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姓容名淮
在被一棒子敲醒混混沌沌的大脑, 彻底发现记忆中无所不能的人,实则一直都在强行伪装后。
但凡再多想一点,再认真一点, 就能知道他们的大师兄其实一点都不厉害,以至于只需要一点点极的伤病便能将他击的溃不成军, 更甚至轻而易举让他丢掉性命。
整整一日。
灵玉门全陷入一种从所未有过的死寂中。
若前些日子病到昏迷不醒的大师兄让他们第一次有了,原来大师兄也是会生病, 也是这般脆弱的不可置信和危机感。
但因为他们自以为这是头一遭生病, 尚且对此抱有侥幸,觉得只是不心。那么在所有细节串联起来后, 这件事便成了悬在头顶的一把利剑。
大师兄不是修士。
大师兄会生病。
大师兄会死。
他们很年轻, 他们贪玩, 他们好吃。他们沉溺于玩乐, 他们处于俗人城镇中,见惯了生离死别,却没有什么太多悲欢离合的情绪,唯一一点良心全寄在了大师兄身上。
在容淮杀了十几人那夕, 见着大师兄不吃不喝不言不睡整整三日三夜, 滚下石阶时,他们从醉梦浮生中脱身了一半。
可随着时间推移, 再次深陷了进去。
曾经那个不过简简单单的死字,在融进大师兄身上后, 瞬间成了万斤巨石, 沉沉压在心头,喘不过气来。
这一日, 没有人来吵容淮。
反常的安静。
倒是难得成天喝酒的楚漠来了一趟。
在进来时, 楚漠瞧见那坐在床上一副不好惹的重锦, 讪讪一笑。这灵植看着虽傲,护淮却护得比谁都紧。
其实他心里跟着发虚。
他受了当初将淮交给他那人无异于重生的恩惠,但他却并未照顾好淮。
忘恩负义,也着实不过分。
他不过带淮到六岁大,而且淮仅仅在那人离开时,哭得撕心裂肺了些。等过足了好长时日,忘掉了,便不哭不吵不闹的。加上淮只需服用丹药,根本废不了别的心思。
带淮轻松无比,之后眼见要到那人所言时间。他就找了南域最偏僻之地,挖了一条灵脉埋在下面,简单布置了一下,取了个灵玉门的名字。
淮懂事,他也不准备带着淮跋山涉水。干脆扔了一个法宝,锁住山头,也是变相将淮一个人锁在偌大无人的山门。
自己则按着那人所给的位置,去到天南地北各处地方,每年凭借着那人交给自己的方法,找回一个那人口中之人当做弟子。接回来之后,去找另一个,而先前带回来的弟子就扔给淮。
越想越心虚。
顶着重锦的视线,往日没心没肺的楚漠忐忐忑忑靠着桌坐下。
楚漠坐下,容淮随着坐下。
本在床边的重锦自然也跟了过来,双脚一蹬,跳上来坐在椅子上。虽然什么都没,而且显然这屁孩也不是将淮交给他的那人。可被这双紫眸注视着,楚漠总有种被人质问的感觉,原本算的话卡在了喉咙里,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
“师父,这么晚来,是有什么事吗?”容淮不解看着楚漠。
师父。
听得容淮喊自己,楚漠抬头看向他。
如今全已长开的人,还能依稀窥见时候的模样。
不经意间,原本在脑海中格外模糊的画面再次清晰了起来。楚漠恍然间看见再次凝成实体的双手,僵硬臂弯中多了一个声音哭到嘶哑的婴儿。
婴儿养得显然极好,剔透雪肤带着红润,宛如仙童。
裹着婴儿的层层丝绸质地如白云般柔软,那是比大乘巅峰雪蛛吐出蛛丝制成的绸布还要软上数千万倍。分明极尊贵的绸布,却格外干净朴素,生怕摩擦了婴儿娇嫩的皮肤,所以没有绣上一针一线。
而那戴了手套的双手,里面的指甲依旧整整齐齐,圆润干净。显然随时修剪,生怕婴儿不懂事用手抓伤了自己。
饶是婴儿吃任何丹药都没有问题,可在空间戒指中,那装满了丹药的玉瓶全部按品级、药效一一分好,甚至还细心标注了口味,更喜欢哪种,连着那玉瓶都是自动维持灵气的琉璃所制。
……
在最后,记忆却往前移了点。
看不清,不敢看,只能卑微地俯身接过因分别而撕裂嚎哭的婴孩,对面无波无澜的声音冷似如冰山雪巅:“姓容名淮。”
“他为容淮。”
明明堪比神圣而高贵的神祇,却在转身离开时,露出一丝截然相反的无奈。
断断续续的画面突如其来。
那种别人珍之,重之,爱之的,心翼翼捧着的珍宝,却被他们弄得遍体鳞伤的罪恶感萦绕在心头,越渐得浓厚,挥之不散。
楚漠捏着酒壶的手时隔数年,第一次颤抖了起来。
“师父?”
见楚漠迟迟未语,神色有样,容淮出声再次喊道。
“啊?啊,啊,什么?”楚漠从破破碎碎的记忆中回过神来。
容淮笑了下:“师父,你先稍等一下。”
楚漠点了下头,往常恣意随性的他,有点不敢直视容淮双眼。他少见难为情地撇开视线,拿起手里的酒壶,喝了一大口,才勉强压住心里的情绪。
而容淮则看向身侧的孩,桌椅太高,四五岁的孩脚高高悬在半空中,只有半个脑袋探出桌面。
原本趾高气扬的气势,让这桌子一挡,瞬间去了大半。
容淮起身去到床边,找来软垫。到重锦身边时,重锦心领神会地跳下去,等着容淮铺好软垫后,又跳了上去。
这次不仅脑袋露了出来,椅子也软和了。
重锦挪了挪身子,眉梢一扬,藏不住的满意神色溢于言表。
给孩弄好后,容淮还顺带倒了茶水,一杯放到楚漠面前,一杯递到孩面前。
一切处理妥当,容淮这才再次看向楚漠。
楚漠清了清嗓子,素来厚脸皮的他,少见有一朝难以开口:“淮啊,为师,”
到为师两个字,正巧重锦看了过来,本就心中有所亏欠的楚漠话头一改。
严格来师父两个字,着实称不起。他从未教过容淮,乃至灵玉门所有人任何修行上的事,甚至连容淮什么时候入的御灵道也不知道。
舔了下发干的唇,楚漠道:“我就是想问问,你想不想听听你以前的事。”
突然想起,他好像从未和容淮讲过什么。上一次提及凡食,才算正经地详细了点容淮的身世。
哦,以前也提过几句。
容淮刚大点,四五岁的时候,会问他为什么不和他姓楚。他因为名字不是他取的。容淮又问,为什么要叫容淮。楚漠摇头,他不知道。
容淮还问他,为什么他只能吃丹药。
他不知道。
容淮又问他,为什么他不能摘下手套。
他还是不知道。
他先是浑浑噩噩飘荡了几百年,对于之后接过容淮时,一时半会儿没有缓过来。他想不起太多的事,但并非完全想不起。
可一连串的不知道,回了稚子唯一的念想,从此再也没问过。
此话一出,容淮眼尾轻动,随即一弯:“不用了,既然是以前的事,如今这么久,再提也没有必要。”
楚漠喉咙涩得更加厉害。
他挠了挠脸颊,让他,估计也只能出个断断续续,没头没尾的来。他只好道:“淮,那个空间戒指你带在身上吗?我想拿点里面的东西。”
容淮点头:“在的。”
他颔首,双手取下藏在衣襟最里面,脖颈上戴着的,在亲手编织的红绳上坠着的一枚古朴繁复的戒指。
楚漠接过空间戒指,空间戒指认主,需要特定的灵气才能开。而容淮修炼不了,只能借灵。自己的东西,却从未能亲手开过。
一开始楚漠按着那人所备注的,给容淮吃他喜欢的丹药,不过容淮很快认识了所有丹药。所以为了方便,楚漠干脆一道将里面的丹药全给了容淮,也方便容淮自己取。
灵气裹挟神识落入空间戒指中,在一眼望不见边际偌大的空间之内,那剔透青玉竹所做的一排排架子还干净如新地摆放在原位。
上面的丹药瓶早已取了出来,唯剩那些贴在竹架上带着墨迹的字条还在。
灵气扫过字条,悉数带了出来。
“看看?”楚漠将那整整一叠,递到容淮面前。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最开始他会觉得这些无关紧要,所以一次又一次忘掉,最后彻底忽视掉了。
他语气中带上愧意:“这些也本该给你的,明明知道你进不了空间戒指。”
靠在茶杯上的手指轻动,容淮想要移开视线,眉眼敛了下去,可到底忍不住。他抬起眼,接过纸条,慢慢展开,重锦凑上去跟着一块看。
只见纸条上面,字迹矫若惊龙,一笔一划如青松翠竹,徐徐冷意透过墨迹渗透而出。正是这看似冷冽的字,却在上面写道:
淮最喜,可多食。
第一排的字格外醒目,接下来便是丹药的介绍,在如水般的明珠光亮中,已经二十多年的字迹仿佛也柔软了下来。
九品水灵丹,养神安魂之效。
味淡,微甜。
淮食之,两眉轻舒,五指攥吾食指,对吾笑之。
墨迹在这里微顿,下一行仅有短短两个字:
甚傻。
“想来当初那位是有什么苦衷,所以才不得己将你交给我。”楚漠轻声道,没再扰容淮,出去带上了门。
与其记载了那些是什么丹药,倒不如这里记录了容淮的一点一滴。很难想象,看上去这般孤冷清傲的字迹,全在详详细细地写容淮的事。
淮厌之,不可与其食。
九品裂云丹,塑筋强骨之效。
味苦,干涩。
淮聪慧,只服一次,便不再尝。
挑食,不可,应改之。
跟着看的重锦看到这里,瞥了眼容淮,原来这白痴还是个只喜欢吃甜,不喜欢吃苦的。
下面还有几行字。
今日惊雷骤雨,淮啼哭。
原以为淮怕雷,吾遮挡双耳双眼,仍大哭。吾又去云散雷,仍不止。
后知因淮见一蝶自雨中下坠,落于水中,方才啼哭。
吾度以一丝灵力,蝶复翩飞,淮破涕而笑。
一张接着一张。
外面夜渐而变深,原本喧闹如同星河坠入的街道慢慢安静了下来。纵然修士们不需睡觉,但骨子中还是带着遵循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习性。
重锦少见没话,一开始他会好奇地跟着看写了什么,现在的他看着容淮。
眉眼多了显而易见的喜悦,此时的容淮仿佛是得到糖的孩子。很轻易地就能满足,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因为误会而主动靠近他,也会开心得成了一个傻子般。
等看了一些后,忽觉天早已到了三更,容淮看向身侧的重锦,歉意道:“你困了吗?”
重锦没应声,直接化成了紫藤。
容淮笑着拿起紫藤,带到床边,又放了几枚灵石在紫藤旁边。如今重锦晋升金丹,灵石消耗远非当初能比。
最后再给紫藤拉上软被,盖到藤尖处,为了防止屋里的光影响到重锦,容淮继而放下了床幔。
床内光线方暗,原本躺着一动不动的紫藤藤尖抬起,神识放开。见得容淮那呆子老老实实披了披风,这才放开灵气,无声地又在容淮身侧设下一道壁障,以防万一。
纸张的声音刻意放得了,生怕惊扰到了屋内的那条紫藤。
不知夜更深,听得那边彻底没有动静,呼吸浅淡而均匀。合上的床幔展开,重锦化成人形来到桌子边,紫眸瞧着手里还捏着那纸张,已经困得伏桌睡了过去的人。
那露在衣袖外的侧脸唇角还上扬着,也不知道多开心。
纵然容淮披了披风,重锦又给人布了灵气罩,但他还是不放心地摸了下容淮的额头。
还好,是正常的。
确定这人没事,重锦看向桌上那一叠纸,他拿过最上面那张。和先前的一样,上面第一行永远是容淮爱不爱吃。然后才是几品丹药,药效为何。
而不管容淮是哭是笑是悲是喜,更或者只是多看了什么东西一眼,皱了下眉头,都会全部记下来。
明明这么在意,怎么就给楚漠养了呢?
啧。
想到这群人,重锦又莫名不爽。
将纸放回原位,不过纵然楚漠在一些事情上不靠谱,但选楚漠也无可厚非。毕竟单楚漠这样的人,在修真界中着实已经万中无一。
一颗未被动过,众多几乎没有杂质的全九品丹药、不知究竟多大的空间戒指、不知是何品级的手套……可以那人留给容淮的,每一样皆是足以令整个修真界眼红的东西,但从未被动过分毫。
应该,更重要的是如今完好无损的容淮吧。
作者有话要:
没改错字和病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