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 62 章
喜字当头,烛光高照,府上宴席许久才散。
恭送大汗与海兰珠福晋回宫之后,众人皆是感慨大汗对鳌拜统领的恩宠,还有海兰珠福晋对统领夫人的情谊,便是平日往来不多的大臣,也打定主意要结交一二。
没想到瓜尔佳氏出了个费英东,又出了个颇似其风的鳌拜,还天然地和关雎宫有了联系——那可是大汗心尖尖上的人物,多少人想要攀附而不得其法。
家有儿郎如此,他们不禁羡慕起来,这是什么样的运道?
同样收到请帖,前来赴宴的范文程捋了捋长须,面带笑容与瓜尔佳族长寒暄几句,弯腰上了车轿。这些日子,他没少收到关雎宫送来的礼,不是金银宝物,多是食材与滋补的药膳,当然都是避着人,并没有大张旗鼓。
他心里那个美啊,心道你吴克善远在科尔沁,还能日日收到格格的关怀不成?
鳌拜与玉儿格格的婚事,少不了他在朝中些好话。十四贝勒与原先布木布泰福晋的舆论传遍盛京,自然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刚刚回到府中,管家忧心忡忡地迎上来:“老爷,不好了。刘先生托人传话,四格格不知从哪听到额涅改嫁的消息,静心读书的风范都不见了!哭闹还是其次,四格格铁了心的不吃不喝,差些把下人瞒了过去。刘先生没了法子,可要如实禀报大汗?”
刘先生便是范文程寻来的师傅,为人板正,学富五车,又狠的下心教授。范文程看重他的才华,只要教好四格格,便能以此引荐于大汗。
听四格格性子改了良多,可见真把师傅教的学问听进去了,可这绝食这么的孩子,又能熬过几天?若是禀报大汗,此事不期然要闹大。
前院之事传不到后宫,大汗严令不许递话,但不管怎么,四格格都是国主亲女,天家血脉。
他叹了口气:“即刻进宫,还望大汗恕我惊扰之罪。”
关雎宫。
没有允许海兰珠动,大汗亲自批完积压的宫务。临近更衣的时辰,见她端坐一旁,替自己磨着墨,皇太极目光柔和:“该睡了。”
“瞧见玉儿成亲,我的精力比往日都要好。”海兰珠抬眼,面颊愈显红润。
皇太极夺过墨锭,意味深长道:“你这是看闺女成亲的长辈心态。”
长辈心态?海兰珠当即不磨了,羞恼浮上眼帘,想要同他个究竟,恩和心的声音传来:“大汗,范先生求见。”
这么晚了,范文程不会拿鸡毛蒜皮的事烦他。笑意稍稍褪去,皇太极沉声道:“传。”
范文程语气凝重,把四格格哭闹绝食的事一字不漏地叙,皇太极揉了揉眉心,面色有些冷。
不吃不喝已经一天了,还用宫外家人威胁奶娘,若不是嬷嬷发现,师傅还不知道。他当即下了决定:“叫膳房做些吃食,摆驾西三所。”
西三所本是四阿哥五阿哥的住处,如今又搬进一个四格格雅图。罢补充一句:“报与清宁宫知晓。”
原本想让海兰珠早些休息,见她跟了上来,皇太极劝的话咽了进去。夜色深深,不出几时,侍卫哗啦啦地停在院前,点起明亮的灯盏。
皇太极率先走进,一眼望见榻上的姑娘。
雅图嘴唇泛白,与大玉儿七成相像的眼睛满是泪水,如今蜷缩起来,倒有了与二格格三格格相似的娴静。
“父汗!”她坐起身,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要额涅,我要额涅”
稚嫩嗓音听不出尖利,唯有伤心与委屈,候在一旁的刘延刘先生皱起眉心。
四格格方才撕书摔碗,与现在的模样大不相同,让他升起叹息与挫败之感,只觉教的学问都付诸东流,如今怎么改了?
不等他开口,雅图哭得更为伤心,抱着胳膊道:“我要额涅,今天师傅掐了我,额涅救我”
话音落下,众人的脸色变了。
皇太极摩挲着扳指,朝恩和瞥去一眼。恩和暗暗吸了口凉气,心翼翼地上前,掀起雅图的衣袖,只见白嫩的皮肤之上,散布斑斑点点的青紫印痕。
痕迹粗壮,大略瞥去一眼都觉可怖。
刘先生骤然失色,眉头拧得更深,跪下拱道:“大汗明鉴,福晋明鉴,臣万万不敢做出伤害格格的举动!”
范文程没有料到绝食居然牵扯出虐待的事,长须也不捋了,装的凝重逐渐变为真的凝重。
痕迹如何也做不得假,且四格格在前院唯有师傅教导。她坚持是师傅掐的,人们只信童言无忌,觉得她不会谎。
刘延人微言轻,又能如何?
这么晚的时辰,大汗带人前来,这事就瞒不住了。
若闹到爱新觉罗宗室面前,更是了不得的罪过。四格格生母虽改嫁,她仍是金枝玉叶,到时还能给刘延扣个更大的帽子,他虐待为先,最终要的是公主的性命!
关乎到汗王血脉的安危,这和其余政务如何能一样。前院读书是海兰珠福晋的提议,刘先生是他找来的人,大汗想要遮掩,或是蜻蜓点水的处理,贝勒旗主不会答应。
一来失了慈父之心,二来毫无公正之意,岂不会动摇国主的威信?至于他,一个识人不清,居心叵测的罪名是跑不掉的,格格掌管宫务不到几月,人人心服的名声可就要蒙上污渍了。
来去都是一个贤名,他谋划的皇后之位
短短几瞬,范文程心念急转,不禁感叹好一个一石三鸟,这是逼迫大汗惩处刘延啊。
他信刘延断断不会做出此等灭人伦之事。趁着一月之内三桩新婚,众人视线转移的时候,利用四格格的背后之人又是谁?
海兰珠离得远,雅图偏偏瞧见了她,整个人瑟缩了一下,哭声细细弱弱的,却让人听着揪心。
皇太极面色平静,让刘延先行起来:“伺候四格格的嬷嬷奶娘何在。”
恩和不敢耽误,片刻,寝卧跪了一地的下人。她们一问三不知,惊惧不似作假:“师傅授课的时候,奴才们不敢细听,只在屋外候着,还有、还有昨晚伺候格格入睡的时候,胳膊上半点印痕也没有!”
大汗威势深重,叫她们个个颤抖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的补充,口供依旧相同,不像谎。
一刻钟过去,外间传来一声通报:“大福晋到!”
哲哲行色匆匆,身后跟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布木布泰侧福晋。
大玉儿满眼泪光,额间出了汗,可见赶得有多急。跟着姑姑行了礼,一见榻上的女儿,眼泪霎那间涌了出来:“雅图!”
瞧见雅图的胳膊,哲哲倒吸一口凉气,不是四格格不肯吃饭,胳膊上的伤痕又是哪来的?
大玉儿已是心如痛绞。不论如何,雅图都是她的心头肉,她直直跪在地上,不住磕着头:“大汗,便是我犯了错,与雅图何关?她才六岁,为什么要遭受如此苦难?她也是您的女儿啊!”
雅图大叫一声“额娘”,扑进她的怀中,一时间哭声一片。
刘延脸色越发苍白,板正的面孔浮现灰气,深知自己难逃一劫。他饱读诗书,不是迂腐之人,知道当下什么辩解都是无力的,他最缺的就是证据,可他拿不出证据。
四格格的伤凭空出现,且不是细细的印痕,看上去极为粗壮。他又如何证明不是他下的?
找不到来源,拿不出自证,便是大汗也不能他无罪。
屋内吵吵嚷嚷,范文程轻轻一叹,当即想要开口。
那厢,哲哲问清前因后果,简直气笑了,见范文程也在这儿,立刻阻了他的话:“大汗,刘先生不配为人师,以为教导四格格读书,就能为所欲为了?我岂能不知玉儿的感受,一个奴才罢了,以下犯上,判他凌迟也不为过!”
皇太极瞥她一眼,海兰珠眉心蹙起,走到大玉儿身旁。
她的脚步声极轻,雅图在额涅的怀中哭泣,白嫩的胳膊展露在外,没有听见半点动静。泪眼朦胧间,大玉儿察觉面前的亭亭身姿,猛地攥紧绣帕,抑住心底蔓延的恨意,又缓缓松了开。
就在此时,拱卫前院的侍卫大步而入,拱禀报:“大汗,代善大贝勒,还有诸位旗主求见。”
里间霎时安静了下来。
皇太极似眉梢挑起,又似没有,目光掠过跪着的刘延,眼含怒意的哲哲,最后停在大玉儿身上。
凤眼深处漩涡涌动:“宣。”
喜色漫上心头,哲哲忙道:“还不请诸位旗主进来?”
“且慢。”
声音既轻又缓,却不亚于一道惊雷,众人大惊,齐齐看向出声的海兰珠福晋。
海兰珠蹲下身,指尖拂过雅图的胳膊,微微笑了起来:“不是掐伤。”
大玉儿清晰地感受到女儿的身体一抖,她不可置信地抬头,嗓音沙哑:“姐姐无凭无据,又怎么知道不是掐伤?!”
“我的好妹妹,你从没有受过,自然不知道掐伤的形状为何,可我受过。”在她耳旁完悄悄话,海兰珠站起身,居高临下俯视着她。
大玉儿眼眸睁大,骤然失了魂。
轻描淡写地提起过去,海兰珠望向皇太极,柔声道:“大汗,请太医来验,不用耗费多少时辰,何乐而不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