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唐娇没有过多的去想皇帝所话语的真假, 不过倒是托了皇帝这番话的福,太后倒是没有再提及起姜彧的事情, 也让唐娇的耳朵清净许多。
倒是姜彧,先时在唐娇这边碰了壁, 唐娇以为他会有所收敛, 谁料, 接下来几日,姜彧人未出现, 这礼却是常送进宫里来,送进了慈安宫中。
这礼并未指名道姓是送予谁的, 可看着备下的礼物, 不是一些民间玩意儿, 便是唐娇这个年纪的姑娘爱得花儿、钗儿, 用意可是一目了然了。
不过来倒是好笑, 这姜彧越是献着殷勤, 而太后心中便是越发防备, 现在太后也明白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道理。
太后唯恐唐娇被唬了去, 对于这些东西的处置, 却是苦恼至极。
若是将东西扔了,怕唐娇心中有意见,让唐娇收下,又怕真让姜彧这糖衣炮弹把唐娇的心防攻下。
左右为难,东西最终还是交到了唐娇的手中。
却未料唐娇的反应实在是出人意料,姜彧送来的东西, 有值钱的,也有不值钱却有心意好玩的。
唐娇每回收到东西,也只是略略翻翻,这值钱的,让蒋嬷嬷登记造册藏入库房里,这不值钱的,全让唐娇赏给了底下人,她自己却是半点都不在乎的样子。
太后看着唐娇这般,却是又发愁了。
先时倒是一直都没有发现,早些年未央长公主带着唐娇也在宫中住过一些时日,也不知道是那会儿还的缘故,还从未发现唐娇竟然如此的贪财。
像她们这般出身的孩子,便是出身再差上一些,哪里会为钱财担忧,自然也不可能这般贪恋黄白之物,偏偏唐娇却是这般……
太后心中又是担忧,又是心疼,也只以为是这场变故影响,才会让唐娇这般。有心上唐娇几句,却又怕唐娇因此而难受……
亏得太后没有出口,否则让唐娇知晓太后想这许多,定然会觉得好笑极了。
钱财自是好东西,但对于唐娇这样连生死都不管的人而言,其实就是一个外物。她收下姜彧送来的东西,只是觉得不收白不收,将那些不值钱的东西赏赐给底下人,则是唐娇并非真正这个年纪的姑娘,对于姜彧所谓“投其所好”送来的东西,还真不怎么感兴趣,便是搁在屋中,也不过是占据了地方。
可太后不知唐娇的心思,她在宫中也没有可以话的人,倒是难得对皇帝多了几分依赖,在皇帝过来请安的时候,忧心忡忡提及了这件事情。
皇帝听得太后的担忧,却是不以为然,毕竟皇帝不是妇道人家,更不是那般清高之人,觉得女子嗜财便是品性有亏。
不过瞧见太后一脸担忧的样子,皇帝倒是笑着宽慰道:“无事,娇娇如今在宫中住着,等时间久了,就不会这般了!”
“但愿吧!”
太后轻叹了一口气。
皇帝看着太后满脸愁绪的样子,心中却是觉得好笑。
他忍不住想起了唐娇先时吝啬不肯借他钱的样子,突然很想去找唐娇话儿。
皇帝向来都是个行动派,这边心中想了,另一边便是起身去了唐娇的屋子。
唐娇近来正是悠闲,底下的事情,有蒋嬷嬷替她操心着,上边的事情,又有太后替她扛着,倒是饶有闲情的翻出了棋谱对着棋盘一人手执黑白两子下着。
皇帝走进来的时候,她棋盘上两军对垒正是兴致高涨,倒是有些不甘不愿起身冲着皇帝行了礼。
皇帝的目光落在了唐娇的棋盘上,却瞧见黑白二子旗鼓相当,其中黑子剑走偏锋,横冲直撞,白子则是内敛含蓄,颇有谋略。
唐娇瞧见皇帝的目光,忍不住将自己的手伸向棋盘,想要搅乱棋局,不想让皇帝观看。
皇帝却是发现了她的企图,伸手抓住了她的手,含笑道:“娇娇这棋局下的正好,推了多可惜。”
“有什么好可惜的。”
唐娇抽了抽自己的手,发现皇帝虽然握的不紧,但她想要挣脱,仿佛又挣脱不得。
皇帝看着唐娇挣扎的样子,忍不住又是笑了,倒是在唐娇面上露出怒容之前,先一步松开了她的手,而后皇帝却是坐在了榻子的一边,恰是白子的位置,然后目光与站立的唐娇平视笑道:“一人下着多无趣,朕来陪你下!”
谁要你陪……
唐娇抽了抽嘴角,她本就是自己发时间折腾出来的玩意儿,对着棋谱下着自娱自乐开心的紧,皇帝来插一脚又是怎么一回事情。
可见着皇帝已经拿起了白子往棋盘上按下一颗,而那一颗,恰是唐娇手中所持棋谱里的下一步走法。
唐娇微微挑眉,倒突然有了兴趣。
她今日所用的棋谱,昨日便已经经过了好一番研究,里边的棋局,她可是了然于心,皇帝便是棋艺再高深,再如今棋子已下了一半的情形下与他对垒,分明便是处于下风。
唐娇一点都没有胜之不武的想法,既然对方想要来找虐,她便不客气了。
唐娇含笑在皇帝的对面坐下,捡起了棋子,在心中早已经排演过多次的位置上,放下了黑子,然后得意洋洋的看着皇帝,她也很想看看皇帝失去“大片江山”后,面上会有什么样的神色。
皇帝看着唐娇这一下,诧异了一下,然后却是笑了起来,他看着唐娇眼里露出的得意,笑容加深,嘴里只是道:“娇娇这棋倒是学得不错,棋风也颇有你平日里行事的风格。”
唐娇没有话,只是笑着捡起了放在矮几边上碟中的差点,往嘴里送了一口。
如今白子大片江山已然呈现颓势,皇帝便是有力挽狂澜的本事,只怕也是回力无天,他爱扯嘴皮子,便让他一,左右着,他终究要输。
唐娇这般想着,只觉得嘴里的茶点变得分外美味。
皇帝目光看向了唐娇,也学着她从矮几上拿了一块茶点,放进嘴里咬着。
毕竟是男子,便是吃的再优雅,也不如像唐娇这般细嚼慢咽,咬着玩儿,一块茶点很快被他吃尽,皇帝拿了帕子擦了擦手,而后笑道“娇娇这边的东西,吃起来还真是分外的美味啊!”
“舅舅快落子吧!”
唐娇没有理会皇帝的夸赞,只不耐烦催促着。
皇帝闻言,又是笑了,他捡起了一颗白子,落在了唐娇一早算好的另一个位置上,眼里似乎是带着纵容。
唐娇瞧见,心中又是一喜。
一切恰如她所想,而皇帝也是步步陷入了她之前设好的陷阱之中。
她强忍着喜悦,但面上还是忍不住露出了眉飞色舞的神色,只强自按捺着兴奋又是拿起了一颗黑子,放在了一个位置上,然后她抬头含笑看着皇帝,只等着皇帝再落子。
皇帝见她这般,忍不住又是笑了。
他捡起了一颗黑子,在唐娇的目光中,却并未落下,而是拿在指腹之间把玩着,他看着唐娇,轻笑道:“听娇娇近来发了大财,收了不少的礼呢?”
“舅舅,在下棋呢,旁的事情,晚些再。”
唐娇倒不是回避这个话题,而是她真的急着下棋,急着想要赢皇帝。
皇帝闻言,却是“噗嗤”的笑了起来,却是将手中的棋子放了回去。
唐娇见此,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下意识张嘴便要催促,但在唐娇话之前,皇帝却是轻笑道:“这下棋没个彩头多无趣,咱们不若压些东西如何?”
“压东西……”
唐娇看着皇帝,愣了一下,心中微微思索着。如今的棋局明显便是她有利,皇帝眼瞅着便要输了,这彩头肯定是她赢了。可她这位皇帝舅舅,行事向来狡诈的紧,也难保不会有什么其他的目的。
唐娇没话,而皇帝却是直接开口道:“朕那儿有一尊五彩琉璃马,娇娇是属马的吧,若是娇娇赢了,朕便将那匹五彩琉璃马送予娇娇如何?”
五彩琉璃马?
唐娇愣了一下,这物件她虽是没见过,但还的确是听过,据是西域进宫来的珍宝,是一对的,皆是被收进了皇帝的私库之中,价值连城。她虽是不贪这东西,却也有些好奇这五彩琉璃马,是否真如上一世听过的那般流光溢彩。
而皇帝见唐娇面上动了念头,又是笑道:“若是娇娇赢了,就答应借予朕银钱……如何?”
唐娇闻言,回过了神,只是看着皇帝一脸天真的笑道:“舅舅这主意得,娇娇怎么觉得自己吃亏了,这五彩琉璃马再好,也不过是一个摆件,只能看不能拿来做什么,若是我输了,那出去的可就是真金白银,娇娇心中该有多舍不得呢!”
“娇娇这是不相信朕?”
皇帝轻笑了一下,目光对视上唐娇的眼睛,轻笑道:“朕如何会占娇娇的便宜,耍这份无赖,银钱借了,五年内,朕定然连本带利归还娇娇。若是朕输了,这匹五彩琉璃马,就送给娇娇了。”
唐娇看了看皇帝仿佛是真诚的目光,又看了看桌面上她几乎是赢定了的棋局,倒也干脆,直笑道:“行啊!舅舅落子吧!”
皇帝听得唐娇的应允,也是笑了,他举止轻松的捡起了一颗棋子,随意放入了棋盘中的一处位置,而这一处,却是自投罗网,将原本就不利的局势显得越发窘迫。
唐娇抬头看了一眼皇帝,心中暗暗思索着皇帝的这一步棋,按理而言,皇帝方才还兴致勃勃与她了赌,而且还是了这样的赌,不该是自暴自弃啊,这不是白白输给她一尊珍宝吗?
可是她绞尽脑汁的想着桌面上如今的棋局,都觉得皇帝是在自投罗网。
原本,她起码还得走上好几步才能赢了,可如今这一步走得,她只要再走两步,便能赢了皇帝了。
唐娇心中思索着,动作倒是不觉慢了。
而皇帝看着唐娇这般,也耐心的等待着并未催促。
唐娇思考了许久,终究想不出什么来,左右她也并不在意那些银钱,若是皇帝今日真能赢了她,那银钱的确是她心甘情愿借出去的。她这般想着,就不再纠结,将棋子落在了一早想好的位置上。
然后,抬起头看着皇帝,目光中对于皇帝下一步的棋路充满了期待。
皇帝见着唐娇这般,嘴角又是向上扬起,将手中夹着的棋子,随手放在了棋盘中又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位置上。
唐娇瞧着他的动作,心中却是忍不住跳了一下。
这棋局,如今只要她再下一颗,黑子便真的赢了。
她手缓缓的捡起了一颗黑子,目光却是没有落在棋盘上,而是看着皇帝,在皇帝的目光中,她将手中拿着的黑子,落在了关键的位置上,这副棋,黑子赢了,唐娇赢了。
皇帝在看到唐娇落下后,面上露出了一个笑容,轻笑道:“娇娇赢了。”
……
可能是因为赢得太轻松,唐娇心中反倒是没有了一开始想要虐赢皇帝的那种迫切与激动的心情。
她捡起了一块糕点,身子往身后的垫子上一靠,一点都没有赢得珍宝的兴奋。
皇帝唤来了何无忌,命何无忌开了自己的私库,将那匹五彩琉璃马取出来。
何无忌得令离去,很快便亲自捧着一个黄花梨木的大锦盒过来。
皇帝冲着何无忌行了一个眼神,何无忌得令又是碰到了唐娇的跟前,而后伸手开了手上的这个锦盒。
唐娇目光落在那匹五彩琉璃马身上,一瞬间,唐娇还真有些被这匹五彩琉璃马给迷住。
实在是太美了!
流光溢彩,五色闪耀……
便是唐娇这般淡然之人,在见到这匹琉璃马的时候都忍不住痴迷的望了许久。
何无忌将锦盒搁与桌面上,任由着唐娇捧出了马身抚摸着。
皇帝见她这般,忍不住轻笑了起来,只是开口道:”如何,朕没骗你吧!“唐娇抬起头,看向皇帝,没忍住开口问了一句:“这马,你真送予我了?”
“君无戏言,自是做不得假”
皇帝倒是大方的紧,仿佛也是真的不在乎。
唐娇见着他这样,倒是坦然了,笑着拿出了马身轻轻的抚摸着。
来这匹五彩琉璃马真不愧是隗宝,唐娇原本觉得自己手中财富与收藏已然惊人,但现在与手中的这匹东西一比,自己库房里的那些东西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拿着马儿玩的高兴,倒也大方了,冲着皇帝笑嘻嘻道:“好,那娇娇便是谢过舅舅的大方了。”
唐娇看过好一会儿,将手中的五彩琉璃马又重新放回了盒子里,然后交给了身后的蒋嬷嬷,特特吩咐让蒋嬷嬷心的将它收入库房中。
直到蒋嬷嬷离开后,唐娇方才收回了目光。
而一直被唐娇怠慢着的皇帝倒是不慌不急,这才开口问道:“娇娇看起来,倒是很喜欢这五彩琉璃马?”
“好看又值钱的东西,谁不喜欢啊!”
唐娇笑嘻嘻回道。
皇帝闻言,也是笑了,点了点头,而后对唐娇道:“都好事成双,好物成对,娇娇如此喜欢这五彩琉璃马,可想过将它配成对?”
“……什么意思?”
唐娇闻言,愣了一下,抬头看向皇帝。
皇帝则是拿起了搁在手边的茶杯,往嘴里送了一口,而后笑道:“这五彩琉璃马,当年西域给朕进贡了一对,朕甚是喜爱,便一直放在库房中未曾拿来赏人过,如今一匹给了娇娇,而另一匹,还留在朕的库房中。朕欲与娇娇再来一局,若是娇娇赢了,另一匹五彩琉璃马,朕同样赐予娇娇,也好让娇娇手中的马儿成对。”
皇帝的甚是诱人,然而唐娇却是完全不为所动,冷声拒绝:“不来!”
皇帝见她这幅样子,挑了挑眉,没话。
唐娇则是没好气道:“皇帝舅舅棋力惊人,若是再来一副,娇娇可赢不得你,若是输了,娇娇岂不是连手中这一匹好不容易赢来的马儿都要输回去了!”
皇帝闻言,笑了起来,他摆了摆手,温声道:“东西既然给了娇娇,朕哪里会这般气,还想着赢回来。朕从头至尾都只有一个要求,若是朕赢了,娇娇要借钱与朕。”
“……”唐娇又是愣了一下,心中忍不住默默想着,自己这皇帝舅舅,到底是有多缺钱啊!
不过唐娇却还是没有轻易答应这个要求,上辈子她可是听过,自己这位皇帝舅舅棋艺出众,众多大臣都不能匹敌。这话或许是带了水分,而大臣们与皇帝对垒的时候,输的也绝对是带着水分……但皇帝若是没有一二分水平,旁人也不敢传出这样的话来。
唐娇虽然近来对棋艺也甚是着迷,但自己人知道自己的份量,她那点棋艺,又哪里好意思真正与旁人去对垒,指不定宫中随便找个宫人出来,都能够赢了她。
皇帝见唐娇不言,倒是又笑道:“还是以方才的棋局摆放,就从朕下得第二子重新开始。”
“……”唐娇闻言,忍不住抬起了头,目光直直的看向皇帝。
皇帝被看得有些奇怪,却听得唐娇摇了摇头,似是感叹了一句:“皇帝舅舅,你好胜心可真强,娇娇方才不过赢了你一次,你就惦记着非得原模原样赢回去是不是?”
皇帝听着失笑,正待开口解释,又听得唐娇开口道:“行吧,既然皇帝舅舅是长辈,娇娇哪能不听,就按照舅舅的意思吧!”
来这二人倒是从来没有想过该如何恢复棋局之事,谈论重新来半局的事情简单的就跟喝水似得。
其实唐娇倒不是对自己太过于自信,而是这棋局就是她摆的,而且早就在心中背的滚瓜烂熟,她如何不能轻松恢复这一局棋。不过等到摆放棋子的时候,唐娇却是诧异的发现,皇帝摆放棋子,竟然做的比她这个之前专门做过功课之人还要顺手。
棋子很快摆放好了,皇帝捡起了一枚棋子,又是放在指腹之间把玩,并不急着放下。
若方才唐娇的心情还是有些急躁的,这会儿,她却是坦然许多,只等着皇帝下棋,也不话。
皇帝拿着棋子,也是不急着下。
他抬起头看着唐娇,轻声开口道:“朕要的筹码,不是那匹琉璃马,还是老样子,娇娇还愿意应战吗?”
唐娇微微抬起眼睑,仿佛未加思考,却又十分果决,只是笑道:“有何不可,舅舅尽管下吧!”
皇帝闻言轻笑着将自己手中的棋子放下,却并非是方才的地方,而是放在了另一个唐娇琢磨不透的地方。
若这个地方不紧要,却也不是什么容易让人忽视的地方,若这个地方紧要,仿佛还有另几处地方更需要这颗棋子。
唐娇思索着抬头看了一眼皇帝,却瞧见对方含笑看着她,似乎是在催促着。
唐娇却是不理,想了好一会儿,仍是没有想清楚皇帝这步棋的用意,最终她捡起了自己的棋子,还是放在老地方,顿时,皇帝棋盘上的江山,又是失去了片。
唐娇下完了这棋,倒是十分富有同情心的看了一眼皇帝。
皇帝仍是笑着,修长的手指夹出了一颗棋子,轻轻的放在了一个位置上。
而这一步,虽然皇帝动作是轻的,却是重重的敲击在了唐娇的心间。
她愣住了,看向了皇帝,又看向了棋盘,却是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这副棋盘上的所有白子,竟然早已经设下了一个陷阱,只等着她收复皇帝的半壁江山后,自己连成了一个坑。
而这一下唐娇发现,自己至少有三分之二的棋子,依然被皇帝包围,眼瞅着就要被灭了。
形势急转直下,方才皇帝的窘迫境地,现在却是落在了唐娇的身上。
唐娇愣了一下,虽然她这段时间对下棋的确是感兴趣,也看了不少的棋谱,但现实中与人对垒的经验实在太缺,她不可能一下子便能够相处的应对办法。
她咬牙飞快的转动着脑子,将自己脑海里存着的棋谱都如同走马观花一样过了一遍,最终她学着皇帝方才的样子,只随意将棋子放在了一个位置上,然后等着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