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的逝去对于康熙来是致命击。

    回想继位乃至亲政以后, 太皇太后便如同康熙身后的定海神针，一直支持陪伴着他。而如今，自己却是失去了世上最重视自己的祖母。

    康熙悲痛难以自我。

    苏麻喇亲手为太皇太后画上妆容, 收敛服饰，含泪送了主子最后一程。

    万安然在慈宁宫内见着胤禛, 母子两个甚至连交流的时间都没有。紧接着是被宫人送来的胤裪，稚嫩的胤裪还不懂汗阿玛嚎哭的理由, 他没等万安然叫住，就自顾自跑过去，用帕子给汗阿玛擦眼泪：“汗阿玛，不哭不哭哦, 乌库玛嬷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哭的。”

    万安然的心都吊到半空中了。

    康熙望着幼子单纯的脸庞, 哽咽着：“可是汗阿玛, 再也看不到皇玛嬷了。”

    胤裪眼睛睁得圆溜溜的。

    汗阿玛的皇玛嬷？是乌库玛嬷吗？他环视四周，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不对劲。胤祹哒哒哒的走上前, 伸手去抓太皇太后的手：“乌库……玛嬷？”

    他的大胆是所有人没有想到的。

    苏麻喇快步上前，轻轻握住胤祹的手, 哽咽着：“十二阿哥……”

    胤祹微微抬起头。

    平时总是笑着的苏麻喇头一回抿着唇瓣, 黑眸里闪动着泪光。苏麻喇轻声：“太皇太后, 已经……去往佛祖的身边。”

    “佛祖不能, 不能还给我们吗？”

    “不能。”

    “再也不会回来了吗？”

    “……嗯。”年幼的胤裪第一次明白什么是丧亲之痛, 他抽噎一声，随即哇的痛哭出声，哭得比康熙还要响亮。

    康熙被吓了一跳。

    看着哭得大声的胤裪，他没忍住：“你刚还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哭？”

    胤裪抽噎：“儿臣还是人。”

    康熙心中的悲伤被冲去那么一点，他揉了揉胤裪的脑袋，示意胤禛过来把胤裪拉走以后, 康熙强忍眼泪，扶棺走向东王殿。

    哭灵声没有停歇。

    太子是最后赶到的，他悲伤落泪却也不忘处理朝务，忙进忙出只能吩咐三弟四弟为其看顾汗阿玛，被排斥在外的大阿哥胤禔面露怒色，却又因在乌库玛嬷的丧仪上只能选择忍气吞声：这可是表孝心的好时机，却统统被太子给占了。

    胤禛看在眼里，垂眸掩住眼底冷意。

    他没有凑上前去抢功，而是安抚着幼弟们，让六弟胤祺摁住九弟胤禟，让七弟胤祐看住十弟胤俄，让八弟胤禩看住十一弟胤禌，而自己则看管胤裪。

    胆战心惊的阿哥们乖巧窝做一团，大公主有模学样，和妹妹们一同照料着幼妹们，秩序井然，倒是让人暗叹皇家风范。

    从年前到年后，太皇太后逝去的阴影笼罩在所有人的心头，即便平嫔顺利诞下十四阿哥的事情都没能在他心头掀起半点波澜。

    原本以为这个孩子会带给自己好运的平嫔，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孩子来的时间不是那么合适，以至于连孩子的满月礼也被所有人忽略。

    平嫔满心愁绪。

    这还不是头一个坏消息，更让她无法接受的是，好不容易才从太皇太后悲伤中醒过神的皇帝，第一道圣旨是给十四阿哥取名为胤禵，随后将其交给苏麻喇抚养。

    平嫔整个人都傻了！

    她慌乱成一团，试图求皇上，求皇太后，求皇后乃至求太子话。

    诸人却是态度冷漠。

    皇后冷冰冰的呵斥：“这是对太皇太后的遗愿，平嫔你是想要抗旨不准吗？”

    平嫔瘫软在地，却躲不过孩子被抱走的命运。虽然也是抚养在宁寿宫，可是被皇太后抚养，还是被苏麻喇抚养却是天差地别的话语。

    平嫔头晕目眩。

    怀孕时的志得意满，众人的吹捧奉承如同一个个耳光，又狠又重的在自己脸上。她使人去毓庆宫求见太子，毓庆宫却是直接闭门不见，太监态度冷漠，掐着声音回答：“这里是毓庆宫，哪里是后宫宫妃可以到来的地方？这次便饶了你们，若有下去直接送去慎刑司！”

    太监一转身走进大门。

    大门缓缓在宫女门前合上，仅存的便是太监不满的斥责声：“啧，真是晦气。”

    晦气？晦气！？

    平嫔整个人都麻木了。

    她眼泪如滚珠而下，像是在瞬间苍老了十数岁一般。自己忙忙碌碌究竟是为了什么？最后竟是落了这么个下场。

    宫女芍药跪在平嫔身边。

    她柔声安慰着：“主子，咱们想想苏麻喇姑姑曾经照顾过皇上，想必定然能好好照顾阿哥，而且还有宁寿宫护着，阿哥定然能够平平安安长大的！”

    平嫔沉默无语。

    许久她才撑起身体颤声回答：“对，对，就是如此。”

    万安然坐在储秀宫里。

    听闻平嫔四处寻门路，却被拒之门外的事情以后，她心里也有若干惆怅。前身上辈子遭遇孩子抱走的时候，又是如何经历一番挣扎，最后将孩子交出去的呢？

    胤裪扑在万安然膝盖上。

    他揪着万安然的袍子：“额娘，额娘！”

    万安然收回心思。

    她温柔的看着胤裪：“怎么了胤裪？”

    胤裪骄傲的抬起头。

    丁兰双手举起宣纸：“主子您看，这是主子写的呢！”

    万安然一抬头，登时乐了。

    宣纸上写着歪歪扭扭一行大字，看了半响应该写的是……人之初性本善？

    人多了一点，善少了两点。

    万安然看着哭笑不得，抱着胤裪手把手教他写字。

    眨眼的功夫，胤裪便已三岁了。

    而太皇太后的丧事刚过，朝堂上又发生了另外一件大事。

    江南道御史郭琇弹劾纳兰明珠。

    树大根深的明珠党几乎是在一夕之间尽数完蛋，同时万琉哈托合齐之名也响彻朝堂。

    在所有人对明珠党避之不及的时候，他却站出来力保河道总督靳辅。

    万琉哈托合齐和靳辅可是半点关系没有，更何况他还是武将。康熙见他出来登时不悦：“托合齐？你出来是做什么？”

    “奴才在外多年，曾屡经黄河。”托合齐和琪妃有五六分相似，尤其是一双鹿儿眼更是如同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

    康熙怒火登时削弱了三分。

    托合齐双目晴朗透彻，目光坦荡如水，他朗声回答：“老百姓们不知府尹道台之名，却皆知是治水能臣靳辅的名字，孩童更唱着关于靳辅大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日日在堤岸的儿歌，一个能被百姓记得，能被传颂的官员，又怎么会是贪官呢？”

    康熙倒是微微一愣。

    猛然间他似乎回到几年前，走出京城的他四下寻访，体察民情，也是因百姓们传颂的话语，提拔出于成龙那般的清官。

    康熙指尖敲击扶手。

    在朝臣们惊讶的目光之中，皇上决定暂时保留靳辅的职位，令内大臣佟国维、工部尚书陈廷敬等人赶赴济宁府查证。

    没被皇上训斥，更是改了皇上的主意，万琉哈托合齐一出手就得到朝臣瞩目。当然回头他还是冒了一头冷汗，回到府邸里还忍不住后怕：“五阿哥啊五阿哥，这真是给奴才一个大麻烦。”

    亏得自己多年在外，又在军旅之中和纳兰明珠搭不上关系，否则指不定连自己都得搭进去。

    而在尚书房里，听闻皇上保下靳辅之事，胤禛嘴角微微上扬，眸底露出一抹喜色。

    上辈子靳辅在明珠党案中被革职，虽然后被汗阿玛恢复衔级，但并没有官复原职，顶多算得上作为参谋幕僚等幕后职，而其保举的陈潢更是在去世之后才恢复名誉。

    最重要的是靳辅几遭击以后，身心俱疲，四年后于任所去世，即便去世之前，他依然还在惦记治河之事，而他治水之略惠及几十年后，直至上辈子自己去世任在沿用。

    胤禛不惜联络上这辈子的亲舅舅托合齐，也要救下靳辅。当然同时他也有另外一个想法，借此割断托合齐和太子的孽缘，别搅合到太子党去啊！

    托合齐：“哈——啾！”

    他揉了揉鼻子直叹气：“原本还想在京城里低调一些的呢。”

    这下子自己的名字今晚会传遍京城吧？

    完全不知道自己尚且九岁的大儿子和兄长托合齐做的事，万安然最近忙着陪皇太后话，顺便逗弄逗弄十四阿哥胤禵。

    胤禵像糯米团子般窝在摇篮里，胖乎乎的手紧捏成拳头，睁着眼睛四处看，瞧着便是个有精神的家伙。除去四公主以外，十四阿哥算是第二个养在慈宁宫的孩子，是苏麻喇抚养倒不如也是养在皇太后手边。

    万安然饶有兴致的戳着胤禵。

    胤禵哼唧，哼唧，再哼唧，到最后嗷呜一口含着万安然的手指。

    万安然乐了：“家伙还挺有脾气的。”

    皇太后也是重重点头：“可不是嘛？要是一点点不如意就发脾气，长大还不知道如何呢？”

    万安然乐得花枝乱颤。

    到胤禵她也想起一人，抬眸环视四周：“起来平嫔今日……没来？”

    之前可是天天看见的。

    皇太后起平嫔就沉下脸：“来了倒是凭空让人生气，既然不愿意来哀家就让她以后别来了！”

    万安然微微一怔。

    皇太后越越是恼火，叭叭叭个没完：“你平嫔到底是怎么想的？先头像是乌头苍蝇般到处乱窜，而后又摆出苦大仇深的架势，看着苏麻喇照顾十四就一脸惊慌，真真是让人——”

    皇太后的脾气是出名的好。

    要她都气到这个程度，可见平嫔是真的惹皇太后发怒了。

    万安然一边劝慰着皇太后，一边在心里犯嘀咕。回头和皇后宣妃话时，她忍不住直摇头：“平嫔往日瞧着也不是那么笨的人呐？皇太后宽和温柔，苏麻喇做事妥帖，对孩子都是再好不过的，怎么平嫔会这样？”

    万安然越想越是疑惑：“又不是其他宫妃，皇太后和苏麻喇也不会拒绝平嫔和十四阿哥亲近，比别人抱养可要好得多了。”

    宣妃嗤笑一声：“还能为什么？期望太大，落差更大的缘故呗。平嫔觉得自己是为太子增添了助力，也不想想太子希不希望有这么个助力。”

    万安然嘴角抽了抽。

    她嘴角抽了抽：“这些传闻臣妾也是听过一二，没想到……平嫔还真的信以为真？”

    宣妃摇头：“……谁知道呢。”

    万安然觉得这一切简直就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不会吧，不会吧，十四阿哥想当太子殿下的嫡亲弟弟？嗯？平嫔你是觉得自己像先皇后还是觉得自己能当上皇后亦或是皇太后呢？

    万安然双目放空。

    久久她呢喃着：“能在嫔位上，平嫔都得谢谢太子。”

    皇后嘴角微微上扬。

    听着琪妃和宣妃的拌嘴，她眼底笑意一闪而过，全然没有提起自己在这些流言蜚语中出了多少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