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五章 相看白刃血纷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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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南熏门外的清军步卒和民壮对着北海军阵地发起冲击的同时,齐齐哈尔城的西门已经被十几名八旗满洲兵缓缓打开了一道缝隙。

    哒哒哒

    轰!轰!

    南门外突然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枪炮声,吓的正在开城门的八旗兵们浑身一哆嗦。

    此时在大校场内,两千多清军正在鱼贯而出,在队首的那面销金飞虎旗指引下,向着西门的方向而来。枪炮声虽然让他们胯下的战马有些不安,但这些久经训练的军马还是顺从的跟随着队伍。

    顶盔贯甲的都尔嘉走在队伍的中间位置,他对于城外的枪炮声置若罔闻,只是脸上不住跳动的肌肉暴露出他心底的慌张。这厮为了保命,特意内穿了两层锁子甲,外罩一件泡钉棉甲,此外还在前胸后背挂了两块铁板。好在他身下的乌珠穆沁马膘肥体壮,这才没被压垮。

    此时一名被炮火熏黑脸膛的佐领骑马跑了过来,大声道:禀大军门!北海贼的枪炮甚猛,我军死伤众多!

    都尔嘉勒住马缰,沉声道:枪炮再厉害,也挡不住人多!让所有人一排排往上冲,尸首堆成山,也把他枪炮堵住了!你们再顶片刻,等我率军出城,从侧翼包抄,此战必胜!

    嗻!佐领应声去了。

    此时在南门外的战场上,冲阵的清军和民壮如同潮水般向北海军的阵地拍了过来。在狂风暴雨般的子弹射击下和不停炸起的烟柱中,每秒钟都会有数十人倒在血泊里,然而整个进攻的队伍只是停顿了一下,随后又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再度冲了上来!

    在他们身后的城墙上,萨满中的神鼓声愈发激昂,男女老少的叫喊也愈发疯狂,所有人似乎都不把死亡当回事,如同扑火的飞蛾一般向前跑着。前面的倒下了,后面接着往前冲,离北海军的阵地越来越近。

    一个彪悍的清军步卒什么也不顾,直扑离他最近的一个散兵坑,在被子弹击中大腿的前一秒,狠狠将中一个混杂着黑狗血和屎尿的皮袋子扔出,正中那名对他开枪的北海军头盔上,哗啦一下就来了个满身满脸。与此同时,其他几个散兵坑里的士兵也遭受了狗血化学弹的暴击。虽被屎尿淋一身死不了人,但随着散兵坑内散发出带着热气的恶臭,立刻就给几个新兵造成了一万点的心灵伤害,外带蒙蔽视线。

    也不知是怎么的,在连续几声爆炸后,落在清军队伍中的炮弹突然就没了,顿时让无数人精神大振。

    北海贼的妖术不管用了!

    大萨满的咒语起效了!杀啊!

    他们的枪炮都成了废物,杀光他们!

    还不等中了狗血弹的北海军士兵们擦掉脸上的污物,几个清军便跳进了两米长的散兵坑,随即就和里面的北海军士兵展开了肉搏,大刀和步枪的碰撞之声,刺刀入肉的惨叫声很快便响了起来。处于生死夹缝中的每个人都在声嘶力竭的大喊,试图驱散心中的绝望与恐惧。凄厉的嚎叫声中,拼死搏斗的双方都本能的操着同一种语言,身上的衣服也因沾满了污物和泥土而变得晦涩难分。

    突然,在进攻清军的左后方响起了密集的枪声,瞬间就有上百人一头栽倒在被踩的稀烂的黑土地上。紧接着,数发炮弹落在了南面城墙上那些正在吟唱的萨满附近,几团火球在城墙上爆开,鼓声停了!

    火光硝烟中,一顶用铜和鹿角装饰的神帽被冲击波高高的抛向空中,随后就掉落在了清军后阵的一名民勇脚下。

    进攻的清军中突然有不少人都怔住了,他们难以置信的望向身后,似乎不相信法力无边的大萨满也会灰飞烟灭。直到这时他们才注意到,身边好多熟悉的面孔已经消失不见了。

    从开战交火迄今不

    过二十多分钟的时间,长不长,短不短,但是近五千的清军已经死伤大半,所有人都到了崩溃的边缘。随着第一波人转身向城门跑去,其他人随即也开始了大溃散。

    北海军的阵地上骤然响起了激昂的冲锋号,所有步兵都跃出了散兵坑,挺着刺刀冲了上去

    时间回到十分钟前。

    团指挥部里,北海军步兵十九团的团长杨忠明紧锁着眉头,死死盯着无人传回的画面,头也不回的道:通知二营,派两个连迅速向西门移动!

    罢,他又抄起身前的步话,命令对面的迫击炮连连长,立刻将射击目标转向西门。那边炮连接到命令后,几十个士兵立刻停止了射击,开始扶起炮身,调整两脚架以改变射击方向。

    要知道北海军目前装备在团营一级的迫击炮,全都是赵新采购或是仿制另一时空的2b4-2毫米炮,而这种炮的左右射界只有度,想将目标从齐齐哈尔城的南门改为西门,就必须要折腾一番。于是乎,这就给南门外进攻的清军一种错觉。

    西门外的北海军只有一个连,不过幸运的是阵地是设在了嫩江西侧的河岸上。清军骑兵的先头部队刚从城门洞里出来,就已经发现了。不过因为距离太远,超出了有效射程,带队的连长并没让枪开火,而是紧盯着清军的一举一动。

    一开始,他以为这些清军是要包抄南门外已方阵地的侧翼,谁知率先出城的三百名骑兵竟然径直朝自己的方向冲了过来。当对方来到嫩江对岸时,他在望远镜的视野里惊讶的发现,清军战马的蹄子上都裹上了布,这特么明摆着就是要过河啊!

    所有人准备战斗!

    嘟嘟急促的哨声在阵地上响了起来,带队的连长让通信兵立刻向团部请求火炮支援,结果对面告诉他再等一会,炮连那边正在调整。

    谁知就这么一会工夫,更多的清军骑兵仍在不停的从西门里出现,来到了被冻的坚硬的河滩上,摆开了一个巨大的扇面。坐在马上的黑龙江将军都尔嘉也出现在了队伍里,他身后的亲兵擎着一杆代表了他身份的销金云蟒旗,旗杆顶部贯以镀金铁顶,上有铁盘朱旄和火焰纹绸带。

    都尔嘉拔出腰刀,向江对岸一指,这时一名马上的索伦兵张开大弓,将一支箭头下带着骨哨的索伦哨箭向远处抛射了出去,发出了一道咻的长音。哨声立刻让所有骑兵都明确了攻击方向,都尔嘉在出动前就已经吩咐过下各部,出城后只要听到哨箭,立刻向对岸进攻。

    于是率先出城的八百名清军所组成的扇面动了,当清军催动战马,以缓步跑的速度来到冰面上时,北海军阵地上的三挺枪开火了。三道迸射着碎冰的火线在封冻的江面上迅速向前延伸,如同长矛一般,一头就扎进了清军的阵型里。

    此时清军已经开始了山呼海啸般的冲锋,他们无视周围陨落的生命,一个个把身子伏的很低,某些家伙甚至还玩上镫里藏身。所有人紧盯着自己佐领所属的销金飞虎旗,他们知道,只要冲上对岸,就等于逃出生天。

    当清军骑兵冲至江心处,北海军阵地上的近百支步枪也开火了,冲在最前面的三十多名清军胯下战马如同割麦子一般,嘶鸣着接连倒下。不过因为清军队形摆的很开,对后面的人并未造成太多阻碍。而在远处的西门那里,后续的清军仍在鱼贯而出,他们以佐领为单位,只要出了城就朝江面上冲去。

    突然,伏在马上的都尔嘉听到身后传来一道道凄厉的呼啸,他心知不妙,双腿猛夹马腹,胯下的乌珠穆沁马骤然加速。

    轰轰轰六发炮弹几乎同时落在了西门的附近,木制的城楼瞬间化为爆裂的木屑,淹没了周围的人喊马嘶。紧接着,又是六发炮弹

    落下,城门附近的数百清军骑兵顿时大乱,他们根本无处藏身,无数人和战马倒在了血泊里。

    至于城内还没来得及出去的清军骑兵全都吓破了胆,他们有的打马往大校场跑,还有的则跌落马下,屁股尿流的逃进了附近的民宅里。

    由于有了空中无人的指引,炮连的六门炮在打完了五发急促射后,立刻将打击范围向江心的清军延伸,趁着这会工夫,都尔嘉的战马已经踏上了嫩江西侧的河滩。冲上河滩的清军骑兵根本没人对阵地冲锋,他们不约而同的在阵地前五十米的位置自动散开,试图从两侧绕过去。

    北海军阵地上的枪已经打疯了,枪管都变得通红,枪甚至端着发烫的护木站起来扫射,副射也来不及装子弹了,索性端着步枪加入了战斗。各班长里的自动步枪全部改成了连发,对着前方和两侧的敌人不停射击,阵地上的子弹壳堆积如山。

    然而过江的清军实在太多了,数百名八旗满洲兵还都是一人双马,免不了会有漏之鱼。

    都尔嘉下的亲兵戈什哈被打死了六个,而那杆销金云蟒旗早就没了踪影,剩余的十几人则拼命护着他冲过了北海军的防线。因为没了旗帜的指引,清军骑兵都成了没头苍蝇,三人一伙,五个一群,要么向南,要么向西

    都尔嘉一口气向西跑了数里,丝毫不敢停歇,直到身下的马都吐白沫了,这才不得已停了下来。他没敢下马,而是环顾四周,发现身处一片不知名的密林里。

    这是哪儿?

    快到瑚拉尔吉了,估摸还有二十多里。

    都尔嘉点点头,伸着耳朵听了下,远处的枪炮声已经听不大清楚了。他这才接过亲兵递来的水壶喝了两口,随后从棉甲里掏出一块乾隆御赐的怀表,打开盖子,见上面的短针指向了左下的位置,知道已经过了辰时。

    他长出了一口气,感觉这一个多时辰过的,恍若隔世一般!

    咱们还有多少人?

    亲兵队长黯然道:一百三十一个。主子,这一仗打的太惨了!

    都尔嘉叹了口气,吩咐道:让大家吃点干粮,给马喂点料,天黑前咱们必须赶到特穆德赫!

    他所的特穆德赫是位于齐齐哈尔西南方向五十五里的驿站,乃是从齐齐哈尔通往吉林驿道的第二站。根据清廷兵部的要求,那里设有笔帖式一人,领催一人,壮丁二十人,驿马二十六匹。只要晚上能到,最起码能喝口热汤,给马补充草料。

    虽瑚拉尔吉也有个村子,可都尔嘉根本不敢去,那里怎么都离齐齐哈尔太近了,万一北海兵追上来就特么全完!

    众人在光秃秃的林子里停留了一顿饭的工夫,之后牵着马顺着林子走了五里,这才向东转上驿道,向着南面打马而去。

    就在都尔嘉远去之时,北海军也进入了齐齐哈尔城。守军中的步卒都被打残了,骑兵除了死伤的也都跑了,城内仅存的清军再也没了斗志,于是当北海军的士兵从炸塌的西门进城后,街巷上空无一人,各家各户大门紧闭。

    团长杨忠明向塔拉尔驿站的指挥部发了电报汇报情况,并请求尽快支援。无他,死伤者太多了,初步统计得有四千多人!如今仗打完了,还得救治伤者。

    十九团自己的伤亡并不多,有肉搏中被刀斧砍的、被长矛刺中的、中箭的、还有被马撞伤的,拢共才三十几人,都安置在了城外指挥部旁的帐篷里。

    一营、二营进了城,一边在各处搜剿残余的清军,一边挨家挨户的拍门叫人,让各家住户去城外帮着收敛尸体,拆下门板用作担架,把伤者集中抬到内城的各处衙署和营房里。

    面对北海军雪亮的刺刀,城内的满、汉、达斡尔等族老百姓

    乖乖从命。虽然没了门板晚上屋里冷嗖嗖,可总比丢了命要好。

    齐齐哈尔就是个驻防城,除了七八家山西人开的铺子,绝大部分住户都是清军家属。当这些人来到南熏门外看到血流成河的惨状时,都被吓的瘫软在地。等他们在清理尸体和伤者的过程中发现自己家人的时候,无不嚎啕大哭,一些达斡尔老人还唱起了语调悲伤的守灵调。

    讷耶耶依,讷耶勒尼耶耶孩子!孩子!你的眼睛为什么不再睁开?孩子,孩子

    杨忠明带着警卫来到南门外的阵地上,听到那些人的吟唱,对身边的一个达斡尔士兵问道:他们在唱什么?

    那士兵阴沉着脸,将歌词做了解释。杨忠明叹了口气,在那士兵的肩膀拍了拍,安慰道:这不是咱们的错,要怪就怪那个都尔嘉混蛋,他让这么多人出来送死,替他挡子弹!

    那达斡尔兵擦了擦眼角,向杨忠明敬了个礼道:团长,给我匹马吧!我去把都尔嘉抓回来,把他千刀万剐!

    杨忠明眨了眨眼道:把心放肚子里,不管他是向西还是向南,肯定跑不掉!天罗地正等着他呢!

    都尔嘉带着一百多残兵抵达特穆德赫驿站时,已经是夜色苍茫。已经成了惊弓之鸟的他没有直接上去叫门,而是派了几个下在驿站四周仔细的侦察了一番,确定没问题后,这才让人去叫门。

    急促的拍门声过了好一会,驿站的院子里才亮起了火把的光芒。透过门板上的缝隙,只见一个披着棉袍的家伙走到了门前,轻声道:谁?

    快开门!大军门到了!

    大,大军门!门内的人似乎被吓了一跳,话都带着颤音。

    混账!还不开门!

    驿卒屁股尿流的打开了门,借着火把的光亮,看到骑在马上戴着蜜鼠尾宝蓝盖盘座、饰有云龙垂貂尾璎头盔的都尔嘉,急忙跪伏在地,不住的磕头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你叫什么?

    奴,奴才阿尔塞,叩,叩见大军门。

    叫你们的人都起来,烧锅做饭,给马喂料。

    看到都尔嘉完了,阿尔塞还是跪着,一名清军挥起马鞭抽在了他背上,喝骂道:发什么呆!还不起来赶紧张罗!耽误了军务,要你脑袋!

    嗻,嗻!

    阿尔塞重重的磕了个头,这才起身向笔帖式和领催的卧房跑去。只不过当他转身的时候,在场的众人谁也没注意到他眼神中透着一丝阴冷,还有几分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