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青竹心中升起一种巨大的安全感。

    她忍不住回忆起那天在城墙上的时候,被阳光笼罩着，像是镀了一层暖光的师父,简直就像是天上的神仙一样。

    现在看好像真的是这样，她能有这样的师父，可能真的是积攒了几辈子的福气吧。

    好像从来没有什么事情能难住师父，还总是能安排好自己的未来，甚至还能顺拉别人一把。

    之前凉州城的百姓，连着她们家,也都受过师父的帮助呢。

    城静枫看着许青竹，用这种敬仰的眼神看着她，并不知她现在的心理活动。

    伸揉了揉她的头顶：“怎么这样看我,又不是第一天当你的师父了。”

    许青竹下意识的将自己的心里话出来：“我感觉师父你太厉害了！”

    城静枫笑道：“以后好好学,心细一些，青竹也能做到的。”

    许青竹眼神骤然亮起,像是一只看见了心爱骨头的狗狗：“真的吗？我以后也能这么厉害吗？”

    城静枫肯定道：“青竹很聪明，只要努力学,肯定可以做到的。”

    在庄子里走了一圈,实实在在的看了一遍准备好的东西,加上许青竹这样一打岔,城静枫还真的感觉，之前升起的那一丝烦闷消失了。

    反正已经派了和农出去查看情况了，等他回来，一切自有定论。

    回到书房，许青竹回想起外面干旱的情况。

    隐隐担忧道：“那我们要不要告诉大家这个事情，就像是之前您帮我们避开秋收急雨的事情一样。”

    城静枫闻言道：“现在还不能定论,凉州城从未缺过水,我现在的身份,在没有把握之前，可不能乱。”

    许青竹面露疑惑之色，看着桌边的茶水，倒了一杯放到桌前。

    城静枫也感觉出去走了一圈有些渴了，喝了点水解释道：“你看，不仅仅是秋收，这大半年我做了这么多事情，大家是不是都已经无条件信任我了？”

    许青竹连忙点头：“那肯定是，您的话谁还会不信？”

    城静枫又继续道：“若是我现在就告诉大家，我们这边也可能会发生干旱，没有人会觉得只是可能，粮价必定上涨，水也会被疯狂存储，人心惶惶。”

    许青竹感觉自己好像明白了，顺着这个思路道：“要是所有人都储水，不定本来还可以收获一些的粮食，就会减产，若是最后没有干旱，那人家都会来骂师父你的。”

    “而且如果粮食价格提前被哄抬，钱都被卖粮食的人赚走了。本来百姓应该还能买一段时间的便宜粮食，尤其是住在城里不种地的那些人。”

    许青竹算是被自己之前的想法吓出一身冷汗。

    低声呢喃道：“我都没有想到这些，要是真的发生这些事，不管最后有没有真的发生干旱，可能都会后悔吧。”

    许青竹有些难过道：“师父，我都想不到这些。”

    城静枫想起自己刚刚变成人的时候，其实也是这样，很多事情都想不到，甚至有些表情和语气中的情绪，都不能很好的体会到。

    但是时间长久，经历的事情多了，自然就明白了。

    安慰道：“等青竹以后长大了，就自然能想到了。”

    上无意识的捏捏她头上的发髻，思维却飘散向远方，也不知道和农现在到哪里了。

    和农一个个村落检查过去。

    以帮忙检查一下水车情况的名义，带着村里人去水源边上查看。

    然后再不留痕迹的问出水位的问题。

    村民们倒是都喜笑颜开，沉浸于即将要亩产翻倍的喜悦中，一点也没有注意到和农言语下的陷阱。

    有粗枝大叶的人回答道：“没怎么注意过，好像也和去年差不多吧。”

    也有往年经常来打水的人道：“好像是比往年浅一点。”

    着还在河边蹲下来，用比划一番，的位置比现在水流的位置高差不多一个拳头的高度。

    “我记得以往来打水，好像水都在这个位置，不过今年不是有了水车嘛，可能用水比以前多一些。”

    旁边也有人附和道：“就是，往年打水很远，忙一天才能将几亩田浇透，劳力不足的人家，很多都没有用这么多水，用的人多了，降低也是正常的事情。”

    “今年有了水车之后，连我家的下等田，我都按照村长带回来的位置，给水给得足着呢，看着比往年上等田都长得好。”

    周围的村民你一句，我一句。

    嘴角咧开笑容，语调都是向上飘的，对地里的收成很满意，对水位的这一点下降，都不放在心上。

    和农被这样的喜悦包围，也不知道该什么才好。

    可能是凉州城一向水源充沛，从来没有干旱发生在这一片土地上的原因吧，大家几乎都不会往这个方向想。

    连他自己也一样，在军师告诉他之前，他也几乎都没有往这个方向想。

    在离开这个村落前，和农郑重的嘱咐道：“这河里的水也是有限的，正常的浇灌和使用都没有问题，但是一定要约束大家，不要因为取水简单了，就肆意浪费。”

    村长看着他郑重的面色，隐隐感觉到了什么，保证道：“我肯定管好他们，不让他们浪费。”

    “难民的事情我也听了，我们是应该给河流后面经过的地方，多留点水。”

    一个个村子走过来，和农将一项项数据都记录下来，还将一些老农的话，也一字不差的记在了后面。

    这些话都是和往年情况的一些对比，他是看不出什么来，但是不定军师能看出点什么来呢？

    每每经过一个村子，记录的东西就会多一些，他也愈发的有不安的感觉。

    水好像真的变少了。

    这些村民不清楚，是因为通过竹管流过来的水，没有了一个固定的容器来衡量多少，再加上看着田里的水多，所以认为用了很多水。

    但是他很清楚，在田间挖了哪些沟渠之后，用水量其实减少了许多。

    那些专门设计过的沟渠，能更好的进行地水储蓄，也能更好的利用自然降水，看起来很多，但是在减少了地面径流的情况下，水资源得到了更好的利用。

    所以河流，溪流中的水位降低，不是因为用水多了，而是真的，实实在在的降低了。

    这附近几个城池，下雨的次数，每次的时长，雨量的大，相比去年也少了许多。

    想到之前离开云城的时候，特意去城门口看到的流民，心里忍不住的担忧。

    和农带着这些数据，匆匆的回到凉州城。

    城静枫将他带回来的信息一看，眉头拧紧。

    和去年相比，数据真的有明显下滑。

    和农担忧地问道：“我离开云城之前，特意去看了看外面的难民，真的很惨，我们这里不会也”

    城静枫斩钉截铁道：“不会的。”

    她是绝对不可能，让凉州城还有附近几个城池，变成那个样子的。

    现在这里可是她的大本营。

    夸张一点，在这一片，她算是个土皇帝了。

    在百姓眼里，她的话，从奇巧阁里传出去的消息，可比朝廷的话都还要管用。

    虽然凉州军不能大规模调度，但是她在军中的威望，也就仅仅次于魏定了，若是真的有事，想要股军队帮忙，也必然不会有问题。

    有民心，有军权，生产加工流水线在这里，奇巧阁的核心也在这里，下大多数的人也全都在这里。

    若是凉州城这一片，也发生严重的旱灾，粮食绝收，水源紧缺，经济恶化，人口锐减，她现在有的大好局势，也会被毁于一旦。

    覆巢之下无完卵。

    若是真的到那一刻，她的充分准备，可能不会带来正常安稳的生活，而是无数饿狼的窥视。

    城静枫沉稳道：“我们先前已经做了很多准备，现在不用太担心。”

    城静枫看着这份相较于往年下滑了很多的数据，直接将自己算出来的红线数据写在下面。

    然后递还给和农，吩咐道：“从今天开始，你就以指导检查的名义，在外面巡视，时刻监督着，不管是水位，还是降幅，还是湿度，所有的指标中，只要有一个低于我写的，立刻向我汇报。”

    和农接过之后，看向这些比自己记录的还要低的数字，惊心问道：“是不是跌过这个数字，就代表真的会大旱了？”

    城静枫道：“若是真的跌破这个数字，情况就真的很严重了。”

    和农低头，认真的将每一个数字记在心中。

    带着一丝丝期盼，和农在外面时刻警戒着，心里无数次期望，最好只是看起来严重些，不要真的跌破红线以下。

    时间一天天过去，和农看着明显下滑的数字，心里也不敢再期盼好运。

    百姓们也都开始察觉到有些不对。

    田里的水干得太快了，明明已经快到秋天，但是气温却一点也不见凉爽，河里的水位线，相较于刚刚入夏的时候，下降了不少。

    在凉州百姓的认知中，他们这里从没有缺过水，原本应该也不会太担心，但是偏偏现在外面聚集了很多的难民。

    还全是因为干旱流离失所，看起来可怜极了，甚至让人有点害怕，若是自己也要变成这样，自己真的受得了吗？

    在情况明显恶化之后，和农带终于还是找来了。

    和农原本高高壮壮的，但是这段时间，因为心里装着事情，还在外面不断的奔波，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和农的眼里满是担忧，还有隐隐的期盼和寄托道：“就在昨天，同时已经有两样数据跌破红线了。”

    城静枫接过一看，其中最严重的一项，就是空气湿度。

    这个还是用她之前做的那些工具测试出来的数据。

    主要还是因为树木太少了，前几十年为了能更好的度过冬天，砍伐了太多的树木。

    外面很多道路，不管是骑马还是马车，一过去就会扬起一片尘土。

    没有树林带来减风速，降低径流量，空气和土壤的湿度就很难保持。

    即使在春天的时候，在她的呼吁下，外面已经开始种植一些树木，但是现在时间太短，都还没有长成，收效甚微。

    甚至大部分树苗，都很有可能死在这一次旱灾中。

    和农问道：“其实百姓也多少察觉到了，有些人觉得凉州从来没有缺水过，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是也有些人因为难民有些担忧，开始做准备了。”

    城静枫接过那一份已经写的厚厚的记录，笑道：“回去休息吧，你这段时间也很累了。”

    和农看着这个笑容，心中一直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松了下来：“好。”

    城静枫思索了一会儿，决定还是通过奇巧阁传递这个信息，这个干旱要多久，谁也无法预料。

    若是后面还要持续很久，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灵活的传递信息的通道，可以更方便的掌握周边动向。

    提前一天，她将这个消息告知了魏定和另外几个城池的知府，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的同时，也能提前进行一些安排。

    毕竟要是上头先乱了，下面很难维持住。

    第二天。

    五个城池的奇巧阁，同时在正午时分，往店铺门口张贴了一则鲜红的通告。

    奇巧阁的一举一动，本就让许多人关注。

    还有从早到晚，一刻不停的守在门口等候的厮丫鬟们。

    在看见这个红色的纸的时候，还以为是有什么上新，生怕没有抢到没罚，争先恐后的上前去看。

    有的厮丫鬟被主家养得好，还识得几个字。

    看见公告上面的内容之后，顿时大惊失色，高声惊呼道：“我们这儿也要干旱了吗？”

    有其它围上来的百姓，本来还一点也不认识上面的字，只是过来凑凑热闹。

    听到这个声音之后，一下子慌了，赶紧问道：“这个上面到底了什么？有人能念给我们听一下吗？”

    周围路过的人，听到这样一声惊呼，也不由自主的围上来：“什么？”

    不到一刻钟，这个消息像是狂风一般，直接席卷了全城，引起了轩然大波。

    有人初次听见这个消息，有些不信：“什么？谁的，凉州可从来没有缺水过！”

    “是军师的啊，就在奇巧阁门口贴着，你自己去看啊！”

    “这可要怎么办？去年我就是信晚了，损失了不少粮食，现在还在心疼呢。”

    “肯定没错了，你看看军师的话，什么时候有假过，我最近就感觉，有些干燥，下雨也比往年少了。”

    尤其是住在城中，家里既没有井，平日里也是在粮食铺子里买粮食吃的人，看到这个消息，急的都要上火了。

    粮食铺子是率先被挤满的，每个人一开口，就恨不得要几百斤米，能吃一年的那种。

    第二受欢迎的就是打井匠了。

    原本在凉州城和附近几个城池，打井都是有钱人家，或者是生活富足的人才会做的事情，毕竟凉州什么都缺，但从来不缺水。

    但是现在，打井匠人被格外追捧，相熟的人家，凑钱凑在一起，也想要在院子里打一口井。

    甚至有人出翻倍的价钱，请打井匠来自家院子里打一口井。

    不仅住在城中的人很紧张，上午到奇巧阁之后，就收到消息的几位村长，心里也慌得不行。

    在今天之前，一直都是很开心的，每天睁眼就想到田里看看，心里期盼着丰收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盛况。

    就连已经老到做不了农活的老人家，在这样的欢喜情景之下，身体都好了很多，每天饭后背着在村里的田边走一走。

    看着田里作物的成长情况，感觉整个人身上都有劲了，吃嘛嘛香。

    几个欢欢喜喜，满怀期望的村长，前来取新一天的消息。

    结果得知了可能会发生干旱，犹如晴天霹雳，整个人直接就傻了。

    若不是想着身后还有一个村的人，甚至可能当场瘫软在地。

    一回到村里，看着围上来的一群喜气洋洋的面孔，差一点眼泪就要留下来了。

    最后还是强忍住了，将这个坏消息传达给了大家。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原本欢喜的面容僵住了。

    “这怎么可能！”

    有很多人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还不想打破这个美梦。

    但是有更多的人，却是回忆起了一些细节。

    “之前和农兄弟过来两三趟，每次都还要到水车边上看看，问我们河水高度，你们，他是不是就是来给军师看情况的。”

    这个时候，有一位背脊有些佝偻的老人家面上恍然：“我也想起来了，之前农也问过我下雨的情况，还是借着水车浇灌问的，我当时怎么一点也没有反应过来。”

    “之前秋收的时候不也是这样吗？云大人去请军师来看过了之后，她就能帮我们避开秋收飘忽的急雨，这次肯定就是派和农兄弟来看的！”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从和农聊到奇巧阁，从水车聊到田里的沟渠。

    最后，原本激烈的气氛越来越沉闷，直到最后一个声音落下去，周遭一片安静，像是能听清楚风吹过的声音。

    所有人都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干旱真的要来了。

    许村长拍拍，大声道：“别丧气，上次秋收时间那么紧急，我们不也在军师的帮助下挺过来了吗？”

    “我去奇巧阁的，掌柜的了，军师给我们安排的这个沟渠，很能省水，我们多花点力气，多注意。”

    “现在河里还有这么多水，我们完全可以趁着干旱还没有严重的时候，多弄一点水存下来。”

    “还有，我们可以在”

    村长将自己在奇巧阁中听到的办法，一股脑的都了出来，这个时候也不讲什么大包大揽了，要所有人齐心协力才能闯过这一关。

    村里也迅速的忙碌起来，冬天用来存菜的地窖，尽量空出一些来存水。

    家里的孩子，全都被派去水车那里排队。

    所有可以用的盛水容器，全都派上用场，比人还高的大水缸，是最受欢迎的。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每个人都在全力的寻找出路，找更多的办法解决问题。

    早已收到城静枫建议的几个知府，也给出许多的助力，比如集中所有可能的人力，烧制大水缸，也比如提前找粮商谈话敲打。

    这样轰轰烈烈的热闹了近十天之后，大家突然发现，之前等不及想要收集的资源，现在也还有。

    河里的水，虽然又下降了，但是下降的速度比想象中慢许多。

    按照这几天的经验来看，完全来得及在真正干旱之前，将需要的东西准备好。

    各个村长，原本也感觉焦头烂额的，但是时间久了，竟然也诡异的慢慢平复下来了。

    不知是因为存贮的水越来越多，还是因为田里的作物，没有一点枯萎的迹象，在更加精细的管理下，依旧茁壮生长，好好地利用田间沟渠，费的水一点也不多。

    许村长又从奇巧阁中，拿到了新一天的指示，心想，这可能才是让人心安的源头吧。

    每日准时的，一天不拉的，精准无比的指导。

    就像是一只温柔的大，轻轻的落在炸毛的猫咪身上，一下一下的安抚着，沉稳有力，还传递过来温暖。

    原本炸起来的毛，终究还是慢慢乖软的倒了下去。

    在一阵混乱和急切过后，几个城池都慢慢恢复了原本的秩序。

    一开始的心焦和担忧，看见自己准备日益充分之后，慢慢变得温和。

    甚至有那性子张扬古怪的人，还升起了居高临下的心态——有本事让我看看，你到底还能变成啥样？

    奇巧阁从第一张红榜开始，每天都会更换一张，上面有具体的建议，也有对现在这个情况的分析。

    城中不少人，都已经习惯每日去看看，看不懂的找人念着听一听。

    仿佛已经变成了一种精神寄托。

    “每日我不看见这个红色，还真的有点不安心。”

    “现在喜欢了，之前人家卖红色的口脂的时候，你还嫌弃颜色太艳。”

    “这怎么能一样，看见这个，我就像是看见了主心骨一样。”

    “我跟你们，这个红幅，名声已经传到外面了，他们都可羡慕了。”

    云城外。

    一个破旧的推车上，放了许多有些脏乱破旧的杂物。

    明显是一大家子的十多个人，从每一个方向，紧紧的护着推车。

    有的靠着推车休息，有的紧紧的靠在推车旁边。

    这个时候，一个干瘦的中年男子端着一碗粥过来，将粥递给白发老者，然后也在推车附近找了个位置蹲下来。

    警惕的看着周围的情况。

    想到刚刚自己排队领粥的时候听的事情，忍不住道：“你们还记得，去年入冬之前，传言中那个制作出连弩战车的军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