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烟与第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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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烟与火

    *

    三年前。

    窗口向东,晴天的晨光早早洒进来。

    陈戎醒了,躺在床上没有起。

    门外传来母亲的声音。她打了三个还是四个电话,讲同一件事:“我们家陈戎上了省重点高中。”

    很神奇,这几遍的语气声调一模一样,仿佛是拷贝的。

    不是高考大捷,这样到处发通知的家长比较少见。母亲已经把一切寄托给他。

    门外清静了,他才坐起。

    底下的这张硬板床,只要他一有动作,就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动。如果遇上需要处理的特殊日子,床板震起来地动山摇。当然,打桩一样的晃动只有母亲不在家的时候才响。

    阳光照亮白墙,上方挂了一幅水彩画。那是即将坠落的悬崖。

    画风抽象,不写实。他不能让母亲发现,这是一幅负能量作品。

    他下了床。

    刚才下压的床板猛然拱起,又发出一声响。

    这是几十年前的旧房子,房产证挂了他外婆的名字。

    二室一厅,足够他和母亲居住。

    他母亲的生活是这一带最阔绰的。她离了婚,但日子停留在过去。她吃好的穿好的,没有车,出门却一定要坐出租车,她不愿意去挤公共交通。

    她,夏天这么长,车厢全是汗臭味。

    家里对她很容忍,不给她半点刺激。

    母亲有惊人的姿色,交了一个富豪的男朋友,几乎要谈婚论嫁了。

    但陈戎过得很拮据。或许不是拮据,而是,富豪和他没有关系。就算母亲再婚,他也不是富豪的儿子。

    这么多年,他没有和母亲提过,要换一张舒服的床板。他习惯了这样的“嘎吱”声响。

    有声响时,他觉得自己是生动的。

    陈戎去厨房倒了一杯水。

    到处不见母亲的身影,但煤气炉的火仍然在滚。

    母亲生病以后,经常丢三落四。

    他关掉了煤气炉。

    出来见到,母亲喜欢的那个包包不在。他知道她出门了。

    陈戎也要走。

    街口有一间铺面,极的店。门面不过两米宽,里面很狭长,估计有四五米。

    这是一间花店。鲜花在局促的店铺里非常拥挤,店主经常把花摆到人行道上。

    陈戎到了花店:“珍姐。”

    珍姐是花店的老板娘,三十出头。她五年前租下了店铺,至今卖花。

    陈戎暑期在这里打工。他未满十六岁。珍姐对外不称打工,他是她的弟弟,过来打打下。

    她每个月给他00元薪水。这对于学生的陈戎来,已经是巨款了。

    “陈戎,来。”珍姐把一张卡片拿过来,“这是今天上午要去送的地址。”

    “嗯。”

    珍姐见到他鼻头的汗,抽了张纸巾过去:“擦擦再去吧,也没那么急,天气太热了。”

    陈戎拿下眼镜,用纸巾盖住了自己的眼睛。

    珍姐回过头来。

    少年眼睛细长,不像桃花那样饱满,但又没有丹凤那么窄,更像是一枚橄榄。才十五六岁就有这等风华,长大还得了?

    但想到陈戎母亲那样惊人的美色,珍姐就不奇怪了。

    *

    陈戎戴上头盔,把花框绑在后架上,骑上电单车出发了。

    去的第一家,是一个固定地址,在一幢办公楼。对方是白领,但每天她收花的神态都不是很高兴,常常敷衍地接下。

    第二家,才送了三天,是一个男孩。男孩很惊喜,因为他至今都不知道送花的是谁。

    送的是向日葵,男孩问花语是不是无法表达的爱?

    陈戎也不知道,他随口应声:“嗯。”

    他送花的地址大多是附近,不会超过五公里。这里是老城区,人员密集,但也有几条街,建的是老房子,路是几十年前的,不宽。整一条路没有公交车站,也没有人行道,房子的门像是紧贴路面。

    除了两边居住的住户,其他人几乎不走这里。

    陈戎的电单车窜得飞快。

    他过来这边,给一个老太太送花。这是退休的老教授,有次过马路的时候,被陈戎扶了一把。

    陈戎偶尔来这里请教功课,顺便给老太太送花。

    老太太有一子一女,女儿在外打工。至于儿子,她只三个字:“败家子。”

    她一个人住在老房子,花是孙女送来的。

    陈戎从卡片的祝福可知,老太太要过八十大寿了。

    陈戎远远见到,一伙人在老太太的门前站着。

    为首的那人长了一张驴脸,他指着门里的人:“再不还钱,你这把老骨头就不要了吧?”

    陈戎停下了车子。

    里面传来沙哑的声音:“你们这群违法分子,敢不敢跟我去公安局走一趟?”老太太虽然人老,但话有气质,哪怕气急,也没有表现出泼辣。

    驴脸又:“我怎么就不敢了?你家儿子,白纸黑字跟我们借的钱,现在还不上了,我们还是受害者呢。怎么你比我们还凶?这年头,我们这些债主反而成孙子了。”

    旁边一群人笑了起来。

    “老太太,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里的存折有好几十万呢,攥那么紧干嘛,不知道到了还钱的时间吗?”驴脸的贼眼一溜,“对了,你儿子你有一块祖传的玉石留在家里?一并拿来还债吧。”

    老太太这时走出来了,面红耳赤,站得直挺挺的,话有怒气,却也没有歇斯底里:“谁欠你的钱,谁和你签的合同,你找谁去。”

    “我这不是找不到你儿子嘛。”驴脸,“腿长在他身上,我们也不能打断他的腿啊,他溜了,我们的钱跟着他一起溜了。”

    “我没有这个儿子,慢走,不送客了。”老太太转身就要往里走。

    其中一人猛地上前,要去抢夺她的存折。

    老太太年纪大了,关节不稳,被对方的冲力一撞,整个人往前扑,额头磕到台阶。

    那人一惊。见到老太太自己爬起来,他松了口气。

    驴脸接过存折,翻了下:“呵,一笔巨款啊。行吧,你用这还了钱,我们就不追究了。以后也不来烦你。你要面子的吧?方圆几百里都知道你欠债不还,你丢不丢人。”

    驴脸似乎知道老太太的痛楚。当了几十年的教授,最大的就是面子。

    老太太一声不吭,站起来以后又抬头挺胸。

    驴脸合上存折,挥着:“走走走,我们进去坐一坐,好好谈谈还钱的正事。”

    这群人在门外都这样猖狂,要是进去里面,肯定会使不正当段。

    陈戎放下头盔,喊:“你们这样欺负一个老人家,到底是谁不要面子。”

    驴脸转过头,见是半大不的毛头子,他哈哈一笑:“干嘛呢?上课听雷锋故事听傻了吧,过来见义勇为?”

    陈戎默不作声,又上前一步。

    驴脸笑得停不下来了。先不少年的年纪,光是看人数,少年一个人,他们这里好几个,赢的肯定是他们。

    驴脸要继续往老太太家里。

    老太太伸拦住了。

    驴脸要去拍老太太的,忽然,他的被人折了一下,肘外翻,疼痛袭来,他才发现自己被毛头子拦住了。“你他妈——”话断在半截。

    毛头子看着年纪不大,身材也不壮硕,但出拳奇快,几个人围殴过去,他一拳一个,一下子就把几人打散了。

    落荒而逃的几人留下经典的一句话:“你给我等着。”

    陈戎扶着老太太:“要不要去报警?”

    “他们有借款合同,白纸黑字,作孽啊。”老太太,“我过几天搬去女儿那里住,你自己要注意安全。这些人不是好惹的,以后见到了就跑。”

    陈戎这时候不忘送花:“麻烦老太太签收。”

    刚才打斗时,他的领口被扯烂了,露出半边的肩膀。

    老太太进去拿了件衣服出来。

    陈戎摇头:“不用了。”

    老太太:“你这样露肩膀去送花,别人以为你是烂仔呢。我儿子留在这里的衣服不多,只找到这件。”

    陈戎随便穿上了:“老太太,我洗干净了再还你。”

    “还不还都无所谓了。这是我儿子以前中学时穿的校服,他现在胖了,尺寸不合。”老太太叹气,“我儿子以前是好孩子,穿起校服,和你一样好看的。”她话里有话,有惦记有怀念。

    陈戎坐上电单车,又去了下一个送花地点。

    晚上洗外套的时候,他发现,衣服的兜里有一个盒子,里面放了块玉石。

    母亲过来:“发什么呆呢?”

    她望见他里的东西,问:“这是什么?”

    陈戎推了眼镜:“顾客的东西。”

    母亲略有沉思,:“青玉白雕?”

    是了,母亲有项神奇的本事,日常用品,她丢三落四,但是奢华物件,她一眼就能辨认。

    她:“这是9世纪的东西了。”

    他洗干净了外套,第二天下午去老太太家,却没见到人。

    邻居:“有辆车把她接走了。高利贷的经常上门,老人家一个住很危险,她女儿火急火燎,连夜把人接走了。”

    花店照常营业。

    陈戎让珍姐联系老人家的女儿。

    那边却:“我妈她有空的时候去拿。”

    陈戎:“要不你给个地址,我给你们送过去。”

    这时,老太太接了电话:“先在你那放着吧。如果我儿子找到你,你就不知道,没见过这块东西。要是送来我这里,肯定被拿去还债了。”末了,老太太叹气。

    陈戎问:“老太太,你不怕我跑掉吗?”

    老太太笑:“你这孩子这么乖。”

    他戴上了眼镜。他忘了真实的自己是什么样的,只知道礼貌友善、助人为乐,一切美好的品质都在他的眼镜下。

    确实,有眼镜,他不会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