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六章 人到空蒙寂历间
进来的绿营兵一共有四个,还有几个在门外,黑乎乎的影子看上去还挺壮实,中的大刀片子在灯笼的照耀下反射着寒光。
于顺和同伴将握着枪的闪在身后,淡淡道:“你们要干嘛?”
“干嘛?查你们!”灯笼光下,姓吴的尖嗓门清兵一双三角眼扫来扫去,问道:“你们俩从哪来的?”
于顺操着一口胶东话,沉声道:“文登!”
“呵文登现在让北海贼占了,你们俩怎么跑出来的?”
“俺们不是县城的,住在城外,趁乱跑的。”
姓吴的哼了一声,一拳支颐,提脚踏在于顺的床头上,歪着脸眯缝着眼,冲于顺皮笑肉不笑道:“行啊,还敢炸刺儿?之前住店时为什么不拿引子登记呢?”
“引子在包裹里头。”于顺皱着眉头道:“我之前倒是要拿引子,店伙计既然住一宿就走,那就不用登记。你把他叫来一问就知道。”
“老子没工夫!”姓吴的收了一脸阴笑,站直了身子,抬起刀指着于顺道:“现在怀疑你们俩都是北海贼的探子!跟咱们回屋老老实实交代!就算你他妈是铁公鸡,老子也有拔毛的钳子!”
罢,他伸就要抓于顺的领子,谁知于顺出更快,左快如闪电,一把就卡住了对方的下颚,同时右脚朝对方的脚面狠狠踩去,姓吴的立时一声惨叫。
电光火石间,于顺左松开,又插入对方怀内,用力一拎,就听姓吴的一声大叫,如同纸鹞子一般向侧面飞了出去,“轰”的一声全身砸在两屋中间的隔断墙上,篱笆和泥土混合的墙顿时被砸出一个大窟窿,人已是去了隔壁,屋里顿时泥皮、草节乱飞,溅起的灰尘雾一样腾空而起。
自打四年前在荣成乡下失被抓后,于顺这几年苦练擒拿格斗,又跟着担任教习的柴如桂练了半年多的苌家拳,对付寻常个把人不在话下。
这下子连隔壁都乱了,一片叫骂声中夹着叽里咕噜的乱响,喊着“有贼”,拔刀持棍,有的往外逃,有的从窟窿里往这边钻
姓吴的大约头在什么地方撞破了,血哗哗的流了一脸,混杂着泥土,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他拄着刀捂住头顶,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回身指着于顺二人大叫:“这两个都是北海贼的奸细!兄弟们,咱们人多,拿下他们请赏啊!”
一时就听外面街上大锣筛的咣咣乱响,各户壮丁招呼着、呼喊着“抓贼”,叫骂声由远及近,鸡飞狗跳中,似乎整个村的人全都醒了。
眼见情势不对,于顺和同伴拿上包袱,拔脚就要向外冲,那姓吴的站在篱笆窟窿口,怔怔发着呆,突然醒过神来,跺脚扯嗓子,使出吃奶的劲大叫道:“都堵住门!俩狗日的要走!”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打的那姓吴的噤了声,也压住了屋里屋外的人声,于顺的同伴开火了。问题是这子以前打靶不是九环就是十环,但对人开枪还是头一次,再加上光线昏暗,那子弹竟擦着姓吴的清兵耳朵呼啸而过,随后就没入了后面的隔断土墙。
姓吴的只觉得左耳一热,似乎有什么液体溅到了脸上,探一摸,这才发现左耳已经没了!紧接着,撕心裂肺的疼痛感瞬间涌来,他左也不敢再碰伤口,只悬在距离伤口一拳之处嗷嗷惨叫。
一众清军顿时就懵了!心这是什么枪?居然不用点捻儿!
就在这一瞬间,趁里外人都发愣,于顺一个箭步冲到一名为首的清军身边,用左胳膊勒住了对方的脖子,然后用枪顶在对方的脖子后面,拖了就走,到门口一脚踹落了草帘子,就见满院十几个火把照的雪亮,二十多个清军犹自张口瞪眼,痴痴茫茫看着自己。他单臂一使劲,勒的怀中那家伙脸色如同紫茄子,气都喘不上来。
于顺一脸杀气,站在门口大喝道:“识相的闪开,放我们走路!谁敢乱动,我一枪崩了他!”
“好汉饶,饶命!救救俺”
众清军一看于顺怀里的人,顿时心完蛋菜!对方拿住的居然是哨长李头儿此人就是之前在隔壁发号施令的那个姓李的粗哑嗓门。
此时一名清军壮着胆子,结结巴巴的道:“好汉!哪,哪个山头的?敢在这村作案!我们闪开便是,你把人放下!”
“放屁!你当老子不明白?!闪开!”于顺大喝道,“到了村外放人!”
清军们你望我我看你,又看李头儿,都在等着他发话。但姓李的被于顺胳膊夹得死死的,只有憋气挣命的份儿,两眼瞪得溜圆,一个字也不出。关键是他后腰上还顶着把枪,黑黝黝的枪身在火把光影下散发着冰冷的寒光。
僵持了一会,清军们开始慢慢的向两侧散开,闪出一个丈许宽的口子。于顺让同伴走在前面,自己夹拖着半死不活的的李头儿出了车马店大门。其实那群清兵刀枪、鸟铳都有,只是投鼠忌器,再加上慌乱中来不及装弹点火绳,只好跟在后头,又像押送又像送行,步步尾随。
这时店外已经聚集了三四百人,灯笼、火把通照。虽然人多,可没人敢上前逞能。于顺也不想随便开枪伤人,这年月中了北海军的子弹,要是没有军医开刀救治的话,基本就是一个死。
就这样,清军和村子里的人打着火把跟在于顺他们百十步外,一直到向北出了村子,顺着金水河走出大约二里之遥,同伴用电一照,发现这里河水浅不,还有一步一跨的过河石礅,暗幽幽的河水从石蹬间潺潺流去。
“过河!”
“是,是!”
姓李的清军哨长自然是没见过电,从出了村子开始,他注意到于顺的同伴里只拿着一个巴掌长的黑色圆柱也不知怎么操弄的,射出的光柱明亮而笔直,一路上照到的地方更是纤毫毕现。他以为对方使用的是妖术,心里怕到了极点,根本不敢反抗,叫干嘛就干嘛。
官兵们见他们踩石过了河,便在对岸喊道:“喂!好汉,话算话,该放我们的人了吧!”于顺勒着姓李的家伙走了半天,也是累得够呛不过他心知只要现在放了人,官兵就会像马蜂一样扑上来穷追不舍,于是对枪法比自己好的同伴道:“只打火把不打人,连开三枪,吓跑他们。”
同伴“嗯”了一声,看了看二十多米外飘忽不定的一簇簇火苗,随即抬就是三枪。
“砰!砰!砰!”
震耳的枪声一起,于顺很快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尿骚味,原来是身前勒着的李姓哨长吓尿了。这位活了三十多年,当了十几年绿营兵,还从没见过能够连发的短铳。他终于确信,绑架自己的这两个家伙十有**就是传中的“北海贼”。此刻他心里懊悔无比,深刻理解了什么叫世上没有后悔药,什么叫“人心不足蛇吞象”。
而在对岸,随着几根火把被子弹击飞,金水河对岸的清军顿时炸了锅,就听有人大叫道:“娘哎!这是北海贼的连发火铳!”
“蒋六给人打死了!快跑啊!”
“放屁!老子”
被误认中枪的家伙刚要分辩,声音便淹没在惊慌呼喊中。片刻之后,岸上的清军已经跑出了数十步远。就在这帮家伙刚自觉已经安全的时候,对岸又是“啪啪啪”三声枪响,随后似乎就有人中了枪,惨叫着摔倒在地。
我滴个娘哎!北海贼的快枪到底能连发多少枪啊!别了,继续逃吧
于顺趁乱将已经瘫软的李姓清军往前一推,抬脚就将其踹进了河里,溅起好大一股水花。等姓李的清军哨长从河里扑腾着站起,擦去脸上的水,转身再向西岸上望去,哪还有人影?
于顺和同伴向西快速离开后,也不敢再开电,见道就走,见山就钻,高一脚低一脚,踩着乱石间道走了足两个时辰才停下,找了处避风的僻静处坐下落汗。
此时天上的星星月亮被一层薄云挡住了,混混沌沌可见东壁西壁都是连绵起伏的山岗,满山都是黑森森的树木。秋日夜晚虽不上冰冷,却也让人浑身透凉,呼啸如潮的松涛在暗中涌动,老树枝丫就在头顶疯狂地摇动,发出怕人的吱吱咯咯声。
于顺从包袱里取出装水的葫芦递给同伴,等对方喝过两口接过来正要喝,只听“咔哒”一声扳轻响,让他顿时一惊,就见同伴已经将枪从腰间抽了出来。
因为两人离得很近,他顺着对方抬起的所指方向看去,就见在十几步外的一颗松树下,一个全身黑黝黝、如同牛犊一般大的家伙正停在那里,两只酒杯大的眼睛似黄似绿,闪闪的微微发光,动也不动望着自己二人。
“豹子!”于顺心里一沉,眼角余光看见同伴枪口已经抬起,急忙轻声制止道:“别动!咱们在下风口。”
虽然只要开枪就能吓走这家伙,可于顺感觉所处之地已经离牟平城很近了,万一枪声引起麻烦实在没必要,于是两人一豹子就这么相视对峙起来。也不知过了多久,那畜牲喉咙里发出了呼噜一声,将黑粗粗的尾巴甩了两下,似乎确认了前方那两个人类对自己有巨大的威胁,不情不愿地转头跳入松林中,一阵响动过后,去远了。
直到同伴将保险关上,于顺这才长出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此时天色变得愈发黑暗,两人知道,黎明的曙光就要来了
清代宁海州的州治在牟平城,明代初年废县改州。因为州城距离文登县城只有一百十一里,所以自从得知文登失陷的消息后,便将北、东、南三面城门紧闭,只留西门。毕竟城内的百姓每天总得烧柴吃饭。
清晨时分,随着西门外的吊桥落下,城门打开了一条仅供人和独轮车出入的缝隙,此时早已等候在城门外的三十多名绿营士兵呼啦一下涌了过来其中还有两个受伤的,一个是头上包着厚厚的绷带,左脸肿的老高另一个家伙腿上绑着一圈染血的绷带,被同伴搀扶,走路一瘸一拐的。
这些人跟守城门的兵丁都认识,所以都顺利进了城。等守门的把总从他们口中得知“北海贼”的探子已经出现在了四十多里外的大昆仑山北麓,惊得他立刻赶往知州衙门禀报。
当知州原敬德听北海军已经出现在自己辖地内,立刻被吓得面无人色。眼下城内除了一个把总带着几十号绿营兵和百十号差役外,就是五百多名从各家富户和普通百姓中招募的壮丁。这些人除了有数十杆鸟铳线枪,再有就是刀枪棍棒,连门土炮都没有,如何能敌得过北海军?
虽昨天接到了从府城发来的移文,登莱青兵备道曹大人让各县招募有火铳弓箭的猎户防守城池,铁匠铺打造火枪土炮,可这会儿根本来不及了!
不过在书房里默默抽了两袋烟后,原知州慌乱的心绪逐渐平静下来,心里也隐约有了个想法。不过这事还得和其他官员商议一下,然后才能召集城内各官宦之家的主事人定方案。
没过一会儿,同知费德莹、吏目张增坦、州学学正王癸祥三人就都到了,宁海州的正式官员就这四位哦,还有个乳山寨的巡检,不过随着北海军打下文登,那位恐怕是回不来了。
费德莹三人此时已经知道了事情经过,不过也都是没什么主意,坐在签押房里不住的长吁短叹。等原敬德进来坐定后,缓缓出了自己的想法,其他三人相互看看,随即无奈的点了点头,心也只能如此了。随后原敬德就让同知派人将各家的主事人请来议事。
别看宁海州地方不大,可书香官宦还不少。城内有西门里常氏、赵氏、王氏,南门里贺氏,东关孔圣后裔城外有西解甲庄李氏,午台南塂杨氏,泽上张氏,崖子孙氏,上庄于氏等。这些人家里的女眷和孩子都被送去了登州府,青壮留了下来,协助守城。
半个时辰后,得知“北海贼”已经在境内出没的各家纷纷赶来后,宁海州知州原敬德看人已到齐,便在二堂升座,只听他轻咳一声,然后道:“诸位想必都听了,大昆仑山北麓已经出现了北海贼的探子,想必过不了几日便会来攻打州城。想我宁海州自大定二十二年至今,建制已有六百余年,国朝至今一百五十有七!诸位各家自前明就世居于此,若是遭受战火,城破之日,恐怕就是生灵涂炭!”
“原大人的是啊!”
“不如派人向府城请救兵吧!”
众人只是齐声附和,还不知原大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原敬德此时脸上已露出愁苦悲愤之色,沉声道:“为保一方百姓平安,保诸位家业安康,本官决定,派人去和北海贼北海军议和!今日就从在座诸位中选出代表!谁愿前往贼人巢穴,替阖城百姓谋一个平安?”
好么,敢情是要跟北海镇投降不,议和啊!堂上众人长出一口气,心这回总算是不用死人了。不过想到传闻中的北海军个个都是如狼似虎,一众官绅心里又肝颤起来。
一时间,二堂之上,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