪有,昨天带个北地的富商去几家看瘦马,一天下来跑断腿。还好人家老爷看我辛苦,多赏了几吊钱罢了。”

    “难怪了,我今天不吃烫干丝,改鸡汤煮干丝了呢。”

    “挣个辛苦钱罢了。”

    贾旺一听就明白了,他和陈牙婆忙活的都是一件事,看来竞争者不少啊!他急忙将里的烟屁猛嘬两口,随即扔在地上。起身叫过伙计会了帐,转身从茶肆侧门出去了。

    “那不是贾二吗?”陈牙婆等外卖的功夫,看到了贾旺的背影。她知道对方也在帮着那几个北地富商买瘦马。这种事属于“脚快有脚慢无”的生意,张罗半

    天最后没挣到钱的有的是。想到这里,陈牙婆冲着跑堂急忙喊道:“好了没有?你快点啊!”

    拱辰门外的宅子里,赵新正在和沈敬丹谈事。这位沈老板一大清早就跑上门来,肯定有急事。

    “赵东家,您可要救救我!”

    “沈老板,出了什么事?能帮到的我一定尽力。”

    “唉!”沈敬丹长叹一声,跟赵新了事情原委。

    盐商汪家又逼上门了。这回那个汪老爷不再要阿全了,而是盯上了卷烟生意和沈敬丹的女儿阿玉。

    这位汪老爷名叫汪敬陇,自从巴结上和珅的管家刘全,他一把就孝敬了对方五万两银子。除此以外,他还向和珅孝敬了一批礼物,用于乾隆的万寿节贺礼。

    鉴于汪老爷如此懂事,前一阵刘全来扬州的时候,很给面子的帮着对方站了一次台;话里话外间表示出汪敬陇是和中堂的人。这一下,汪老爷更抖了!

    前些日子他听沈敬丹回来了,一直就想找会收拾他。可巧前天沈敬丹的女儿阿玉带着侍女去法海寺上香,正好被汪老爷撞上了,结果惊为天人。

    大女儿我要不到,女儿什么也不能放过了。下人于是伪造了一份两万两的欠条,昨晚便找上沈敬丹一番威胁;如果不同意的话,就要去甘泉县县衙告官。(清代的扬州城分属江都、甘泉两县管辖。旧城的西半边与新城的南半边归江都县,而旧城的东半边和新城的北半边归甘泉县。沈敬丹家在新城北边的东关街一带,归甘泉县治下。)

    如今汪家成了和中堂的走狗,沈敬丹即便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也难以对付,所以一早就找赵新来了。

    赵新听了,沉默了半晌。这事儿他不是不帮,而是考虑怎么帮。收拾一个盐商根本算不了什么,不过眼下正在筹划瘦马的事,突然横生枝节,对后面行动的影响实在不好预料。#br

    r#想到这里,赵新便问道:“沈老板,办个盐商实在不叫事。不过你家里怎么办?”

    “在下在衙门里也是有些关系的。只不过那汪家如今气势正旺,县衙上下也不敢得罪他。”

    赵新起身在正堂里转了几圈,突然问道:“汪家很有钱吗?”

    沈敬丹道:“虽然比不上‘布衣上交天子’的江家,但在运商里也是巨富了。”

    赵新道:“运商?”沈敬丹见赵新不明白,随即做了一番解释。

    清初盐法沿袭明制,但领取盐引须凭窝根(引商需向官府缴纳银粮以取得政府划给的一定范围的销售区,官府给予凭单,称为窝根。商人凭此对引地有永业权。)

    而所谓的运商,就是没有窝根,要先向窝商租取窝根,缴付“窝价”后才能从事贩盐生意。而自康熙朝开始,清廷盐运使衙门便在运商中选择家道殷实、资本雄厚者指名为总商。之前的江春便是如今最大的总商;除此人之外,黄家、马家、程家、鲍家都是总商。

    赵新听完点了点头,继续问道:“眼下汪家的家里能有多少银子?”

    沈敬丹一愣,答道:“这我可真不清楚,不过几十万两总是要有的。”

    这年月扬州盐商的钱一般都不放家里,除了子孙银之外,大部分的资金都要拿出去放贷。每年百分之三十的高利贷收益多香啊!

    乾隆三十七年,清王朝处于极盛时期的户部存银也不过七千八百余万两,可扬州一地上百家盐商的家产总计就超过八千万;连乾隆都会发出“盐商之财力伟哉”叹息!

    (历史上,正是因为清廷对扬州总商的极力压榨和不停的捐输,曾经每年伙食费高达三万两白银的江春,最终在乾隆五十四年于贫困潦倒中黯然辞世。)

    赵新又低声问道:“沈老板,你汪家会把银子藏在家里什么地方?”

    沈敬丹看向

    赵新,颤声问道:“啊!赵东家赵大人,你这是打算?”

    “对,既然要做,就要做个全套十足!否则官府很容易怀疑你买凶杀人。”

    “赵大人,你打算怎么做?”沈敬丹心一横,咬牙道。

    “你先稳住汪家,就要跟夫人商量一下,再找个黄道吉日。左右不过这几天,我顺就帮你办了。记得,要帮我画一份汪家宅院的地图来。”

    沈敬丹一想,这事容易,都不用找人,他自己就能画出来。于是连忙点头答应。

    眼见麻烦事能够解决,沈敬丹心也落回了肚子。他在赵新这里吃过早饭就匆匆告辞离去。而赵新等人今天还要继续选“瘦马”之旅。

    “我,我今天能歇歇吗?昨天看了一天,还得装模作样的,实在太累了!”丁国峰才看了一天就扛不住了。

    “不行!”

    刘铮也跟着抱怨上了:“赵总,赵东家,你现在的女孩怎么都要裹脚啊?我昨天看的那几个全是自己走不了道儿的,出门都得有人扶着才行。而且,我太奶奶就是脚,时候我可见过。一想起来我就浑身起鸡皮疙瘩,要人命啊!”

    “忍着!”

    王远方问道:“咱们还得看几天?”

    赵新向鲁寿山道:“你们这两天记了几个地点了?院子周围情况都查清楚了?”

    “五个。已经查清了三个,剩下两个今天徐大用去查。”

    赵新听完,对众人道:“再看两天,大后天夜里行动。”

    刘铮哀叹道:“啊!还要看两天啊,我非得看出针眼不可!”

    “行了,就是看个鞋尖而已。你想看人家脚还不给你看呢!”

    一旁的吴思宇和刘思婷交头接耳,嘀嘀咕咕,完全不理会这边的话。

    “你们俩什么呢?出来让大伙也都听听。”刘胜扯着嗓门道。

    “吴思宇

    ”刘思婷刚要,吴思宇就急忙冲她打眼色让她别。刘思婷笑了笑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问我,脚放开后能不能治。”

    “能治吗?”赵新几人也很关心这个问题。人带回去了,不会走路可麻烦了。难道还要安排个丫环伺候?

    刘思婷摇摇头:“早期可以恢复。可时间太久,足弓都给裹断了就没法治了。”

    赵新一听,脑海中立刻就浮现了一个画面:一群脚女孩拄着拐棍,站在教室里给北海镇的孩子们上课

    不过这个念头刚过,赵新立刻就反应了过来。他笑着看向吴思宇,问道:“哟你这是看上谁了?”

    吴思宇不好意思的道:“咱们那天在画舫里见的陈姑娘。”

    我去!原来是那天唱曲的陈银儿!几个大男人顿时八卦之心萌动。

    赵新道:“人家不是瘦马,咱这次没法抢。”

    “我知道,我想给她赎身。”

    “你知道她赎身银子要多少吗?”

    “我那天跟老黄打听了,至少得两千两银子。”吴思宇最大的愿望是来十八世纪的扬州看看,顺便“讨个”哦不,是找个老婆。那陈银儿虽然不是瘦马,可情人眼里出西施,吴思宇那晚一见之下就着魔了。

    吴思宇是个好帮,人家既然想在这个时空成家立业,那自己怎么都要帮一把。想到这里,赵新便道:“丑话在前头,成不成还两。银子的事那叫事儿吗?赎身嘛,我得让老黄先去问问。人家要是看不上你,有钱也白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