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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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宅院除了紧挨住东城墙外,其他皆平淡无奇。

    五百囚卒于黄龙坡驿因粮谷聚啸闹事之后,虽潘成虎、郭君判被架起来提出的要求都得到满足,但为了防止类似的事件发生,仲长卿、高祥忠等受招安贼将,基本都被解除禁厢军指挥使、城寨巡检使等直接统领兵马或掌握兵马节制权的职衔,而调任其他相对优闲的差遣。

    陈子箫即便最终赢得岳海楼的信任,但郭仲熊对岳海楼事前隐瞒极为不满,最后还是将陈子箫解除草城寨巡检使的差遣,调回岢岚城,在州兵马都监司任吏。

    陈子箫在那之后,便将这栋宅院租下来。

    陈子箫明面上除了雇了两名杂役随扈外,宅子里连着收拾房间的婆子都没有,更不要别的女眷了。

    将暮之时,陈子箫身穿官服牵马走进巷子里,莫名一阵心绪不宁,有一种被人从身后盯住的错觉,他猛然转头往身后看去,但从他立身处到巷口都杳无一人。

    陈子箫自嘲的苦笑两下,抬头越过灰扑扑的城门楼,看着远山之巅的绚烂彤云笼罩,好一会儿,拧紧的眉头始终都没有展开来。

    陈子箫走到租住的宅院前,又往身后巷道左右张望了几眼,才走到门檐下不急不徐的轻叩了几下铜门环。

    片晌后,一名瘦脸汉子打开门来,也警惕的探头往巷道里张望了两眼,才将院门打开来,方便陈子箫牵马进去。

    萧燕菡身量颀长,又擅长弓马刀术,修长的四肢自然是要比养成深闺的郡主公主们矫健、结实得多,因此她刻意蓬头垢面,扮作饥民,平时见着外人则畏畏缩缩的低着头不吭气,确实不会有什么明显的破绽。

    但她这时候执马鞭坐在庭前,看到陈子箫走过来,自有一股颐指气使的气势散发出来,拿马鞭指着陈子箫,恨气道:

    “我要你现在就想办法杀死徐怀这狗杂种,契丹男儿绝不容他如此羞辱!”

    陈子萧午后都在衙门里打转,疑惑的朝萧燕菡身边一名削瘦汉子看去。

    “徐怀没有出现,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耽搁了,却遣了铸锋堂两个伙计到黑松岗,将穆阿七、乙华罗两人的头颅割走——我们好不容易拦住郡主,才没有将铸锋堂这两条杂鱼留下来。”削瘦汉子道。

    契丹却是有将敌人头颅割作酒器以为羞辱的传统,更不要徐怀在肃金楼前还口口声声要将一颗头颅当尿壶——穆阿七、乙华罗为了大契丹的存亡,不惜身死为饵,死后连首级都不保住,还要受这样的折辱,不要萧燕菡了,陈子箫这一刻额头青筋也控制不住的抽搐起来。

    陈子箫按下心头涌动的怒恨,赞许的朝削瘦汉子点点头,微微躬着身子劝萧燕菡,道:“虽在桐柏山里,这徐怀自幼皆以痴愚示人,玉皇岭流传出来的法指徐怀自幼学武成痴,才不通世故而性情粗莽,十足一个有勇无谋之辈,只是用为锋将却有万夫莫挡之勇。但种种法以及以我在桐柏山的切身感受,蹊跷处太多,在此子身上迷雾太多太浓,在一切探明之前,切不可因其言行而轻举妄动”

    “一个山野里粗莽生长的狗杂碎,想杀便杀了,难道还能比捏死一只蚂蚱难上多少?我看你真是越活狗胆越!”萧燕菡愤恨的训斥道,“穆阿七、乙华罗都是大契丹的健儿好汉,慨然赴死眉头都不皱一下,我们却任凭越人一个莽夫割走他们的头颅去盛尿屎,我萧燕菡回去有何面目面对他们的家人?”

    “葛伯奕今日大肆搜查细作,看上来是我们计谋得成,但葛伯奕今晨派人护送鲁国公返回太原之后,其行辕以及州衙的护卫依旧严密万分,好些区域,级别稍低一些的将吏都禁行;而此时岳海楼也不知踪迹,曾润、朱孝通也完全不知道他的去向。我午后在州衙转了好几圈,可以确认还有神秘贵客,需要葛伯奕亲自接待,郭仲熊、王番都是匆匆去来——所料不差的话,曹师雄、曹师利叛敌随时都会发生,”陈子箫耐着性子劝道,“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们绝不能轻易妄动,切莫叫穆阿七、乙华罗他们的牺牲白费了啊!”

    “难道你就愿意这莽货得意?”萧燕菡叫道。

    陈子箫道:“监军使院有督军之责,午后那厮带人找到州衙,讨要一百张神臂弓、两百副扎甲,武库检点官有所怠慢,差点被那厮拽住衣襟暴揍一顿,最后还是郭仲熊遣人过来,讨价还价,最后让他们拿走五十张神臂弓、一百副扎甲,”陈子箫道,“监军使院的役卒日常纠察犯禁之事,不需要用重器,郭仲熊这时候竟然半点脾气都没有任其索取,绝非正常。要是我所料不差,王番应该差遣这厮率队北上前往督军,而且也考虑到这支人马有参战的可能,才会任他到武库索取重器——要是我所料不差,郡主还担心没有会替穆阿七、乙华罗报仇雪恨吗?”

    “这厮有什么资格去督军?”萧燕菡道。

    “王家父子身边能放心任用的人太少,他们身边有什么事,不能离开卢雄、郑寿,而监军使院五百役卒,看似大多数都是黄龙坡驿粮谷聚闹事收编之后的囚卒、厢军,但骨架却还是铸锋堂卫——王番当然不会直接让徐怀这厮负责督军之事,他或许会叫朱沆走一趟,但扈卫人马必然是徐怀、徐武坤领队。不管王家父子现在是否有意拉拢潘成虎、郭君判以及王孔,但他们现在不可能对这三人完全信任,就眼下而言,他们有什么事,必然还是只会铸锋堂众人,”陈子箫道,“现在要注意就是徐怀率领这队役卒,可能要比葛伯奕身边的嫡系亲兵都要能战,大同那边需要注意!”

    “二百囚卒,能强到哪里去?我看你真是越活狗胆越,徒增他人志气!”萧燕菡冷笑道。

    “我郡主啊,韩大将军这狗胆真是越活越了,连我这么一只蚂蚱,都怕得要命,怎么能委之重任呢?”徐怀豁然推开院门,迈步跨过门槛,一按住腰间的佩刀,一叉着腰,朝院中众人哂然道。

    这一刻陈子箫如冰水从头浇灌而下,心头不出的震惊仿佛雷霆一般将他狠狠击中,直叫他脚发麻。

    徐怀怎么可能会窥破他的身份?

    这怎么可能?

    而他刚才进院子时,明明看前后都无可疑人等跟踪,徐怀怎么就无声无息站在院外贴门偷听了这么久?

    不管内心的震惊有多强烈,陈子箫还是下意识伸往腰间的挎刀抓住。

    院中几名卫士都是自幼刻苦训练、又久历血战的精锐契丹武壮,他们中大多数都没有见过徐怀,看到徐怀闯门而进,受到的震惊自然要比陈子箫轻得多,当下便有四人第一时间拔出刀来。

    然而就在这一刻,两侧院墙有二十多名弩冒出头来,二十多支利箭在半空中交织出死亡的罗,将这四名拔刀朝徐怀扑杀过来的契丹武士笼罩其中。

    这些契丹武士藏匿在岢岗城里,除了保护萧燕菡外,主要任务还是尽可能去挑起城里汉蕃矛盾,当然不可能穿上铠甲穿街走巷。

    衣袍里穿铠甲也不可能。

    当世可没有所谓的金丝软甲可以当内衣穿里面,再轻薄的皮甲都能将衣袍鼓胀胀的撑起来,巡街的甲卒眼睛瞎了才会不上前搜查。

    神臂弩可劲射一百五十步,以陈子箫的身也不敢能面对四五支神臂弩在这么近的距离同时攒射,更何况四名契丹武士注意力被闯门而入的徐怀吸引过去,压根就没有注意到致命威胁会从头顶降来。

    反应迅敏,也只能叫他们转身斩落一两支从身后袭来的劲矢,但更多的弩箭无情的射入他们的血肉之躯。

    “我不是过来杀人的,我这次过来,主要是想跟郡主交个朋友,大家不要冲动!打打杀杀非常不好!”徐怀举示意他过来没有敌意。

    “韩伦!你这狗贼!”萧燕菡拔刀就发疯似的朝陈子箫披砍过去,叫人难以想象一个女人竟然能杀出如此凌厉、凶猛的刀势。

    陈子箫心里苦涩,却无法替自己辩解,只能左支右绌的躲避刀势。

    陈子箫、萧燕菡这两人无论如何都是要留活口的。

    徐武碛走入院中,持刀盾盯住陈子箫以及另外两名还活着站在院子里的汉子,沉声道:“为郡主安危着想,我劝你们切莫轻举妄动!”

    除墙头的弩外,不知道还有多少精锐甲卒站在徐怀身后,陈子箫知道他们绝无突围的可能,这一刻解下腰间挎刀扔下,也示意另两人不要轻举妄动。

    而周景与韩奇两人持盾闯进院中后,则从左右将萧燕菡夹抄过去,直接用盾面朝她冲撞过去,用盾将她中的刀刃打落在地。

    萧燕菡性情却是暴烈,不甘心被俘,她也看出徐怀这些人想要活捉她,无视墙头的弩,快走数步,身形便踏墙而起,从周景、韩奇两人合击组成的墙盾越过。

    周景、韩奇不能拔刀戳刺,只能举盾护住头颈要害,萧燕菡左足踏盾再度跃起,侧身踏走墙壁,数步间已经贴到徐怀身前,屈指成爪,便往徐怀的两眼抓过去。

    萧燕菡心里愤恨不已,认定陈子箫早已经背叛契丹,他提供的消息都是假的,都是欺骗她们的。

    她这时候恨得只想杀一个是一个,然后就在她以为下一刻就能抓瞎徐怀的狗眼,就见徐怀身椎似水波一般微微晃动起来,矮身伸便是一拳,便朝自己的胸口崩打过来。

    难以言喻的沛然巨力冲撞过来,令她的身子在半空失控横飞出去,这一拳打得她直闷过气去,但更叫她难以置信,这厮下流之极,一拳直接打在她胸前的厚肉上。

    徐怀耸耸肩,朝陈子箫以及另一位瘦脸汉子哂然道:“我不是要对郡主无礼,但郡主细皮嫩肉,怕是其他地方挨不住我莽夫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