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难受极了, 声音也开始颤抖：“石头，我马上就到了，你再等等我。”

    这条通往学校的路好长，好像永远也到不了尽头, 尽头只有驱散不开的大雾和雨帘, 他呼吸急促起来, 加快了脚步往前奔跑。

    石磊没理会他, 继续自顾自地着：“你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吗？我偷偷告诉你, 你不要告诉别人好不好？”

    “……什么？”

    “有一个女生不心把桌子上的水杯翻了, 我刚好经过想帮她把水杯捡起来, 女生着不用，下意识地也弯腰去捡，结果不心就碰到了我的手。”石磊停顿了一秒, 又是自嘲一笑，“她像是碰到了瘟疫源一样，赶快把手缩了回去……她好蠢啊, 只是碰一下是不会得那种传染病的, 她是怎么学的呢？”

    简柏崇拿着手机的手都在抖，周围风雨在他耳边奏响，急匆匆地带走了他身上的一切温度, 他在风雨中继续奔跑, 手里紧紧捏着电话大吼一声：“石头！你不要理她, 不要在意那些, 你听我，这个世界不是所有人都是坏蛋, 你最起码还有我和白乔！”

    “是啊……”石磊有些惋惜地道，“你和白对我真的很好, 白送我的伞还在我的宿舍柜子里藏着呢，我都舍不得用，一到下雨天，我宁愿自己淋着。”

    “石头……”简柏崇胸口发闷，阵阵作痛。

    前面一个拐角就到了，他盯着眼前的街景继续狂奔。

    这时，又听石磊道：“而你呢，也是对我最好的人，可是……为什么呢……你成了那个既给了我希望，又让我绝望的人。”

    简柏崇眉头一皱，眼圈还是红的，他没听懂，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什么？”

    “你不是我的亲哥吗？”

    “……”

    雨“咚咚”两声，急切地坠在了雨伞上，惊得他心里猛烈一跳。

    “上次我要去你家，被你拒绝了不是吗？你怕我见到简光耀对吗？你表面上对我好，还要把我接到简家，其实……根本不愿意承认简家的私生子，更不愿意因为我的介入，影响你少爷的生活对吗……你和那些人……有区别吗？”石磊在这一刻哭了，声音里都是绝望。

    “不是的！”简柏崇在雨中大喊一声，急切地怒吼起来，“你听我解释，我从来都没有那么想过！”

    “晚了。”

    一句“晚了”顿时让他心落空一秒，脚步都发飘，他极力地稳住了，找回了脚底的力量，迅速地绕过了那个拐角处，匆匆跑到了校门口。

    周末的下雨天，校园封锁，他快速扔了雨伞，把手机放到口袋里，再三两下从大门口翻了进去。

    他急忙地跑到了宿舍区，雨湿了他的全身，头发湿润又凌乱地铺陈在眉眼间，让此刻的他显得极其狼狈，他顾不上一切，疾步狂奔到了石磊住的宿舍楼，抬头一看的瞬间，他面色惨白，嘴唇都在颤抖。

    石磊就站在宿舍楼顶，冒着从天而降的绵绵细雨，身体站直，脸上是无悲无喜的绝望。

    “石头！！”简柏崇抬起头，瞠大双目地大喊一声，“你想干什么！下来啊！”

    没等石磊回答他，他立马要跑到楼顶上去，可他刚动几步，石磊就在楼顶喊住了他：“别上来！不然我现在就跳下去！”

    他瞬间停在了原地，不敢动了，满脸惊恐地抬头紧紧盯着石磊：“你别做傻事，听我解释，行不行！”

    石磊在朦胧的雨中缓缓摇了摇头：“不要解释了，就算简家承认了我又能怎么样？早在我被侵犯的那一刻就该去死了，我为什么要强撑着活到现在？我为什么要承受这一切？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他们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我，他们为什么觉得我是脏东西！”

    “……”简柏崇心突然绞痛无比，他无力地深呼吸一口，惴惴不安的情绪让他持续浑身发抖。

    他找回理智，急切地向上吼着：“我答应你！我帮你去查，当年到底是谁侵犯了你！我一定不会饶了他！你先下来！”

    “不用了。”石磊眼底都是绝望，黯淡无光的眼灰蒙蒙的，堪比乌云蔽日的天空。

    他声音里又恢复了平静：“你抓了他又能怎么样？我的精神和心理再也修复不好了，这辈子都走不出那个阴霾，你难道还期望我能像个正常人一样吗？哦……也对，简光耀家大业大，怎么能允许自己有私生子，又怎么能让外界知道自己的私生子经历过这种恶心的事？还……不是一个正常人？”

    简柏崇无力极了，精神的紧张和崩溃瞬间让他卸掉了浑身的力气，站都站不稳了，周围冰冷的风雨慢慢蚀骨，他全身像散了架一般。

    “该死的人不是你，是那个戴面具的！该被歧视的人也不是你！而是侵犯者和那些沉默的旁观者！你到底明不明白！”简柏崇又是大吼一声。

    石磊静默地低头看着他，看着他在雨中发白的脸，这一会儿他竟然找到了他们兄弟二人仅有的相似之处，薄薄的唇，有些相似的弧度，简光耀的唇也是这样的……他心里冷笑。

    自从那个女人来找过他后，他本就昏暗的世界彻底崩塌了。女人一走，他就迫不及待地在网上搜到了简光耀的信息……他不明白，一个能呼风唤雨，顶天立地的人，为什么就容不下一个他呢。

    “真是同血不同命啊……”石磊眼角湿润了，无奈凄凉地一笑，然后身体往前一倾，在昏暗的天空中，瘦弱得仿佛变成了一个纸片人在风中摇曳，紧接着又急速地下坠，“咚”的一声坠落在地。

    “石头！！！”

    地上的鲜血氤氲散开，混合着滴滴答答的雨，蔓延开来，蔓延在他的脚边。脆弱的少年，纵身一跃，终于摆脱了痛苦的回忆，摆脱了歧视的目光，摆脱了他拒绝面对的未来。

    几年后，云霄塔建成了，可他……再也去不了高处了。

    过往的回忆成了残忍的片段不断地在他脑海里闪现，他突然又感到了那股无法控制的眩晕，眼睛一黑，天旋地转，呕吐感也随之而来，他捂着嘴，在邓峻的办公室里不停地干呕起来，整张脸惨白。

    “崇！”邓峻吓了一跳，赶紧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要不要给你叫个医生？”

    “……不用了。”他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缓了一会儿，拼命地压了下去，多年前那股浓重的血腥味仿佛突然飘到了鼻尖，让他止不住想吐。

    邓峻给他倒了一杯温水，皱着眉头，满脸担忧地递给他道：“这些年，你还睡不好觉吗？”

    他双手捧着温热的杯子，扬脖喝了一口，感觉胃里舒服多了，他沉了沉，面露疲态：“一到晚上就会梦到石头在我们面前跳下去的那一刻，怎么睡得好……”

    邓峻叹了口气，他双手抱胸，背靠在办公桌上，背对着他喃喃道：“那孩子选择在学校跳楼，应该是痛恨极了那所学校，毕竟那件事一出，一上新闻，就闹得沸沸扬扬，学校的口碑风气都不好了，导致新生明显变少了。”

    简柏崇心里很清楚，石磊除了选择在学校自尽以外，还是刻意电话叫他过来的，他想让他亲眼面对自己的死亡……

    “石头心里一定恨着我吧。”简柏崇垂着头，碎发一落，盖住了眉眼，他捧着杯子的手紧了紧，不甘心一般，“他恨简家，恨我没能把他从深渊里救出来……所以他想让我跟他一样，一辈子带着一个心理阴影……”

    邓峻也很清楚，只是他没跟简柏崇，那孩子的心被阴影蒙蔽住的同时，也染上了嫉妒的颜色。

    “我听陈，当年满星孤儿院的院长曾经被一名匿名人士举报过，那位匿名人士当时是向一家电台记者举报的，也是因为这封举报信，记者决定找院长进行采访调查，后来……”邓峻眉头紧蹙，陷入思考，他在试图把这些所有线索串联成一条线。

    简柏崇从悲痛的情绪里渐渐走了出来，他深深呼吸，好多了，才恢复冷静地看着邓峻问：“你的意思是，举报信诱发了记者要调查的动机，之后记者就莫名地出了意外？那封匿名信还能找到吗？有查出来举报人的真实身份吗？”

    邓峻摇摇头：“毕竟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谈何容易？而且，据陈搜查到的当年新闻来看，记者把那封举报信交给了警方，再加上又写了一篇相关报道，后来，院长因为涉嫌猥亵儿童罪被警方带走了，但是事后因为没有证据被无罪释放了。”

    “警察搜查过满星孤儿院了吗？他们有没有搜到一个面具？或者……很多黑色丝袜？”简柏崇又急切地问。

    邓峻明白他的意思，又是摇摇头：“这种具有代表性的犯罪道具，如果我是犯罪者也肯定不会留在现场，一定早就被毁掉了。”

    他顿然眉尾垂落，心灰意冷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