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遇出这话时, 那两人还没走远，高个男人闻言，眸光一跳, 松开牵着的爱人, 黑着脸转过身, 大步流星走回来, 指着人怒道：“兔崽子, 你他妈什么呢？信不信我抽你！”

    周家遇又岂是胆怕事之人，他回过头鄙薄地嗤了声，一副欠揍的模样道：“变态还不让人了！”

    男人一张脸因为恼羞成怒而爆红, 扬起拳头就朝对方挥过去。

    还是陆宁眼明手快，一脚将杵在门口的周家遇踹进洗手间，又匆匆对人了句对不起，自己也迅速钻进门内, 顺手将门关上。

    男人在外面骂了句, 到底没强行追进来。

    周家遇拍拍被陆宁踹疼的屁股, 皱眉道：“干吗呢，一个变态有什么好怕的！”

    陆宁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同性恋而已, 很正常, 骂人家变态做什么？”

    周家遇活了十九年半, 自然不至于不知道同性恋, 毕竟断袖之癖龙阳之好这些成语和典故, 自古有之。只是在他的认知里，这些只存在于文艺作品中，跟真实的生活八杆子不着边, 因而乍然建看到两个男人接吻, 下意识便将人归为变态行列。

    他睁大眼睛：“同性恋还正常？不就是变态么？”

    在这个信息传播极为有限的年代, 普通人对生活的认知，都是来自身边人。而周家遇的身边，就是机械厂的家属区。

    在一个直男看来，处对象那必须是男女，到了年纪就得结婚生子。看他总是调侃叶倩嫁不去便能窥知一二。

    陆宁失笑，也不与他多解释。因为知道，等他上了大学，去了更为开放的京城，见多识广，开了眼界，自然不会再觉得这种事有多不可思议。

    “行了，人又没碍着你，你管人家干什么？”

    周家遇撇撇嘴：“我可真是刀拉屁股。”

    陆宁：“？？？”

    “开眼了！”

    陆宁：“……”

    周家遇这场开眼让他很有点发现新大陆的兴奋，及至十一点从歌舞厅出来，刚上面包，他就抓住三胖道：“胖儿，你知道我今晚在歌舞厅看到什么了吗？”

    三胖今晚靠着如黄巧舌，结识了好几个漂亮姑娘，这会儿正飘飘然，听他这话，随口问：“什么？”

    周家遇道：“两个男的在厕所啵。”

    郑三胖同志显然比他见多识广，闻言耸耸肩，不以为意道：“同性恋嘛！有什么好奇怪的。”

    周家遇眨眨眼睛，看看陆宁，又看看三胖：“不是，你们怎么都不奇怪？”

    三胖启动车子，道：“本来就没什么稀奇，歌舞厅经常能看到。我跟你，每天过了晚上十点，就有同性恋在中心公园约会，我都见过一回。别，男的和男的，就是胆子大，公园里就脱裤子搞的。”

    周家遇震惊又好奇：“艹，男的和男的怎么搞啊？”

    三胖道：“男的还能自己一个人搞呢，两个人当然没问题。”罢一声坏笑，“再，屁股不是还有个眼儿么？”

    陆宁简直要对郑光荣的描述竖起大拇指了。

    今晚被刀拉了屁股的周大佬，顿觉菊花一紧，坐直身子，摆摆手道：“行行行，别了，怪恶心的。”

    三胖道：“你自己要问的。不过你也真是少见多怪，古代君王多少养男宠的？不是我，你就你这样挑三拣四的，回头指不定也变成同性恋。”

    完，自己先乐了。

    周家遇一耳光拍在他的脑袋顶：“滚蛋！”罢，忽然又想到什么似，勾唇露出个坏笑，歪头往身旁的陆宁肩膀一靠，嗲声嗲气道，“我要搞同性恋，就找宁宁这样的。”

    陆宁笑着将他推开：“恶不恶心？”

    周家遇直起身子，了个寒噤：“妈的，是好恶心。”

    *

    几天后，回学校对答案估分，陆宁原本只是觉得自己做题做得顺，然而几门答案对下来，越对越吃惊，他好像是有点考得太好了。

    不过做人得低调，老孙问他多少，他给了个很谦虚的答案——六百七。这分数考京大也十拿九稳，因而老孙顿时笑开花，再听周家遇也差不多是这个分，嘴巴差点都笑得合不拢。

    如今高考施行的是先报志愿再考试，他和周家遇第一志愿都填写的是京大，意味着两人都稳了。

    确定志愿没问题后，高三漫长的暑假就正式开始了。

    陆宁是个闲不住的，周家遇和三胖去忙砂场生意，他也得考虑利用这个暑假赚点钱了。

    只是两个月的时间，开店开厂做生意，都不现实。梅记在暑假是淡季，他让宋春梅和方志刚趁着不忙，准备第二家店。

    梅记这半年生意十分红火，每个月都能赚几千块钱，这对宋春梅和方志刚来，已经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哪里还想到可以开第二家。

    被儿子一提醒，才知道做生意是要趁热铁，越做越大，而且当老板也要学会放手，没必要任何事都亲力亲为。

    于是两口子赶紧拿出存款，找新的店面。

    做餐馆自然是要往人多的地方去做，在陆宁的建议下，梅记的第二家店选在了南城市内，成本比现在的店高出一倍，但靠近商业街，有学校有办公楼，人流远远超过第一家。

    宋春梅找来厂里食堂下岗的厨子，亲自培训厨艺，等厨子上岗后，她也就从厨房退出来，专门做管理。

    两口子都是实干家，陆宁帮忙出谋划策之后，便甩手让两人自己干。

    这日傍晚，他从外边回来，忽然看到前同桌田丰在路边卖酸梅汤。很简单的一个摊子，酸梅汤用一只大铁锅装着，一杯两毛钱。

    看到他，田丰展颜一笑，抬手挥了挥：“陆宁！”

    陆宁走过去，笑道：“田老板，做生意呢？”

    田丰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头：“这不是暑假么？想赚点学费，让我妈熬了酸梅汤，我出来卖。”着，给陆宁盛了一杯，“来，喝杯解解暑。”

    陆宁接过来。

    这玩意儿其实要冰镇的才好喝，但田丰妈做的，口味出其不意得好，甜度适中，十分爽口。

    他一口气喝了半杯，只觉得去掉了半身暑气。又低头看了眼锅里的东西，随口问：“你这一天能赚多少钱？”

    田丰有些得意地举起一个手掌：“差不多能有五块呢！”

    陆宁差点没一口喷出来，不过想着五块钱在这个年代，能吃上好几天饭，对一个学生来确实不算数目了。

    一个念头忽然就浮上脑子。

    他又问：“你妈一天能熬多少？”

    田丰笑道：“这个很简单的，熬一锅就大半个钟头，想熬多少熬多少。不过熬再多，一天也就能卖完一锅。”

    陆宁闻言，露出个和颜悦色的笑容：“大学学费一年差不多两百块，加上伙食费，一个月得好几十。你想不想这个暑假，把第一年的学费生活费都赚出来？”

    田丰道：“那得大几百吧？现在离开学两个月都不到，我每天赚五块，也就能赚个两百多。我听大学有补助，还能勤工俭学，这个暑假赚两百我就满足了。”

    陆宁道：“我就问你，想不想多赚点钱？”

    田丰一向是很信任陆宁的，如果不知陆宁，自己成绩也提高不了那么多。为此，他还专门报了京城的大学，就是为了和陆宁在同一座城市上大学。

    他点点头：“想！”

    陆宁笑道：“那行，我们把酸梅汤的生意做大。”

    田丰不是很明白。

    陆宁道：“你按我的做就行。”

    田丰摸摸脑袋，点头：“好。”

    *

    隔日，南郊田家。

    田家是郊区农民家庭，虽然家里穷，房子是简陋的砖瓦平房，有了些年月，但房子不，还有个大院子。再过个十几二十年，随着城市扩张，这些穷酸的郊区农民，就会摇身一变，成为人人艳羡的拆迁户。

    田丰那就是未来妥妥的拆二代啊。

    当然，老实淳朴的一家，对自家未来命运还一无所知，茫然地看着陆宁运来的煤炉和大锅，以及塑料杯和封口机。

    “田阿姨，你今天先熬十几锅出来，我和田丰负责装杯。”

    田母用力点头：“行。”

    这一忙，就直接从傍晚忙到了半夜。家庭作坊的几个人，整整弄出了八百杯酸梅汤。

    累得两眼无神的田丰，看着一屋子的酸梅汤，狐疑问：“我们到底要去哪里摆摊，这么多能卖完吗？天气这么热，放两天就不能喝了。”

    陆宁拍拍他的肩膀：“不摆摊，我们批发给卖部和冷饮摊。”

    “啊？人家会要吗？”

    “会要的。”

    这晚，陆宁直接在田丰家睡下了，隔日起来，两人吃过田母做的早饭，一人一辆三轮车，装上酸梅汤出发了。

    如今这个年代，虽然还不那么讲究品牌，但商贩们对自己没卖过的商品，很少愿意花钱去尝试。所以陆宁是采用先给货后收钱的方式。

    商贩们不用承担任何卖不出去的风险，自然对上点新货没意见。

    两人骑着三轮车，不到十二点，就很顺利的将所有酸梅汤批发出去，只是没有收到一分钱，只有一个记账的本子。

    回到田家，吃过午饭，两人拿了个西瓜，在院子中的大槐树下啃着。

    田丰心中七上八下的，毕竟买炉子大锅封口机之类的东西，就花了陆宁三四百，几百杯酸梅汤也得二三十成本，这万一要是卖不出去，那不是亏大发了?

    “陆宁，真的没问题吗？”他忐忑问。

    陆宁啃完手中的西瓜，拍拍手，老神在在道：“现在正是热的时候，除了绿豆汤，就数酸梅汤最解暑。你支个摊子，没有冰镇，一天也能卖几块钱。那些冷饮摊卖部，都有冷柜冷藏，口感会更好。我们每个摊点就上了十几杯，肯定能卖完。”

    田丰还是不安，直到傍晚，陆宁带着他去视察酸梅汤销售情况，顺便收账。看到几乎所有摊点都已经卖光，并且让他们继续送货，才彻底放下心来。

    酸梅汤零售两毛，批发一毛二，第一天送了八百杯，销售额是九十六块，毛利润大概在六十多块。

    田丰数学不错，默默算了下，惊觉照这样下去，一个礼拜就能赚回封口机铁锅和煤炉的成本。

    暑假还有五十天，他们至少能赚几千块钱。

    原本每天赚五块钱就已经满足的田贫困生，傻眼了。

    田妈妈得知生意这么好，当即表示将田地里的活儿全部交给田丰他爸，自己专门在家熬酸梅汤。

    田丰家正式成为生产酸梅汤的作坊。

    陆宁见事情顺利，决定将产量提到每天两千杯，扩大送货范围，让田丰招两个同学帮忙送货，一天工资五块钱。

    听到这消息，五六个同学跑来自告奋勇应聘。

    最后只能采取轮班制。

    这些十八九岁的孩子，正是有劲儿没处使的时候，每天踩着单车在烈阳下奔波，别提多卖力。

    陆宁送了两天货，田丰就不让他送了。自己皮糙肉厚干点重活没事，陆宁细皮嫩肉的，哪能太阳底下跑。

    于是，这门生意陆宁才干了三天，就彻底成了只收钱不干活的甩手掌柜。

    田家人淳朴，觉得这生意是陆宁想出来的，封口机炉子大锅也是陆宁掏钱买的，他们一家就出点力气，理应让陆宁得大头，还是在陆宁的强烈坚持下，才同意五五分。

    一个星期过去，傍晚，田丰拿着账本和这些天的钱算账分账。

    算完之后，他手都是抖的：“抛开你投的本钱，我们这个星期，赚了八百块。下个星期southwind，我们就能赚一千多了。”

    他们家一年收入也就一千多。这一个月下来，别是第一年学费，自己大学四年学费加生活费都够了。

    之前田丰还愁着上大学，爹妈负担太重。没想到，陆宁一下就给自己解决了。

    因为太激动，十八岁的少年，忍不住眼泪汪汪。

    陆宁失笑：“瞧你这点出息，赚大钱的日子还在后头呢。回头去了京城，咱们再干大的。”

    田丰用力点头：“嗯，以后我都跟着你干，你要我干什么就干什么。”

    陆宁看着自己这个同学，创业最需要的就是人才，田丰为人可靠又勤奋，只要培养得当，以后肯定会成为一员大将。

    田父田母对他也感激得不得了，留他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见暮色四合，又让田丰骑单车把他送回家。

    田家和机械厂其实也就半个多时路程，陆宁一个男孩子，又不赶时间，哪需要人送，无奈盛情难却，最终还是坐上了田丰的单车后座。

    月上柳梢，微风习习。

    谈笑风生的两人，在临近厂区的转弯处，与同样骑着二八单车回家的周家遇不期而遇。

    周家遇单手握着车把，另一只手那拿着杯酸梅汤，正是出自陆宁田丰之手。

    因为聊得太投入，田丰和陆宁并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他。是他先看到两人。

    隔着二三十米的距离，虽然光线昏暗，也看得出两人聊得十分开心，陆宁的手还扶在田丰腰上。

    周家遇咬了咬吸管，眉头微微蹙起了。

    这画面，怎么就这么碍眼呢？

    他脚下一蹬，车子猛然朝两人窜去。

    田丰只见一辆单车朝自己飚过来，猝不及防想要闪躲，已经来不及。

    他轻呼一声，赶紧刹车。

    而那辆冲过来的二八单车，在离他车头只有半米时，车头忽然一转，一个漂亮的急刹车，猛得停下来。

    两辆单车的距离，只差一个拳头便要亲密热吻。

    田丰单脚踩在地上，稳住车子，喘着气看向来人，看到是周家遇，当即松了口气，拍拍胸口道：“吓死我了！”

    “出息！”周家遇斜睨他一眼，又对车后座冒出个脑袋看他的陆宁扬扬下巴，“宁宁，过来!”

    陆宁道：“那你干吗呢？”

    周家遇拍拍后座：“赶紧过来！我带你回去。田丰车后座难不成比我的舒服？”

    陆宁下车，对田丰道：“你回去吧，我搭他车就行。”

    田丰点点头：“行，这几天天气热，你在家待着吹风扇，不用往我家里跑了，等我给你结账就行。”

    陆宁道：“那多不好意思，什么都不干就等着收钱。”

    田丰憨厚地笑道：“老板本来就不用亲自干活。”

    陆宁失笑：“行吧，反正你有事就我电话叫我。”

    田丰用力点头：“嗯。”

    周家遇有点不耐烦地催促：“你俩有完没完，赶紧的！”

    陆宁走到他身后，跳上车，捶他一拳：“你吃火药了？”

    周家遇对他这挠痒痒的拳头，完全不以为意，脚下一蹬，车子立马窜出几米远，道：“两个大男人有那么多话么？”

    “两个男人怎么就不能话多了？谁规定的？”

    周家遇：“我规定的！”

    “滚吧！”

    周家遇朗声大笑，脚下用力，片刻便进了厂区。

    下了单车，陆宁才发觉他手中拿着一杯酸梅汤，随口问：“怎么样?这酸梅汤好喝吗？”

    周家遇道：“还行，这些天你神龙见首不见尾，就是跟田丰忙这个吧？”

    陆宁点头：“嗯。”

    “可以啊，我看街上好多人喝。”

    陆宁道：“暑假就这点时间，也干不了啥，就随便找点事做做。”

    “随便找点事？”周家遇歪头看向他，笑盈盈道：“口气挺大的啊！一个月少能赚几千吧？”

    陆宁道：“我也是看田丰摆摊卖酸梅汤赚学费，一天就挣四五块钱，就想了这事。”

    周家遇道：“你跟田丰关系挺好的啊！”

    “朋友嘛！”

    周家遇拉长声音：“是啊，朋——友——”

    陆宁只觉他莫名的阴阳怪气，也不知吃吃错了什么药，摇摇头随口问：“对了，你们砂场最近怎么样？”

    “砂船太多，挖了一年，水质变差，政府部门限制产量了。反正钱已经赚回来，天天守着也麻烦，准备把砂船转去了。”

    “也行，大军去当兵，你又要去上大学，三胖一个人，确实是不方便。”

    周家遇看了看他，道：“过几天，我和三胖准备去趟羊城，你要不要一起去？”

    “羊城？”

    周家遇觑眼看他：“怎么？跟田丰混了这么多天，不想跟我和三胖一块了？”

    作者有话要：

    虽然是直男，但还是要吃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