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车, 陆宁想了想，拐进路边一家百货商店，目光在柜台后的食品货架上梭巡了下, 很快找到了陈老板的那款肉罐头和肉酱, 让售货员给自己分别拿了一瓶。

    这玩意儿名字叫喜悦, 和欢喜牌就差了一个字, 包装也几乎一模一样, 单罐的零售价一块钱，跟陈老板的建议零售价也相同。

    还真是将人的路堵得死死的。

    这种事在生意场上，其实不罕见, 在接下来国内经济腾飞的黄金三十年，正品被仿品山寨品干倒取而代之的例子，可以是最普通常见的商战模式。

    回到旅馆，陆宁刚将买来的喜悦肉罐头和肉酱开, 三胖就两眼冒光地凑上来, 道：“我来尝。”

    他手也不洗, 抓起一块肉就送进口中，先是点点头, 继而又皱起眉头, 像品尝食物的美食家一样, 回味片刻, 开口发表评论：“口感软糯又不失劲道, 香味很足，但咸味太重，吃着有点口干。”着, 还赶紧灌了口水。

    陆宁洗了手, 好奇地吃了块, 他不是美食家，没那么多评价，不过很明显感觉得出，味道虽然和陈老板祖传秘方制出来的欢喜牌很相似，但到底还是差了点。

    这大概就是山寨货和正品的差别。

    他朝周家遇点点下巴，示意对方也试试。

    周家遇从善如流，只是自己不伸手，朝他努努嘴：“还没洗手，你喂我。”

    陆宁嘟囔：“事儿多。”

    但还是拿手喂了他一块，手指无意间碰到对方温暖的唇，也不知为何心头猛得跳了下。好在只是一瞬间，就像清风拂过水面，转眼就消失无影踪。

    周家遇嚼了几口，撇撇嘴道：“我吃着差不多。”

    三胖道：“你懂个屁！这叫猪八戒吃人参果。”

    周家遇眼皮儿轻飘飘一撩：“你谁猪八戒？”

    三胖望着他英俊的面容，刀削般的流畅下颚，以及T恤袖子下露出的一截清瘦结实的手臂，顿感心虚，轻咳了声：“行了，是我是我。”

    陆宁失笑，想了想，道：“如果你们是消费者，两样东西一样的价格，你会买哪个牌子？”

    三胖：“那当然是欢喜牌。”

    周家遇：“前提是得让人两样都吃到。”

    三胖闻言顿时垂头丧气：“现在商店都是这个破喜悦，明上游的批发商全被喜悦占领了。”

    周家遇点点头，正色道：“我们就一个多月时间，人生地不熟的，要攻下批发商，没可能。”

    陆宁当然明白这个道理，酱类罐头类食品，跟冰镇酸梅汤这种夏季特供快消品不一样，一个冷饮摊，每天卖几十杯酸梅汤完全没问题，而一家商店可能一天都卖不出一罐肉酱和罐头。所以酸梅汤那种一家家推销的方法不可取，见效太慢。

    现在最好的方法，是绕过这些批发商，直接卖给消费者。

    他忽然就有点怀念二三十年后的网络直播模式。虽然诟病颇多，但找个大主播，二三十万罐滞销品也就一天的事。

    想了想，陆宁道：“我们去各大工业园卖。”

    周家遇扬眉示意他下去。

    陆宁看了他一眼，道：“工业园聚集了大量的务工人员和流动人口，大部分的工厂都提供食宿。但大锅饭的伙食，一般都好不到哪里去。很多务工人员过年从家里来，都会带上咸菜腊肉辣酱下饭。现在已经七月份，东西肯定早吃完，估计很多人都开始去商店买辣酱肉酱改善伙食，喜悦应该就是选择之一。但只要让他们尝试到欢喜牌，他们肯定会转投欢喜。”

    周家遇点点头：“欢喜原本在商店定价一块，在工业园卖可以定价八毛，先抢到一波消费者就行，等到有消费者认准欢喜牌，去商店看到没有货，就会提醒店家去进货，店家再问批发商，回头批发商自然会来拿欢喜的货，最终还是能完成铺货。”

    三胖眨眨眼睛：“你们的是挺有道理的，问题是，我们要怎么卖给厂区的人？”

    陆宁道：“有了目标群体，再想销售办法。”

    周家遇吊儿郎当地往床头一靠，笑盈盈看向他：“行，明天正好周六，晚上很多人会出来玩，我们仨明天带着货，兵分三路，来个比赛，看谁卖得多。”

    陆宁也笑：“没问题。”

    他对周家遇的心理很微妙，从前是把他当偶像，是尊敬和崇拜。如今两人成了同龄人，偶像是不可能再当，顺理成章成了朋友。只是想到他日后的辉煌，难免忍不住有点想要较劲的心思——虽然知道自己胜了也是胜之不武。

    男人大概都有点好胜之心，尤其是面对强者。

    三胖嘿嘿一笑：“卖东西那你俩肯定比不上我，别的不，就我这口才，去南极卖冰棍赤道卖棉袄，那也是没问题。”

    周家遇笑道：“好啊，为期一个星期，谁输谁负责洗衣服。”

    到这个，陆宁就头大，如今是夏天，羊城又潮湿炎热，衣服恨不得一天两换，这旅馆又没有洗衣服务，导致洗衣服成了他们的心头大患。

    三胖兴奋道：“行，内裤也得洗。”

    陆宁：“……”这倒也不必吧。

    *

    翌日，三人选好三个不同工业园，上午先去考察了一番，下午让陈老板和李助理准备了三辆皮卡，一人拖着三百件一千多罐货，带着几个下手的工人，去了各自地盘。

    陆宁没指望自己今天能卖掉一千多罐，他要有这本事，那真是能去赤道卖棉袄去南极卖冰棍了。

    但对于卖吃食玩意儿，他是有一定经验的。

    他大学读的是计算机，刚上大学那会儿，他还远远靠技术吃不上饭，为了养活自己，他人生第一次创业，就是在宿舍卖零食。一个人精力时间有限，他便每栋宿舍找了个代理，代理们来他这里拿货，在自己宿舍楼销售。

    这模式持续了两年，不仅让他脱贫奔康，还赚到了人生第一桶金——十几万。

    这种工业园区跟校园性质也差不多，大都住宿舍吃食堂，对下饭改善伙食的肉酱和肉罐头，有着极大的市场需求。

    所以他的算也是找代理。

    他选的是番禺区的一块工业园，距离欢喜食品厂，距离最远，足足开了两个多时才到。而这一片也是整个羊城，治安最混乱的地方之一。

    他将摊位设在一个人流最大的广场，大大的牌子上写着试吃和招代理几个大字。

    广场十分热闹喧杂，食店路边摊唱歌摊，还有扎飞镖射击套圈各种玩乐的摊点。

    差不多五点之后，便陆陆续续有年轻人聚集，有些人换上了当下流行的服装，还有不少直接穿着厂里工装就跑出来。

    因为试吃二字，摊位很快有人围上来，只是试吃的人不少，甚至不少试吃后，要买一两瓶回去，但对做代理的感兴趣的不多。

    不过，鉴于陆宁不散卖，倒是有几个吃过之后，因为对味道念念不舍，忍不住好奇听代理的情况。

    代理不用交代理费，但条件是需要花零售价买十罐回去，在食堂让工友们以试吃的方式推销。自掏腰包，必然让一部分跃跃欲试的人消念头，对于底层工人来，花七八块已经是大冒险。

    因而问得人多，愿意掏钱的人少。

    而且陆宁找代理是有条件的，厂子规模必须五百人以上，这样一来，又淘汰了一部分人。他白天考察过，这一块地方，光是一千人以上的厂子，就有二十几家，其中最大的厂，有五千人。

    欢喜食品厂的出厂价是四毛，陆宁给代理的价格是五毛，代理在工厂直销的价格是八毛，一罐赚三毛。五十罐就能赚十几块，这对于普遍一百多薪水的工厂工人来，已经很可观。

    想发财的人毕竟不少，最终陆宁还是招到了十个符合要求的代理。

    羊城这么大，光是工业园区都不知多少，务工人员几百万，潜力无穷，每天扫一块地方，找到几个代理，一个月下来应该也能卖掉一个可观的数字。

    陆宁对第一天的成果还算满意。

    收工后，跟来的两个工人清点货物，开车的司机秦好奇道：“陆老板，要是免费给代理拿回去让工友试吃，估计能多招几十个代理吧？”

    陆老板笑：“如果是让人免费拿回去，这些东西就大概率不可能被工友试吃了，而是被这些人自己吃掉，对他们来就是占个便宜。但愿意花钱的，就肯定也是诚心想做代理赚钱的。”

    司机点头：“倒也是，还是你想得周全。”

    陆宁道：“代理不用多，只要精就行。”

    话间，在后面清理货物的工人，忽然骂了句脏话：“我艹他妈，货被偷了两件。”

    陆宁：“……”到底是没逃过被扒手光顾的命运。

    不过他也没觉得意外，在这种地方没被人抢，那还是因为他们人多。

    他默默算了下自己第一天的成果，在十个代理那里卖掉一百罐，试吃耗费了二十多罐，现下又被偷去两件总计八十罐。

    这一天下来，不仅没为陈老板赚到一分钱，还亏了，更别提油钱和司机工人的工钱。

    与此同时，正在海珠工业区的三胖，这会儿正在一个临时搭建的舞台上，大跳霹雳舞。

    众所周知，郑三胖是个灵活的胖子，常年混迹于云江各大歌舞厅，霹雳舞和唱歌是用来泡妞的利器，虽然目前因为身材原因成功率极少，却也靠着多才多艺巧舌如簧，是远近闻名的少女之友。

    跳完一曲，他甩甩头上的汗，拿过话筒，另一只手，变戏法似的多出两个玻璃罐，高声道：“各位靓女靓仔，每天吃食堂的饭菜是不是越来越没味？想不想生活变得更有滋有味？那就来尝尝我们欢喜牌肉罐头和猪肉酱，零售一块，今天八折八毛就能带回家，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不好吃，你们找我来退。”

    他语气极具感染力，整个人自带幽默，周围早就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人，走了一波立马有新的补上来。

    从五点多到八点多，热闹就没断过。

    他带的三个工人，卖货收钱忙得不亦乐乎。

    三胖看了眼手上的机械表，道：“还有二十分钟，二十分钟我们就收工啦！最后再跟大家唱首歌。”

    “来！Music!”

    “村里有个姑娘叫芳，长得好看又善良……哎，的就是你，前面那两个靓女！”

    二十分钟后，三胖钻进副驾驶座，一边清点工人们交上来的货款，一边问：“卖了多少货？”

    工人回道：“总共卖出去二十六件，就剩四件了。”

    三胖欢喜地吹了声口哨：“呦呵！”

    工人也由衷地竖起大拇指：“郑老板，你真是厉害！”

    三胖假惺惺谦虚：“还有进步空间。”

    他心道，陆宁得没错，务工人员的市场潜力十分巨大。

    *

    三人前后脚回到欢喜食品厂，陈老板还在厂里焦急地等待着。三胖跳下车，绕到陆宁和周家遇的皮卡旁，看到车上剩下的货，笑嘻嘻道：“看样子，你俩不行啊！”

    陆宁笑问：“你卖了多少？”

    “二十六件，八毛零售价。”三胖得意地伸出胖手比划出两个数字，“若不是太累太晚，卖光三十件绝对没问题。”

    陆宁闻言，也不由得略略一惊。他们都是下午出的门，也就工作三个多时。短短三个多时，郑光荣同志竟然零售卖出超过一千罐货，这特么真是销售奇才了，难怪以后是大佬。这要换作自己，是万万做不到的。

    他好奇问：“你怎么卖的？”

    三胖手舞足蹈道：“我看那边有人拿个音箱卖艺唱歌，灵机一动，给了人几块钱将音箱借过来，搭了个简易台子，然后凭借我百灵鸟的歌喉，迈克杰克逊的舞姿，很快就吸引来了人山人海的观众，又用我的三寸不烂之舌，将这些观众大部分转化成顾客。我跟你，三个人收钱卖货都忙不过来。”

    陆宁想想了下那画面，忍不住轻笑出声，三胖日后能成为娱乐圈大佬，不是没有原因的。想着，又转头看向周家遇。

    只见对方靠着车门，叼着根慢悠悠吸着，似笑非笑看着三胖表演，是一贯的散漫和玩世不恭。

    他扬扬下巴问：“你呢？”

    三胖嘿嘿一笑，替人回道：“他还用吗？车斗里出去多少，回来也差不多吧？”

    “嗯，”周家遇点头，“就卖了一百多，还被人偷了两件。”

    陆宁当即一噎，咳嗽起来。

    周家遇皱眉看向他，继而想到什么似的，轻笑了笑，问：“你不会跟我一样吧？”

    陆宁摸了摸鼻子，叹了口气道：“是啊，我也被偷了两箱。”

    三胖啧啧道：“那你俩可等着给我洗内裤吧？”

    周家遇道：“还有六天，急什么？”

    三胖道：“就你这一百多，七天加起来都比不上我一天。我看你俩早点认输，明儿跟我一起干，努力一把，买不掉二十多万罐，帮老板卖个七八万还是可能的。”

    陆宁笑道：“家遇哥得对，还有六天，不用急。”

    三胖将一大包钱递给端着茶水上来的陈老板。

    刚三人话时，陈老板已经听了个七八分，对这位胖哥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他那三家店面，一天下来的营业额加起来也不过两三百，这位胖哥竟然半天就卖了八百多块，难怪年纪轻轻就是云江的大老板。

    乔总和李助理果然没骗他。

    他双手毕恭毕敬地奉上茶水，道：“郑老板辛苦了，这第一天就卖了一千多罐，我这些存货是不用愁了。”

    继而又给周家遇和陆宁各自递上茶，虽然两人只卖了一百多，还各自被偷了两件，但毕竟两位高材生是跟胖哥儿一起的，陈老板倒也没算怠慢，只是不如对三胖的殷勤。

    喝完茶，三人和老板寒暄几句，便坐上车子道回府。

    回到旅馆，洗了澡之后，三胖因为劳累过度，几乎是立马倒在床上呼呼大睡。周家遇则是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在台灯下用笔记着什么。

    陆宁瞅了眼，爬上床，双手枕着后脑勺，问：“找到几个代理商了？”

    周家遇斜睨着眼睛看他，勾起一丝嘴角：“你怎么知道我去找代理商了？”

    陆宁道：“如果不是找代理商，你不至于只卖出一百多罐。”

    周家遇合上本子，转过身对上他；“看来宁宁也是这样做的啊？”

    陆宁撇嘴：“你恶不恶心？”

    周家遇嗤了声：“三胖天天叫你宁宁，你怎么不觉得恶心？”

    陆宁道：“三胖还叫你遇儿，亲爱的遇哥，遇遇呢！”

    周家遇笑：“倒也是。”他沉吟片刻，拉回刚刚话题，“你那边怎么样？”

    陆宁道：“找到十个代理商。”

    周家遇点点头，学他枕着手，在他旁边躺下：“咱这不谋而合还挺有默契。”顿了顿，又道，“不过我好歹做过生意，你这个天天两点一线的年级第一，怎么一下就想到这办法的？”

    陆宁不要脸道：“大概是我聪明吧。”

    周家遇低低笑了笑，嗯了一声：“确实。”

    陆宁听到这肯定，却是有点心虚，当年刚上大学在宿舍卖东西，他也是摸索了好些日子，才想到在各个宿舍楼找代理这个办法。

    如此看来，自己确实比年轻的周大佬稍逊一筹。

    当然，他也并没什么不甘心，反倒有点为二三十年那个偶像感到自豪。

    看，你年轻时候，可牛逼了！

    作者有话要：

    周大佬：那还是你牛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