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看他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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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淮!

    抓不住, 喊不出。

    只是一瞬,他眼睁睁看着容淮消失在自己面前。

    数不清冤魂飘荡着的永乐城,自从进了永乐城后, 他一眼尚且都不敢离开过容淮。

    他不敢,甚至连想也不敢想, 没有修为的容淮,连动用灵气也被受限制之后, 该如何在这里生活下去。

    未喊出的名字沉入深渊, 无声无息地湮灭在咽喉中。

    外面诡异的漫天红光没有了,半息之间, 稚嫩的幼子身躯宛如装在瓶里。黑暗之中, 来自须弥芥子的天地法则如铡刀寸寸逼近。

    已经被压制到了金丹巅峰的修为如被泼了水的一簇火焰, 一点一点熄灭下去, 无数紫藤方探出立马被割裂成齑粉。

    带着毫不掩饰杀气的天地法则收缩,收缩再收缩,像蝼蚁头上投来的巨石。却不急着猛地放下给人痛快,而是慢慢地逼近, 像是玩弄猎物。欣赏着他们明知死亡, 却无能为力抵抗的模样。

    骨骼被疯狂挤压,额边冷汗顺脸颊直掉, 素来高傲直挺的脊背一点点弯曲,五脏六腑发来无声悲鸣声, 无法吞咽的腥甜自口中流出。

    容淮。

    容淮。

    ……

    神智在强压之下变得迟钝, 身子几欲麻木之中,重锦只能想到容淮。

    如果他不在了, 容淮该怎么办?他还要怎么出去?他该怎么面对那些穷凶极恶的人?

    呼吸从沉重变得微弱, 勉强支撑着才没跪下去的双膝, 甚至听到骨头不堪重负下的碎裂声。在意识即将消失时,一道微弱的灵光亮起。

    心有所感的重锦强行抬头,睁着眼看去,只见面前黑沉之中,一道影像凭空出现。只是一眼,他呼吸瞬间一屏。

    眼前映出的正是他们所在客栈。

    视线从上而落,完全展露着因吸进异香陷入更沉睡梦之中的人。眉目清润,气质随和,只是一眼便让人心宁,仿佛世间唯一一片净土。

    而那时常被他心裹在被中的瘦弱手腕,生怕有半点疏忽就会导致容淮凉着而生病。因为方才他强行被带走,而被扯了出来搭在床边,露在泛凉的空中。

    双手已经逼得现出原形的紫藤藤尖微微一动,下意思地想要触碰影像,拉起软被给人盖上。

    然而下一息,天地法则再次逼得他紫藤无力垂下。

    与重锦艰难处境截然相反的,一道悠闲的声音自虚无中传来,在如今混沌的神思之中,如蒙了层雾般,听不真切,却能清晰知道他在什么。

    “本不想解决你的。”那人慢慢悠悠道:“只是若没了你,要方便许多。”

    重锦冷嗤:“卑贱下作之物。”

    对于重锦的鄙夷,此人毫不在意,依旧慢慢悠悠,如同竹林庭中品茶般:“一个没有修为,没有任何依靠的人,你猜他能在这永乐城坚持多久?”

    汗水带过唇角血渍,重锦心再次提了起来,涣散的视线强行凝聚于眼前的影像中。

    果不其然,无形灵气再次袭向容淮,而这次目标是他腰间那个圆球法器。丹药、符箓、灵石……只是一下,装着所有东西的圆球顷刻化做虚无。

    没有了,彻底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了重锦,也没有了傍身之物。

    黑夜中重锦本就惨白的脸,更是毫无血色,无边暴戾自心底升起。

    “你,若明日我再给他一百万灵石会如何?”那人似在思索,不过很快他便否决掉这个想法:“太快了,比起看他遭受万人围剿围困其中。看他沉沦,看着风清月朗的人一点一点染上肮脏的泥且不是更好?”

    那人轻声喟叹,仿佛看见了什么极有趣的事情:“在这里,怎么可能有人会独善其身呢?只是可惜,你看不见他成为永乐城城民的这一日了。”

    “最后再看一眼吧。”

    话毕,映着容淮的影像消失,天地法则轰然从四周挤压,空气逃散。宛如巨象抬起脚,对准地上的蝼蚁碾压而下。

    伴随着四肢百骸的哀鸣,潺潺血液逶迤流了一地。天地之间,这一处结界内归于平静。

    处理干净了。

    当虚无之中的人正欲移开视线时,挤压成一处的天地法则之下有萤烛之火闪闪亮起,好似巨石缝隙中探出的一点绿茵。

    怎么回事?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时,萤烛之火陡然成为日月之辉,夹缝生存的绿茵长成参天大树。

    紫藤凝成的法剑破空而出,紫袍曳地,修长身子凌空踏步而来,紫眸寒似冰霜。

    气势如雪山冰尖,倨傲凛然不可侵犯的人如今仿若执掌世间所有人性命的天神临世,方才还不可一世的天地法则瑟瑟的卑微匍匐在地颤抖。

    “区区须弥芥子之主,掌握一方法则,便真以为自己是天地之主吗?”紫眸轻抬,下一息,法剑裹挟滔天灵气倾泻而出:“愚蠢!”

    哀嚎悲鸣的天地法则轰然破裂成万千碎片。

    有人轻叹。

    如竹般的五指从虚空伸出,接住法剑,强过如今修真界最强的大乘巅峰数倍的修为维持住摇摇欲坠的须弥芥子法则。

    须弥芥子之主颇为无奈道:“修真界之大,没曾想还能在此遇见。”

    他再次量着眼前的人,在落到那紫眸和那紫藤凝成的法剑时,沉思了几息,他似在同另一个人话:“怪不得我眼拙,如今这般,饶是你也没能认出来吧。”

    苍茫之中,有清脆的铃音响起,像在回答此人的话。

    又是一声长叹,虚空之中的人道:“虽多加冒犯,但有缘来了此处,正好多待几日。”

    完,无形目光再次落在如今的重锦身上,袖袍轻挥,映着容淮的影像再次出现。果然,在看见容淮时,那没有半点情绪如冰如霜的紫眸一转,落在了正昏睡的容淮身上,没舍得再挪开半点。

    须弥芥子之主同样发现了重锦的异样,一改先前的懒散,不禁感叹道:“七分无情无心,两分心怀苍生,独有的一分人味全系在这人身上。”

    “不过容淮这般的性子,你喜欢实属正常,我也喜欢。”须弥芥子之主笑道:“那我们便一道看看,看看你这般看重的人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话毕,滔天威压再次袭向重锦,不过这次没有带着一丝杀气。紫藤凝成法剑在无法抵挡的灵压之下溃散,灵气击中后颈,那双凌厉紫眸一闭,昏死了过去。

    再如何厉害,如今终究不过元婴修为罢了。

    *

    粘稠夜色逐渐散去,朝阳透过外面街道上的红灯笼,如血般照进屋内。混沌的大脑被光芒刺亮,搭在床边的手腕先动。

    没有。

    原本还需十几息才能完全从异香作用中缓过来的人,一下子被惊醒,里侧的手抓向外面的手臂。

    没有。

    什么都没有。

    自从进来永乐城后,一直缠绕着他,和他寸步不离的紫藤没有了。

    容淮赶忙直起身子,着急环顾整个客房。

    没有,空空如也。

    没有紫藤,更没有那个居高临下,时常一脸不耐烦的孩。

    容淮探向以往重锦坐在床边的那个位置,凉意直袭心脏,重锦已经消失了有好一段时间。捕捉到空气中残留的一点异香气味,容淮心中了然,他素来睡得不深,难怪昨晚会这么沉。

    随即,感受到腰间轻了的一点重量,容淮看了去。连着他腰间的空间法器和重锦一样,消失了。

    早该想到的,是他疏忽了。

    这片空间全是那人的,想要带走或者解决掉一个人再容易不过,又怎会让他们随便破坏点阵法就轻而易举现身呢?

    容淮简单理了下衣襟,在空无一人的客房内,他坐在桌边,先是礼貌行了个礼,而后客气道:“阁下应该在吧。”

    带走了重锦,毁掉了他所有的东西,无非想将他逼入绝境。以这人的性子来看,如今定是在看着他的。

    容淮倒了杯茶,即便面前无人,却依旧举止得体:“先前破坏阁下的阵法,是我们二人不对。”

    “不过我们有要事在身,在此处叨扰阁下数日,确实急着离开,若有冒犯阁下的,着实抱歉。如今,在下只想请阁下将我的灵植归还与我。”

    客客气气地完了这一套话。

    几息后。

    周遭纹丝不动,根本无人搭理容淮。容淮始终带着笑,不过柔和的眸子微微敛了些,原本褐色的浅眸略深,他道:“看来阁下是不愿了。”

    他倒掉茶水,将茶杯原封不动地放回原位。

    随后起身带上房门离开客栈,街上人潮涌动。和往日一样,容淮一出现,许多恶意的视线悉数聚集在他身上。

    这次没有重锦的灵气笼罩,没有修为的容淮走在满是修士的街道上,宛如黑夜中的明灯,再显眼不过。

    好在昨日容淮用两张符箓一下解决掉一个金丹修士的事被不少人看见,尚且震慑住了这些人,所以他们并未直接敢出手。

    容淮径直出了城门,来到荒无人烟的城外,身后不远处甚至还跟着一群贼眉鼠眼,鬼鬼祟祟的人。

    清雅蓝袍抚过枯草,确定此处离永乐城有一段距离后,容淮下颌轻抬,似是望向天际。

    他声线同往日一样温和,问道:“阁下真的不将灵植归还与我吗?”

    一息。

    两息。

    三息。

    仍旧无人应答,与此同时,暗中跟随容淮的人一拥而上。

    容淮无声叹了口气:“既然好言相求,阁下不愿,只得在下自己找回灵植了。”

    随即,他看向往他跃来的人,好意劝道:“诸位别过来了,否则等会儿怕是性命难保。”

    可惜,没有修为的人本就如尘埃,他的话压根没有人放在心上。

    呼吸轻落,容淮闭上双眼,长睫在冷风中轻颤,瘦弱的身躯于寂寥天色下脆弱得不堪一击。

    等再次睁眼时,整个须弥芥子倏然一颤。

    所有灵气,空气中游离着的、灵脉中还没渗透而出的、灵石内还未吸取出来的、法器内的、丹药内的、符箓内的、甚至于已经被修士吸纳入体,成为他们修为一部分的……

    等那群扑向容淮的人感受到自身筋脉、丹海里的灵气不要命被抽取出来时,已经晚了,只是一息,十几个鲜活的人瞬间化作干尸。

    御灵道,又以驭为名。

    天上地上,所有灵气,均俯首称臣,为其所用。

    他只是不方便抢,但不代表不能抢。

    作者有话要:

    没改错字和病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