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弄清叶军的反常举动, 周大佬中午放学回家吃了饭，立马飞奔上楼。

    好巧不巧，赶上叶家父子的一场大战。

    地上是一个碎裂的烟灰缸, 想来是出自正脸红脖子粗指着叶军房门大骂的叶父。

    “叶叔, 这是怎么了？”周家遇趴在门口问。

    “还能怎么着！今年的征兵命令马上就要下来, 我让这兔崽子做好准备。他这儿跟我犟呢, 死他都不去。”

    屋内的叶军大声回道：“我现在和家遇三胖做生意做得好好, 干吗要去当兵？”

    叶父气急败坏道：“是，你翅膀硬了，不靠家里能赚钱了。但男子汉大丈夫, 活一辈子就为了赚钱那点事吗？那为什么家遇要去考大学？对哦，你们做生意，可少不了家遇，等家遇考上大学去了京城或者上海, 你怎么办？”

    叶军道：“我也去京城。”

    “就你？”叶父冷笑, “京城人才济济, 家遇是去上大学当高材生，你去干什么？当二流子？”

    叶军道：“我有手艺, 反正总有出路。”

    叶父怒道：“你以为我让你去当兵是害你？你没人家遇读书的本事, 性子又浮躁, 趁着年轻, 去部队磨练下性子, 顺便学点东西。至于当完兵，你想做什么，我不会干涉你。”

    “反正我不去。”

    “行！老子也不管你了。”

    叶父气得拂袖而去。

    周家遇走进屋, 跨过地上的玻璃碎片, 敲了敲叶军房门：“开门。”

    叶军从里面试探着将门开, 瞅了眼外面，问：“我爸走了？”

    “嗯，给你气走了！”

    周家遇绕过他，不请自入进屋房间，往整洁的单人床大喇喇一坐：“你真不算去当兵？赶明年你年龄可就超了。”

    叶军看着他那与自己干净床铺亲密接触不知穿了多少天的牛仔裤，喉头滑动了下，到底没什么，只回道：“我真不想去。”

    周家遇不慎在意道：“你自己想好就行。”

    叶军点头：“我想挺好的。”

    周家遇抬头定定看向他，不再话。

    叶军摸了摸自己的脸，奇怪问：“怎么了？”

    周家遇起身，走到他面前，歪头绕着他了个转。

    叶军皱了皱眉头，推他一把：“你有毛病吧？”

    周家遇嘴角一勾，往后退一步，复又坐在那张干净整洁的床上，吊儿郎当道：“我看有毛病的是你。吧，为什么把你那艘帆船送给陆宁了？”

    叶军愣了下，片刻后，轻描淡写回道：“我看他挺喜欢的，就给了他了，这有什么为什么？”

    周家遇嗤了声：“叶大军，这艘船你做了两个月，我和三胖摸一下，都得被你臭骂，你现在忽然送给陆宁，你跟我不为什么？”

    叶军仿佛是被他问住了，皱眉思忖了下，才道：“这回的事，是我愧对陆宁的信任，差点害了我们几个，所以看到他喜欢，就给他了，就当是愧疚补偿。”

    周家遇皮笑肉不笑扯了下嘴角：“你这愧疚愧得还真不是一般偏心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三天两头就跑下楼给陆宁送东西，光是你姐旁边那家点心，都送了四五次。我也挺爱吃，没见你送给我？你不也觉得愧对我妈？”

    叶军道：“你不也吃了嘛？”

    “是，我想吃多年好兄弟买的点心，还得从陆宁手里拿。”

    叶军皱眉：“陆宁现在不也是你好兄弟？”

    周家遇噎了下：“反正你就是不对劲。”

    叶军也不知为何，忽然变得不耐烦，挥挥手做了个赶客的动作：“你特么才不对劲，赶紧从我床上起开，裤子都不知穿了多少天了。”

    周家遇干脆往后一躺，死皮赖脸在他床上滚了两圈：“就你穷讲究！”

    叶军勃然大怒：“周家遇！”

    周家遇蹭得起身，又指了指他床头那些男明星海报：“一个大男人，不爱美女，天天对着这么多奶油生，我看你指不定是有什么大病！难不成你以后还想跟男人过？”

    者无心，听者有意。

    原本要上前跟他干仗的叶军，忽然怔忡在原地。而周家遇趁着对方发愣时，朝人腿上踹上一脚，留下个大脚印后，一溜烟跑了。

    他没搞清叶军的反常，但也并没算追根究底，因为实在是从到大，自己搞不懂叶军的次数，也不是一回两回。

    他们三个都生在机械厂，前后就相差了几个月。一起上幼儿园学初中，但要光屁股一起长大，其实只有他和三胖，两个人从幼儿园开始就狼狈为奸称王称霸。

    叶军却是从性子独，跟匹孤狼一样，别的孩子早早在他和三胖的暴力下俯首称臣，只有他始终鸟都不鸟两人。为此，三人没少过架，一路从幼儿园到学毕业。

    他和三胖二一，自然是占上风。但毛用都没有，叶军是个不怕死的犟驴脾气，根本不服。完了，下次见着他们该不鸟还是不鸟。

    直到学毕业，升初那个暑假，这家伙不知怎么惹了厂区附近一伙孩子，在回厂区的路上，被六七个孩子埋了。

    恰好让出去买冰棍的他和三胖撞见，两人虽然对这位冷面犟驴不满多年，但大厂子弟们通常有着强烈的领地意识，叶军再如何令两人讨厌，那也是机械厂子弟，是同一栋楼的邻居，他他和三胖可以，外人那是万万不得。

    于是他和郑三胖同学挺身而出，一起赶走了惹事的孩子，代价是损失了两根还没吃完的绿豆冰棒。

    为了感谢两人拔刀相助，叶军掏出所有的零花钱请他们吃了五毛钱一只的高价奶油冰淇淋。此后，三人变成了厂区让人闻风丧胆的三剑客。

    也正是和叶军成为哥们儿后，周家遇才发觉这家伙身上，实有诸多令人费解的毛病。

    别看长了张生人勿进凶狠冷酷的黑脸，本以为是个跟他和三胖一样的糙老爷们儿，哪晓得这货极其讲究，课桌干净书本整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热爱学习的好学生，衣服鞋子更是常年干干净净。

    叶军也比他们都新潮摩登，在大家听四大天王，看香港武片时，他早早就开始听外国歌，看各种他们都看不太懂的西片。

    别的男孩子招猫逗狗，叶军画画做手工。

    除了架，几乎从不参加任何需要肢体接触的集体运动，比如篮球足球。

    到了十四五岁，三胖撺掇两人去地下录像厅看毛片。周家遇自认不是个色狼，对此算不上多感兴趣，但到底也有好奇心，三天两头跟着三胖去看有什么新片。只有叶军看了一次，就再也不去，是恶心。

    印象中，这家伙没喜欢过任何女明星，也没加入过他们讨论学校哪个女孩子漂亮的话题。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长大十九岁，好像对女孩子从来没有任何兴趣。

    *

    在周家遇揣着对好兄弟的一肚子百思不得其解下楼时，犹站在屋中的叶军，却像是被什么吓到一样，麦色的脸，渐渐变得苍白。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骤然惊醒般，跑到床边，手忙脚乱将明星海报和自己画的素描，全都撕下来，丢进床边的垃圾桶。

    又想到什么似，开抽屉，拿出一个素描本翻开。

    这些日子在家中养伤，无聊时他便画画。

    也不知怎么画着画着，就画了好多张陆宁。他翻开素描本，准备像刚刚撕海报一样，将陆宁的素描撕下来丢掉。

    但手碰到画纸，看到上面栩栩如生的少年，到底还是没忍心下手，最终将本子合起来，锁在

    了抽屉里的木箱里。

    然后便颓然地坐在椅子上，抬头看向窗外春日温暖的阳光。

    十九岁的男孩子，忽然就生出一股不可名状的怅然。

    他大概是十四五岁开始，就明白自己跟别的男孩子不一样。在最初的恐慌后，他很坦然地就接受了这种不同，总归他又不会去影响别人害别人。

    直到刚刚周家遇跑来找茬，才让他蓦地惊醒。

    他差点就要害了陆宁。

    幸好他反应了过来。

    他得及时将这不该有的念头掐死在摇篮里。

    *

    陆宁发觉叶军很久没来自己窗前了，有一次在楼下遇到他，正要和他几句话，对方像是撞鬼一样，挥挥手就跑了。

    弄得他一头雾水。

    而对周家遇来，没再看到叶军往陆宁窗前钻，先前那百思不得其解的疑问，也就暂时抛到了脑后。

    没什么比学习更重要。

    四月底的三模。

    周家遇英文站上八十分，总分比陆宁只差了不到二十分，全市排名成功挤如前三十。

    这些年，两所顶级学府在云江的录取人数，每年差不多就是三十多人。

    这意味着，京大灿烂的曙光，已经照到他身上。

    还有两个月，只要其他科目继续保持，英语再提高个十来分钟，基本上就稳了。

    也就是在这时，陆宁接到了康华来的电话，告诉他钟从山有了消息。

    事情败露后，钟从山搭了一辆开往云南的货车，准备出去从边境逃往国外。不想，车子在进入云南后，出了车祸，翻下山崖，司机和他当场死翘。

    至于牢里的李龙，除了走私，手上还有几条性命，被判死刑是铁板钉钉。

    虽然钟从山背后还有什么大人物，目前无从得知，但对于他们几个孩子来，意味着这件事彻底画上句号，不用再像之前那样，担心被钟从山来找麻烦。

    听到这个消息的陆宁，算是松了口气，先是跑到周家遇窗前，将事情告诉他。

    周同学对这个好消息并没放在心上，挥挥手了句“朕已阅”，便又继续埋头苦读。

    陆宁撇撇嘴，又跑上楼，去告诉叶军。

    叶军身体如今已经完全恢复，招呼他进屋后，让他坐在椅子上，自己则远远坐在床边。

    虽然这屋子没多大，但两人也隔了两三米的距离，这样话，陆宁总觉得哪里不对。

    不过他也没深究，直截了当道；“我是来告诉你，钟从山死了。”

    叶军惊讶：“死了？”

    陆宁点头；“听康警官，他原本是要从云南边境偷渡出去，但乘坐的货车，半路翻下悬崖，他当场摔死。云南那边花了好久才确定身份，所以这边刚知道。”

    叶军长长舒了口气，又咬牙切齿道：“死了就好，那种人渣败类，早就该死了，可惜没能得到法律审判。”

    陆宁点头：“是啊。”

    两人一时都沉默下来。

    片刻后，陆宁忽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开口问：“对了，最近怎么没看到你？很忙啊？”

    叶军看了看他，又垂下眸子，含含糊糊道：“……有点。”

    陆宁道：“是砂场和装修队生意忙吗？”

    叶军摇头，过了会儿，冷不丁道：“我要去当兵了，这几天在准备报名参军的事，已经过了体检，就等着通知下来。”

    陆宁微微一愣，继而又笑道：“我还以为你不想当兵呢，男子汉大丈夫趁着年轻历练一下，挺好的。”

    叶军道：“你也觉得挺好吗？”

    陆宁笑眯眯点头：“是啊，你爸妈现在也不用你养家，赚钱的事什么时候开始都不迟，不急这两三年。”

    反正不出意外，对方以后会成为大佬。

    叶军垂下眸子，嚅嗫下唇：“等我去当兵，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罢，忽然又急急道，“我的意思是，我去当兵，你和家遇考去京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与你们见面。”

    陆宁笑：“等你复员，我们也快毕业了，到时候你来找我们，我们一起闯荡京城。”

    叶军沉默片刻，用力点头：“好。”罢了，又莫名补充一句，“到时候，我肯定已经调整好自己，不会给你添麻烦。”

    陆宁以为他还在自责那次的事，笑道：“事情已经过去，你就别再跟自己过不起。不过在部队，应该能磨磨你这莽撞的性子。”

    两人的不是同一件事，叶军当然也不能解释，只神色莫测地看了看他，道：“嗯，你得没错。”

    作者有话要：

    没有狗血啊，只是需要一点基佬启蒙，毕竟这是九十年代初，大部分人对搞基没啥概念。

    明早六点加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