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寿宫被封了。

    前一日难产的妙常在连带着孩子一同去了。

    宫人们面色肃穆, 脚步匆匆，往日里闲着无事聊天话的人影消失得一干二净。所有人宫人都唯恐自己被卷入风云之中，心里皆是忐忑不安。

    是阴谋还是意外？

    宫人们这边还在猜测, 永寿宫内康熙、太皇太后和皇后高高坐在上首，目光冷冷盯着脸色苍白的安嫔、敬嫔以及永寿宫一干宫人。

    与宫中传闻不同的是妙常在生下的不是死胎, 而是个活的男孩。只是还没呼吸上两口空气，这个不幸的孩子便直接断了气。

    鲜红色仿佛没有皮肤般的身躯, 没有眼睛的眼眶空洞无神，扭曲狰狞，畸形恐怖的婴儿一经落地直接将接生婆吓得晕厥过去。

    没问题……太皇太后也不信。

    偏偏妙常在太过肥胖，竟是产后大出血直接去了, 就连想问的余地都没有。

    而如今, 安嫔、敬嫔乃至永寿宫的宫人就成了审讯的第一目标。

    安嫔冷汗涔涔而下。

    她强忍住心中惶恐, 甚至有些害怕自己肚子里孩子的情况。

    至于敬嫔则是委屈啊。

    她都想哭了，期待十足的敬嫔可是守在产房门口, 只巴巴等着孩子落地，哪里知道会是这般的结局。

    想到自己迫不及待上前, 却是看到那么一个孩子, 敬嫔浑身一颤。她跪伏在地, 委屈不已：“嫔妾只接管了妙常在最后两月, 在此之前都是安嫔安置的。”

    安嫔扫了敬嫔一眼。

    她恨得牙痒痒, 一手捧着肚子一手擦着眼角：“嫔妾谨慎心，样样安置周道，绝无让妙常在碰过不干净的东西，只是……”

    安嫔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她犹豫片刻，才声叹道：“妙常在性格跋扈娇纵, 仗着自己的肚子便傲慢得很，嫔妾有时也管不住她。”

    这一点别敬嫔也是认可的，就连康熙和皇后也无法否认。妙常在的作天作地早已给众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若是她侥幸生下健康的孩子，大约也是孩子抱走，位份不动的结果。

    从安嫔和敬嫔口中问不出问题，御医也没有搜出异常的东西，一时间这件事竟是进入怪圈之中。

    而好不容易等到皇上、太皇太后和皇后离去的安嫔，躲回屋子里以后便是冷汗涔涔而下。她拉着嬷嬷的手，声音压低极低却也听得出其中的惶恐和不安：“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药，药……这药难道有问题！？”

    安嫔盯着自己的肚皮。

    她没有了过去的欢喜和得意，剩下的满满皆是惶恐和害怕。安嫔珠泪涟涟，想到看到那具婴儿尸体后就被吓得魔怔，胡言乱语的接生婆子，心里犹如鼓一般。

    满屋子都是安嫔的亲信。

    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同样的紧张与恐惧，嬷嬷咬着牙颤声道：“老爷定然是细细问过的，奴婢觉得许是妙常在偷偷吃了什么！”

    宫人们七嘴八舌的着猜测。

    可是妙常在人已经没了——倒不如安嫔庆幸妙常在已经没了，让她偷用药物的事情没被掀开。

    问题也就出在妙常在没了这件事上，安嫔咬着指甲，心里焦虑万分。她万般期待的孩子，如今竟是成了个定时炸弹。

    “主子，咱们要不要送信回去……”

    “不行！”安嫔断然拒绝宫人的提议，她面色阴沉：“只怕皇上派人正在四处调查，若是，若是咱们露出蛛丝马迹……势必会被皇上发现。”

    “那肚子里的孩子……”

    “……”安嫔焦灼不安，良久都无法下定决断。

    和她一样的还有佟贵妃。

    她并不知道妙常在生下一个异常的婴儿，只觉得永寿宫的情况有些古怪。难不成是有人动了手脚，结果令妙常在母子双亡？佟贵妃又惊又怕，吩咐宫人递了单子出去，使人好好查查准备好的嬷嬷宫人。

    这封信落在了康熙手上。

    康熙面无表情的扫了眼，深深叹了口气，倒是交回太监的手里：“送去佟府吧。”起码确定一件事，表妹和这件事无关。

    他略略松了口气。

    紧接着康熙的目光落在一份交上来的密报上——关于李氏族人在京中的动静。他细细翻看，紧接着在一页停了下来，目光如一汪潭水般深沉。

    安嫔肚子里还怀着一个。

    康熙眼睛微微眯着，心气不顺得很。

    笃笃笃的声音回荡在梁九功耳边。

    到最后猛地变成重重一拳砸在桌上的声响，梁九功心惊肉跳。随后殿内响起康熙一声幽叹：“安嫔。”

    康熙合上双眼。

    太阳穴剧烈的跳动着，无数郁闷焦躁的情绪夹杂在胸口。他睁开双眼，透过窗棂看向远方，忽然怀念起在西苑的日子。

    紫禁城里气氛低迷，至于西苑里倒是平安喜乐。难得在西苑，难得皇上不在，更重要的是除去皇太后……也没人能管着自己？

    这种时候不搞事那才叫傻呢！

    万安然这么一想，顺势琢磨起别的花样。在宫里不太能吃到，又让人有些怀念的有什么呢？只略略思考片刻，她立马使着人去寻臭豆腐——对，就是臭的那种。

    海桃嘴角抽搐了下。

    有过上回猪下水的经验，这回她甚至面不改色和紫苏交代了一声。

    倒不是特意指使紫苏。

    只是瞧着屋里吓得花容失色的宫女们，海桃觉得倒不如她或者紫苏跑一趟。

    紫苏也听出她的言下之意，爽快的亲自跑了一趟。比起猪下水，臭豆腐好歹也是众人耳闻的吃食，只是宫里不大吃……好吧，是没人敢吃的。

    西苑膳房里也是听得目瞪口呆。

    关于琪嫔娘娘的吃货流言，他们早已耳闻。只是事到临头，众人还是有些不可置信，这是臭豆腐哎？臭豆腐哎！

    唯有来自紫禁城的赵厨子泰然自若。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他淡定的回答：“紫苏姑娘，还请替的禀告琪嫔娘娘，这腌制臭豆腐的卤水得十天才能做好，等十日以后您再来取吧。”

    紫苏笑着应是。

    十日之后封得严严实实的罐子被送入院子里。

    大公主恰好带着二公主和三公主过来。

    三公主是布常在所出，生母地位不高且不受宠不，养母端嫔对她也不太上心，因此性子就显得略有些内向了。

    瞧着院子里如临大敌的架势，三公主下意识心生怯意，声道：“大姐姐，二姐姐，琪嫔娘娘如今有事在忙，要不……要不咱们改天再来？”

    “没事。”大公主摆摆手，和二公主一人拉一边将三公主拖了进去。一边走她们一边还着琪嫔这里的好吃好玩的，势必要破三公主心头的担忧。

    三公主心里的忐忑逐渐被抚平。

    她深吸一口气，跟着两个姐姐一同跨入院子。

    下一秒一股刺鼻的臭味从院子里传来，惊得三人齐齐脚步一顿，同时捂住口鼻，面带恐惧的看向室内。

    万安然早有准备。

    这发酵十日的卤汤，那就是行走的生化武器！她早已挥退宫人，换上一身旧衣，口鼻处更是戴上提前做好的口罩。

    即便如此卤汤的臭气也是让人眼前一黑！万安然麻溜的将早已准备就绪的豆腐块放入其中，然后迅速封口。

    上辈子也吃了不少臭豆腐。

    可是卤汤的臭和臭豆腐本身的臭还是有很大差距。万安然和宫人们面带菜色，至于大公主一行人则是直接被臭味击倒了。

    她们头晕眼花，逃出院子呼吸到新鲜空气才感觉自己活过来。三公主吓得花容失色，不可置信的看着两位姐姐：“琪嫔娘娘真会做好吃的？”

    感觉会做的怕是黑暗料理吧……？

    大公主和二公主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她们很想为琪嫔解释，但是面对这般离谱的情况她们却又觉得无言以对。

    就这？就这！让人怎么解释。

    三人沉默的竖立在原地，良久都不愿意踏入一步。

    三公主的奶嬷嬷心疼主子。

    眼看着三公主犹豫片刻没能出离去的话，她鼓起勇气，向前走出一步。尚未等嬷嬷出离去的话语，一行人耳边响起一声低呼：“大公主，二公主，还有……这是三公主？”

    一行人猛地回转身。

    出现在她们眼前的当然是琪嫔，万安然戴着口罩也抵抗不住恶臭的肆意，只好选择出来散散气味。

    只是没想到一走出门就会看到大公主、二公主和三公主，万安然笑着与三人互相请了安，随即将目光落在初次见面的三公主身上。

    “三公主？”

    “……琪嫔娘娘。”三公主吓了一跳，然后她很快鼓起勇气，声回答着。

    “叫本宫琪母妃就是了。”

    万安然笑盈盈的道：“回头和琪母妃到院子里，琪母妃给你吃好吃的！”

    “琪母妃的是刚才——”

    “对，就是这个！”万安然笑着点头。

    比起她的言笑晏晏，三公主就是想晕厥过去。她很想要拒绝，可是张了张嘴又将拒绝的话语吞回肚子里。

    眼前的可是琪嫔！

    别看大姐姐和二姐姐都把琪嫔的和花儿一样，三公主却是有些不信的。大姐姐养在皇后娘娘膝下，二姐姐是荣嫔娘娘所出，又是真真正正的皇长女，琪嫔再是敢亏待他人又哪里敢亏待她们？

    至于自己……

    生母无地位也无宠爱，养母有地位也无宠爱，自己比不得姐妹们的出身，要是得罪了琪嫔还会给养母额娘带去麻烦。

    三公主年纪虽但心思颇多。

    她双手搅着裙摆，半响呐呐的应是。

    倒是二公主没忍住。

    她眨巴着双眼，心惊胆战：“那东西……真的能吃吗？”

    万安然哼了一声：“只怕你们吃的还嫌不够呢！”

    大公主和二公主齐齐露出不信。

    万安然也没解释，反正等吃食做完以后相信没人能逃脱炸臭豆腐的魅力。

    院子的臭味出来快，消失也很快，等到时间差不多，万安然就招呼着三人往里走。大公主从未觉得琪母妃的院子有如此让人心惊胆战，面无人色，一步接着一步，战战兢兢往里走。

    海桃刷的出现。

    她默默将口罩交给三位主子。

    还别戴上口罩以后，气味消失了大半，从罐子里取出的臭豆腐已经被晾在搁架上，就等下锅油炸。

    蘸酱是简单普通的番茄酱和甜辣酱，大公主、二公主和三公主惊疑不定的看着从油锅里捞上来的臭豆腐，眼睛里有些迷惑。

    明明刚才丑的要命。

    可是现在……臭气仿佛消失了？三人面面相觑，手持筷子微微颤抖——是下手还是不下手？

    最终还是最信任琪嫔的大公主下手了，她拿掉口罩，夹起一块被炸得金黄酥脆的臭豆腐，放在酸甜酱里沾了沾，紧接着慢慢放入口中。

    放入口中的瞬间，大公主睁大了双眼。

    外皮炸到酥脆，内里却是绵软，最重要的是根本没有一点点臭味。大公主不信邪的用力咀嚼，甚至还觉得越是咀嚼越是香甜，她眉飞色舞，兴奋不已：“好吃，真的好好吃！”

    二公主惊呆了。

    她赶紧拿下口罩，学着大公主的模样也吃了一块。

    这口感？这味道？

    二公主捧着脸颊，迅速的再次夹起一块塞入嘴里不，更是用胳膊肘撞了撞三公主：“三妹妹，快试试！”

    三公主犹豫不决。

    她孤疑的看着大公主和二公主，强烈怀疑两人是联手在忽悠自己。

    怎么可能会不臭的呢？

    她胆怯的看着眼前的炸臭豆腐，抿着唇瓣犹犹豫豫不敢尝试。

    万安然夹起一块。

    她眯起眼睛——就是这个熟悉的味道，太好吃了！

    三公主还是掀开了口罩。

    她圆圆的脸皱成一团，持着筷子的手微微颤抖。

    旁边的奶嬷嬷瞧着心疼。

    她赶紧劝着：“主子，咱们就”不要吃了。

    这哪里行！

    三公主看看大姐姐和二姐姐，啊呜一口将臭豆腐塞入嘴中。

    她原本惶恐的表情逐渐褪去，圆圆的眼睛露出一抹震惊。和她自己想象的截然不同，味道真的好吃，好吃，好吃得不得了！

    “很好吃，对吧？”

    “嗯！真的好好吃！”三公主重重点头。她双眼亮晶晶的，一连夹了好几块都没舍得停下，望着琪母妃的目光里满满都是崇拜。

    这么臭烘烘的东西，居然也能变成美味？琪母妃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先前阻止的奶嬷嬷都快惊呆了。

    她难以置信的看着臭烘烘的豆腐，实在想不通这玩意怎么炸了以后不臭还很香？？？

    这也太奇怪了吧？

    自己主子不会是……味觉失灵吧？奶嬷嬷敬畏的看着琪嫔，眼眸里隐隐还有些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