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第 57 章 大婚上
五月初七这一日, 恰恰是平康公主探视李嫔之期。
傅娆“死”后,皇帝对后宫心灰意冷,平康公主数次恳求探望李嫔,皇帝最后准许她两月探望一次。
平康公主近来都极是快意, 直到五月初六, 收到李维中暗卫密报。
李维中失败了, 李家合族即将被抄斩。
而那位傅太医已死而复生, 即将入宫为后。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将平康公主砸得眼前一黑, 跌坐在地,惶惶恐恐一夜未睡,待次日迫不及待要去皇宫探望母妃。
可这一回, 一枚潜伏在公主府的李家棋子,从黑暗中迈出,低声与她道,
“殿下,让奴婢易容成您的模样入宫见娘娘吧?”
“为何?”
“奴婢有很重要的东西交给娘娘保命。”
“什么东西?”
那女卫掏出一锦盒,开递给平康公主瞧。
平康公主一眼便认出那物,深深闭了闭眼, “好,不过,我每回入宫, 女官皆要查验, 你又如何将这样东西带给我母妃?”
那女卫眼底闪过一抹坚决, 旋即当着平康公主的面,割开自己大腿一片肌肤,剜出一块肉, 将那样东西塞入,并用细针缝好。
平康公主眼睁睁看着这般惨烈的一幕,花容失色。
那女卫却是除了皱皱眉,并无任何痛楚,
平康公主心有余悸望她,“你不痛吗?”
女卫冷冷一笑,“奴婢服过一种秘药,那药喝下,肌肤与常人大为不同。公主不用担心,旁人搜不出身。”
清,女卫易容成平康公主的模样,前往皇宫。
因圣驾远在通州,宫人多少有些怠慢,平康公主好歹也是皇帝的女儿,女官并未细查便放她进去。
那位易容的女卫在翡翠宫见到了李嫔。
李嫔只一眼便认出她不是平康公主,她这些年已磨炼得十分谨慎,稍稍使了计策,将看管的女婢给遣了出去。
那女卫二话不解开昨夜缝上的针线,取出两样东西。
第一样东西,李嫔一眼认出,乃是皇帝赐给她父亲的匕首,当年她父亲为救皇帝而亡,皇帝十分感念,赐此匕首给李家,承诺将来还李家一条命。
第二样东西,李嫔不识,接过悄悄塞在她常日坐的地砖下,随后问,“这是什么?”
那女卫覆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李嫔闻言神色大惊,“果真?”
女卫轻蔑地笑道,“奴婢已证实此事,娘娘可见机行事。”
李嫔眼神微亮,凝望窗外幽幽绿色,颔首道,“没错,这果然是样好东西。”
五月初八,帝驾回銮。文武百官出南城门跪迎。
傅娆与笨笨皆在帝驾上,至正阳门下车,有宫人搀扶着傅娆上了另外一辆马车回傅府,笨笨趴在车窗旁泪眼汪汪,目送傅娆远去,
“爹爹,娘亲什么时候回来呀?”
皇帝见女儿哭得一抽一的,心疼得很,将她搂至怀里,“你若想她,爹爹晚上带你去看望娘,不过你娘正式入宫还得一月后。”
路上,傅娆已与笨笨分清楚,笨笨乖巧,记下娘亲交代的话,坚强地将泪水拂去,眼巴巴点着头,“笨笨知道了….”
傅娆回府路上,仪仗侍卫敲锣鼓,一路热热闹闹将她送回傅宅。
郑氏已与先一步回府的傅坤,开中门,设香案,跪在中厅迎候傅娆。
待宫人宣读完旨意,郑氏泪水涟涟与傅坤朝傅娆跪拜,
“臣妇给娘娘请安。”
“臣弟叩见皇后娘娘。”
傅娆如何舍得亲母给她下跪,连忙迈步要去扶她,却被宫人拦住,“娘娘,礼不可废。”
傅娆忍着泪意,脚跟发软看着母亲与弟弟给她恭敬地磕头,郑氏伏在地上,身躯轻轻颤着,情绪极是激动,
“快些请起。”
她亲自上前将郑氏扶起,母女俩两两相望,最后抱在一处痛哭许久。傅坤将宫人发走,留下两名伺候傅娆的宫婢。
夜里,母女俩睡在一处,叙了许久的话。
傅娆从郑氏处得知,皇帝早已安排人将傅宅后面一栋宅子给购下,并入傅宅,昨日她的嫁妆已悄悄转入并装点好,傅娆亦是无话可,他还当真是不叫她费一点心思。
郑氏擦干眼泪,手忙脚乱道,“无论如何,为娘还是得绣些东西给你,也省得你将来入宫,被人笑话….”
郑氏急起来,顾不上寝歇,连夜点灯开始绣花,边绣花边抹泪。
以前日日愁,巴望着傅娆能尽快嫁出去,傅娆离京后,她亲自点后宅诸事,方知女儿这些年吃了多少苦,傅娆离开这段时日,她日日活在悔恨中,隔三差五烧香拜佛,乞求她平安归来。如今傅娆真要出嫁,嫁去那深宫后院当皇后,消息传来家里,邻里四坊皆来给她磕头,一些留在京城的官宦女眷也亲来给她见礼。
换做以前,她不知多高兴,女儿要当皇后了,这是傅家莫大的荣耀。
要知道,傅家也就在一百年前四世公卿的时候出过两任皇后,现在轮到女儿,她应该高兴的。
可她高兴不起来,晶莹的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剪不断,仿佛有肉从心头剜去。
一夜垂泪至天明。
皇帝回銮当日,李嫔在翡翠宫门口执当年皇帝赐给李老爷子的匕首,引颈自刎,所幸侍卫施救及时,只割出一条血痕。
消息报至御书房,皇帝眼皮都没掀一下。
冷怀安笼着袖给他研墨,一面问,“陛下,您瞧,该如何处置?”
皇帝似乎并未听见,一手抱住笨笨,将她搁在膝盖上,教她握稳毛笔,一手将折子翻好,示意她写字。
好一会儿方皱眉问,“她拿的是朕赏给老爷子的七星宝刀?”
冷怀安手下一顿,往他望一眼,回禀道,“正是。”
皇帝微的呲出一声笑,心里怒急,李老爷子何等品格,生出的儿女却狼子野心,他沉沉吁了好长一口气,
“你亲去翡翠宫,将那匕首取回。”
冷怀安便知,这位帝王是算信守承诺,饶恕李嫔一命。
他应声退下。
“爹爹,这封奏折也是写‘可’?”笨笨歪着头侧身问他。
她这些时日写得最正的字便是这个“可”字。
皇帝抚了抚她发髻,宠溺道,“是,笨笨的字写得越来越好了。”
突发兴起,他抱着笨笨环宫游玩一番,最后扶着她立在奉天殿二楼桅栏处。
远处,昏阳交割,最后一抹红霞缓缓褪尽颜色,天地呈现一片青白。
的女孩儿,眨巴眨巴眼张望前方丹樨,殿宇浩瀚如卷,铺在奉天殿两侧,大红的宫灯次第而开,如簇簇红梅点缀其中,翘檐伸向苍穹,似贴在天际的玄钩,森严而肃穆。
白玉石阶从脚下往前延伸,将一幕一幕的恢弘铺向远方。
女孩显然也被面前巍峨的皇城给震撼住,眼神儿亮若星辰,“爹爹,这是哪呀?”
皇帝将她抱在怀里,凝望这许久不曾巡视的禁城,眸眼幽深如墨,“孩子,这是你的家呀。”
笨笨的笑声如银铃穿透天际,“原来我家这么大呀….哈哈哈!”
……….
皇帝回銮后,官署区灯火彻夜不歇,各个衙门也是转若陀螺。
一边是礼部等衙门为立后一事奔走。
一边是都察院,刑部与大理寺为李家造反一事忙碌,
京城表面祥和,实则暗潮涌动,风声鹤唳。
李家根深叶茂,牵扯甚广,朝中勋贵几乎人人自危,生怕某日醒来乌纱帽不保,甚至合族下狱。
而锦衣卫更是隔三差五,搜查李党官员府邸,一时京城掀起血雨腥风。
几家欢乐几家愁。
比起隔壁傅家的热闹,陈府上下已闭门不出。
来也怪,皇帝好像忘了这位公主,三司只将公主府的下人传去审问,平康公主与徐嘉却是无人问津。
这位金尊玉贵的大公主得知傅娆之女被封为乾祯公主,气得将府内能砸的瓷器都砸了。
后来还是徐嘉拄着拐杖,拦住她,“殿下再砸,咱们可就没银子吃饭了。”
“你什么意思?”平康公主红眼瞪他,跟个兽似的。
倘若当年,她不将面前这个男人抢回,或许李家还是名门望族,她母亲怕是已被封为皇后,而她将是最为尊贵的大公主,也是那风光的佥都御史夫人。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这满地的碎片束缚在一方天地,举步维艰。
只见徐嘉丢开拐杖,扶着门框艰难地蹲了下来,将门槛内离得最近的,一被砸歪了鼻子的金龟给捡了起来,
抬袖将上头灰尘拭去,头也未抬,面色平静道,“殿下,您歇着,臣拿这金龟出去兑点银子…再去菜市挑些你爱吃的黑鱼回来….”
他扶着拐杖缓缓起身,将金龟抱在怀里,一步步朝后门走去。
隔着一面墙,傅府的欢声笑语清晰入耳,仰眸,雨滴不知何时砸入眼角,他笑了笑,那清白的面容不掩俊秀,他呲着牙,无声地笑了笑,含泪,步履阑珊出后门,往街市迈去。
曾经,有位女孩儿,荆钗布裙,温柔体贴,为他洗手作羹汤,那无声的温馨,犹在昨日。
此刻,他灰头土脸,拄着拐杖,伏在另外一个女人的脚下讨好苟全。
若有来生,他定抹平棱角,成为她的裙下臣。
傅娆并不知徐嘉心中所想,她浑然忘了这么一个人。
婚期已近,内廷司遣了教养嬷嬷来到傅府,教授傅娆内庭规矩,及大婚典章礼仪。
傅娆不是娇气的人,将教养嬷嬷的话,一字不漏记下,无论是宫规,习俗,皇亲国戚或宫妃底细皆是牢牢记在心里。
唯独最后那日所教一事,她不能忍。
便是那房中之术。
桩桩件件教的是让她如何主动伺候甚至是勾引皇帝。
教养嬷嬷给她那几本册子十分烫眼,她只瞥了一眼,便是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册子里的画像奇形怪状,五花八门。
她也并非不通□□,于那事上与皇帝也极是契合。
可她依然费解,怎么会有这样的姿势呢?
她偶尔翻阅医书,也能看到一些烫眼的画面。
可教养嬷嬷教授的前所未有齐全。
起先她是不乐意听的,可嬷嬷却一板一眼,将房中十项全能术悉数教之。
傅娆拗不过她,便神思不属地听着。
教养嬷嬷瞥着她乌溜溜的眼神,轻轻一笑,缓缓将册子一合,
“娘娘,宫里的娘娘们入宫前皆要学这些….”
“我知道,嬷嬷教便是了….”她低头绞着手帕,
“娘娘若学得不尽心,怕是回头便有旁人这般伺候陛下….”
嬷嬷话音一落,傅娆神色僵住,俏脸渐渐殷红,薄薄的,似有血色渗出,沉默片刻,她咬了咬牙,目光落在那册子上,主动翻开停留那页,
“我学。”
嬷嬷暗暗抿嘴,继续教授。
傅娆起先是羞不能已,可身为医者的她,竟然也从中悟出了许多养身之道,不得不,这位嬷嬷所授包罗万象,无奇不有,算得上集大成。
抛开此术带来的羞赧,这确实是本极系统的书册。
“嬷嬷,我好歹是皇后,也要这么伺候陛下吗?”
嬷嬷神色雍宁道,“娘娘,您虽然比旁人要尊贵,可天子就是天子,娘娘始终是天子的臣,自然该您来伺候他。”
傅娆闭了闭眼,来去,皇帝什么都不用做,往龙床一躺,其他诸事交给她便可。
怎么可以呢?
傅娆欲哭无泪,她与他也不是头一回,做得最大胆的一次便是那回为了抢回圣旨,主动勾了勾他腰带,随后,他化被动为主动,她躺着享受便好。
以后入宫,皆要换着来吗?
傅娆对自己的前途生出浓浓的担忧。
嬷嬷仿佛是完成一件最正常不过的公事,神色平静,不动如山。
到最后,傅娆顶着一张红彤彤的脸问道,
“大婚之夜便要这样吗?”
嬷嬷郑重点头,“对,十项全能,一样都不能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