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七章 震惊和绝望的交织
北海镇兵工厂武器试射组的操作,给和琳和几个大内侍卫以极大震撼,同时他们对北海镇所提供的武器的精良做工也是十分吃惊。
在他们看来,北海军的燧发步枪居然精致到不同步枪的所有零件都可以互换至于火炮,除了整个炮身、炮架、乃至弹药车都是钢制的,射表竟然也是同口径的完全通用,这对满清而言绝对是一件很神奇的事。
最让和琳震惊的,则是他通过北海军的这些武器,终于认识到了一个跟满清现有火器体系完全不同的模式,他也明白了孔绍安所讲的“武器代差”是什么意思。一想到北海军自用的武器要比眼前的这些还要精良、威力更大,一股绝望不由涌上心头。
话火炮的应用其实要从三个方面讲,第一是铸造和冶金,第二是化学,第三就是训练和使用。
从铸造上来,满清在康熙的时候,在以南怀仁为首的耶稣会传教士指导下,武备院铸造了第一批完全合乎西方理论的标准制式火炮。这批火炮的长度、重量、口径、倍径、乃至各零部件都极为精确,也成了之后所有火炮的模板。
从明末开始,由于中国的生铁质量太差,火炮的铸造便采用了复合结构工艺炮管一般是由两种乃至三种材料制成,也就是铁芯铜体。同时期的西方和中亚虽然有类似工艺,但他们的复合铸造水平不如中国,因此没有进一步发展。
不过随着瓦特改良蒸汽,西方人尤其是英国人直接跳进了下一个时代。之前英国人卖给乾隆的卡龙炮就是如此,采用了“实心镗孔技术”。
反观满清这边,自南怀仁之后便再无创新。满清不是不能造出优秀的军械,要知道全中国最好的武器制造工匠都在武备院和御鸟枪处,然而在“君臣佐使”理论的支配下,仅凭某几个能工巧匠,无法抗衡装备体系上的劣势。
而且因为对康熙时代标准炮样的翻铸次数越来越多,误差也越来越大。历史上到了道光朝的时候,清廷铸造出来的火炮已经是“头尾周径不能算合,任意大一位一式。”同样是打十斤炮弹的炮,第一次铸造的可能是八千斤,第二次就成了九千多斤。
在鸦片战争爆发前的35年,清廷在广东虎门各炮台先后添置新铸了八千斤和六千斤大炮共59门,但当水师提督关天培亲临验收时,当场炸碎0门,并炸伤兵丁两名。
化学上的问题其实就是火药。火器的威力,首先是火药决定的,而火药配方的比例对于燃烧速度和储存都有很大关系。从黑火药来讲,炮用火药和枪用火药的配方比例是完全不同的。
还是第一次鸦片战争后,时任福建提督陈阶平想方设法买到了一包英国人的炮用火药,在用抬枪试射后,发现射程竟然达到了二百四十弓,也就是四百米。枪还是原来的枪,用了新式火药,射程陡然提高。之后道光便下令兵部修改火药配比,并全国推广。
再有就是训练了。顺治、康熙时代,因为战事不休的关系,清廷规定每年的九月或是十月,在卢沟桥的桥西开炮训练十天,每门炮的射击次数是一百次。后来又改为春秋两季逢“四、九”日演练火炮。
到了乾隆三十五年,经过多次调整,训练时间最终确定为每月五次,每次开三炮,以25米为射击距离,中靶率达到十五发十三中就合格。
以上的还是京城火器营的训练标准,各地八旗和绿营那就没法了。这年月的火炮训练打的准不准不是第一位的,熟悉操作、给火炮除锈对付上官检查才是最要紧的事。所以打多远要抬高炮口多少度、星斗怎么瞄准、炮位是否堪用都是茫然不知。
据已经归正的前清军黑龙江城炮营协领李彦升所,在北海镇举兵前,黑龙江城的火器营本应每年训练三天,然而自李彦升当差以来,从未打过一炮,直到沙俄进攻,他们这些所谓的“炮兵”才仓促应战。
自乾隆继位以来,清军历次的大规模战争一旦需要精锐炮的时候,无不是从京城火器营和武备院调人,还得带上造办处里的那台象限仪才行。
最后一点,就是清军的火器作战模式。
清军火器方阵发展始于康熙时代的乌兰布通之战,到了和噶尔丹决战的“昭莫多之战”,奠定了草原大漠作战的基本模式。即先以远程火力削弱敌军士气,待其濒临崩溃之际,通过骑兵侧击打开缺口,再一举击溃之。
在另一时空的历史上,这一模式一直延续到“八里桥”之战,才宣告完结。
到了乾隆中期,随着在西北用兵告一段落,清廷的军事重心开始转向西南,因该地区山箐深险,火器方阵无法摆开,于是火器的应用方式便由重视战阵训练转为强调个人勇武,其代表就是“大金川战役”。
位于川西北高原的大金川在清代的官方记载上,尺寸皆山,陡峻无比,隘口处所则设有碉楼,累石如城,中峙一最高者,状中峙一最高者,状如浮图,或**丈,十余丈,甚至有十五六丈者。四围高下皆有孔以资瞭望,以施枪炮,险要尤甚之处设碉,倍加坚固,名曰“战碉”。
这种碉楼用三磅炮打上去最多就是打穿石墙,劈山炮更是没戏。别清军了,就算同时代的欧洲军队来了,一样会打的灰头鼠脸,损失惨重。
到了第二次金川战役的时候,清军枪炮乃至火药包炸弹一齐上,仅西路军每天的火药用量就是万斤。因为地形的问题,很多地方都无法用火炮平射,只能先建高台,再将把火炮吊上去对轰。这就跟炸碉堡一样,一个一个碉楼的打,稍一炸塌就得冲上去近战。
最后清廷无奈,只得动用本时代的灭国杀器“冲天炮”,也就是攻城臼炮,这才见一座碉楼就灭一座。
两次“大金川战役”对清军的作战方式产生了深刻影响。在步骑兵方面,因地形限制,战阵难以展开,且对亦非堂堂正正之师,因此对单兵作战能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比如之后健锐营的训练科目极多,几乎无艺不学。
也正因如此,相较于射速,单兵火器更强调射程与威力,抬枪的出现就是最典型的代表。
而在炮兵方面,在草原大漠等开阔地带杀伤力极大的重炮于山险之中如同废物,其威力不及劈山炮,轻便又不及抬枪,于是逐渐被边缘化。
海滩的试射场上,几个大内侍卫看的抓耳挠腮,之后则纷纷在试射员的指点下使用武器。此时,孔绍安无意中发现,和琳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怎么呢,就像当初自己得知妹妹患病时的那种表情
货物装船期间,和琳在和孔绍安办理交接续的时候,趁着四下无人,终于忍不住问了个问题。
“孔老兄,和某有一事诚心请教,还望老兄不吝赐教。”
孔绍安客气的道:“和大人别客气,能的我一定会。”
“赵王起事之前,我大清国泰民安,河清海晏,四民安居乐业。自圣祖以来,三代君王励精图治,文治武功超迈前世,创开辟以来极盛之世,就算是贞观开元也不及。再者前明承绪已绝,何苦要让天下再度卷入战乱?我看老兄一表人才,何不将大好本领为朝廷效力呢?”
“穿清不”孔绍安险些漏了嘴,他觉得和琳的问题实在荒唐透顶,满清什么情况他自己难道不清楚吗?
从他来北海镇的那一天起,对本时空的大多事都是无感的,他只希望赵新的这个项目不要停,让他有钱挣就行。
在电厂干了两年,孔绍安从没去鲸鱼港看过下船流民的惨状,当然也没去过血淋淋的战场。他觉得那些跟自己无关,只要闷头把电厂的事做好就行。吴安全和金凯军的事出来后,他这才认识到争权夺利的残酷,以及赵新的腕,之后愈发心谨慎。
直到他去了民政给陈青松当助后,开始陪着陈青松去下面巡视农田建设工程,每次见到村民后,对方的盛情接待和淳朴让他有些足无措,渐渐的,他也了解到了这些人曾经在满清治下的悲惨遭遇。
孔绍安这才明白赵新他们不是在玩什么大型争霸游戏,而是在救活生生的人。由此他也了解到所谓的“乾隆盛世”,其实已经是封建社会农经济的顶点,政治的**与社会矛盾愈演愈烈。既然历史上的中国就曾经陷入过沉沦,那么赵新他们所做的也许会有一条不同的出路。
沉默了片刻,孔绍安给和琳和自己都点上了一根烟,这才缓缓道:“和大人,既然你这么问,那我也实话实了。”
“你那位大哥干了什么事,难道你一点都不知道吗?那可是几亿两白银啊!乾隆不闻不问,只顾着自己享受,地方上更是**横行,犯了罪竟然只需要交点银子就能免罪,真是荒唐至极!照我啊,你那个大清已经烂到骨子里了!”
“我”听对方上来就拿和珅举例,和琳顿时就蔫了,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之后和琳的失落情绪一直持续了好多天,等满载货物的船队回到大沽口,他这才在马八十三的劝慰下,勉强打起了精神。
此时的乾隆已经回到圆明园,在得知和琳带回来的物资里居然还有武器,无论是他还是颙琰都是极为震惊。之后和琳递牌子求见,将此行的前后经过详细的汇报了一遍,乾隆认为他差事办的不错,很是夸奖了一番。
十一月初的时候,所有物资运抵丰台大营,乾隆让嘉庆王颙琰、和珅、福长安、王杰等人前往大营,检查北海镇提供的各类物资,并安排五天后在卢沟桥的火炮靶场试射北海军的武器。
话清廷上层这次终于见到了除了奢侈品以外的北海镇工业品,然而除了取暖宝引发了极大的轰动,猪肉和牛肉罐头让众人啧啧称奇外,其他东西并没有取得预想效果。不论是风油精还是北海镇制作的棉衣、棉帽、皮靴等物,均被嗤之以鼻。
之后安排的试射,其结果就不用了,无论是射程还是威力都让在场的大臣们一脸愕然。不过当得知北海镇的炮药配方属于“不传之秘”,嘉亲王颙琰等人被气的无可奈何,直骂赵新奸诈。而乾隆在得知情况后,当即传旨让武备院和御鸟枪处进行仿制。
什么?钢炮射击需要一种叫“拉火管”的东西引燃发射药,笑话!火叉不是照样用。
炮药是秘方?别逗了!我大清能工巧匠比比皆是,这点鬼伎俩还能给难住?
象限仪居然被做的这么巧,有点意思!造办处必须给仿制出来。钢的咱做不出来,铜的不一样用么,而且北海贼的东西实在粗鄙,居然连个雕花铭文都没有。
不过最头大的一群人,还要数御鸟枪处的拜唐阿们。几个工匠在仔细研究过北海镇的前装火枪后,感觉有点抓狂别的倒还罢了,可这“火帽”究竟是个啥啊?!
和琳在这期间找会跟和珅深谈了一次,他向哥哥表露了自己的绝望情绪,和珅也是听的心惊肉跳。他当即决定让马八十三将家中的一部分银两和财宝悄悄转移,运到他们在安平港租赁的仓库去。
到了十二月初的时候,随着火器营的炮对北海镇2磅炮的操作越来越熟练,和琳期待已久的任命终于到了。他被乾隆任命为福康安的副,率领火器营炮两百人、鸟枪兵五百人。押运军需物资,驰援赴藏。
此时的福康安已经带着下朝西宁前进,他就算入藏后也不是马上就要跟廓尔喀开打,一应军需物资晚到一两个月并没什么。
在军事行动发起前,他必须要和西藏上层广泛接触,晓以大义,获得政治上支持,为战后另立善后章程铺平道路。同时为了打廓尔喀,他还得向布鲁克巴不丹和哲孟雄锡金这两个藩属国发布檄文。
另一边,北海军的外蒙部队在占领了乌里雅苏台,进行短暂休整后,立刻又派出了一个团和南线支队的主力,再度向北进发,虎吉被任命此次行动的总指挥,米士朗和周和尚为副。
在经过了顶风冒雪的艰难跋涉,越过了茫茫大山和戈壁后,部队在十二月中旬抵达了距离科布多城七十里的沙拉布拉克驿站。
赵新再次上演了神棍段,他从另一时空的乌里雅苏台坐车到了科布多,然后驱车北上和部队会合。实在的,他要不来,虎吉他们这五千多人搞不好会被冻死饿死在蒙古高原上。
跟乌里雅苏台那种大围场似的木城不同,科布多城在乾隆二十七年的时候遭受过水灾,原本就饱经战火的旧城自此废弃,新城完全是按照关内的样式建造城墙高一丈多,厚五尺余,周长四百余丈,四周建有角楼。
定边左副将军保宁和一众逃到此地的蒙古王公们,原以为北海军怎么都要渡过这个冬天,等到来年开春才会行动,谁知现在就来了。于是这些人再次上演了一场劫掠大戏,将科布多城内洗劫一空,裹挟了在本地屯田的绿营士兵和家眷,顺着冰冻的伊格尔河向南撤退,给北海军留下了一群欲哭无泪的汉商和蒙古商人。
然而保宁率领的数万人不管是军心还是士气都低落到了极点,各札萨克领主们已经无法约束下。关键是蒙古兵们看到自己离家越来越远,便纷纷在夜里开溜。
家人还在远方等着自己回去呢,这要再往南走,恐怕这辈子都回不去了!算了,反正到哪都是给人当差的命,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