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 长老，我不是，我——”霍霜寒离开女子的怀抱, 连退两步, 手足无措。

    霍霜寒感到很羞愧——就算自己没有娘亲, 怎么能将眼前这位温柔的女子当成娘亲呢？

    何况花辞长老就在旁边，那是人家的亲娘。

    天哪，她都干了些什么啊？

    “不着急, 有什么委屈，我们慢慢。”花阿离温柔地注视着眼前的姑娘。

    见到眼前姑娘的瞬间, 花阿离的内心充斥一种奇异的柔和。所以虽然很迷茫，花阿离依然没有推开她。

    ——就仿佛两个人在哪里见过一般。

    花阿离是个孤儿, 从被师门收养，在师父膝下长大。

    在拥有一双儿女之前, 花阿离没见过任何血缘关系上的亲人。

    或许她和眼前的姑娘存在亲缘关系？花阿离猜测。

    联想到姑娘其实是女儿花辞带过来的, 这个猜测似乎拥有了真凭实据。

    花阿离流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没什么委屈的, 我是有点太激动了。”霍霜寒摇摇头，不好意思地低声道歉, “我们……相貌有些相似，我以为见到了亲人。”

    ——将人当成娘亲这件话, 霍霜寒一辈子也不出口。

    “嗯？”花阿离一怔，不是她的血脉亲人吗？

    她看向女儿花辞。

    女儿给她传音, 简略地了几句话。

    花阿离的神色逐渐变得冷凝。

    霍霜寒意识到什么，心中不安。

    果然是她过于冒犯了吗？

    面前女子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声线中压抑着隐隐的愤怒，她道：“他有没有取你的血？”

    “啊？”

    “陆疚。”女子咬牙，“那个畜生, 有没有取过你的精血。”

    精血？霍霜寒异常茫然地摇摇头。

    女子好似松口气一般，松开她的手腕。

    霍霜寒从眼前女子的变化中意识到什么。

    ……她听过一个名字，花阿离。

    ……为她疗伤的女孩长老姓花，叫做花辞。

    “辞”和“离”分明是一个意思——此时霍霜寒尚且不知，花辞有个弟弟叫做花藻；否则，她一定不会这样认为。

    虽然过程错了，结果却没有偏差。

    想到某种可能，一股突如其来的愤怒席卷了霍霜寒的内心。

    霍霜寒失声道：“他竟敢取你的精血？他要做什么！”

    霍霜寒周身泛起杀意，灵力控制不住地外泄。

    花辞：……

    花辞不得不上前，扣住这位新弟子的手腕，逼她将灵力平复下去。

    花辞无奈道：“我跟你了，半月内不要妄动灵力。”

    “是真的？”霍霜寒仍旧急急注视着面前女子，等一个答案。

    她的灵力被迫收回，杀意仍在——虽然不知道花辞怎么做到的，如今的霍霜寒顾不得在意这件事。

    花阿离……花阿离不太明白眼前的姑娘到底为什么突然这么激动。

    她点点头：“都过去了。”

    霍霜寒沉默良久，道：“我一定会杀了他。”

    完这句话，她忍不住看向花辞……这位长老，她接纳自己入五行宗，为自己疗伤，带自己熟悉宗门，如果长老不愿意自己杀掉她的生父……

    霍霜寒决定好好和她讲讲道理。

    ——那种畜生，如果因为一时不忍留着，会害了更多的人。

    “那你得先排队。”长老面色沉稳，诚恳地对她。

    ……

    “杀掉陆疚，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做到的事。需要从长计议。”

    霍霜寒认真点头。

    花阿离：……

    “要杀掉他，霜寒或者我至少得将实力提升到化神；娘亲是器修，至少需要修炼到渡劫期；这样，就算一次杀不成，也能全身而退，等待下一次的机会。”

    霍霜寒认真点头。

    花阿离：……

    “我们的成长速度很快，但缺少时间。”

    霍霜寒认真点头。

    花阿离：……

    “所以成长起来之前，必须待在安全的地方，免得一个不注意被陆疚害死。”

    霍霜寒认真点头。

    花阿离：……

    “如今而言，只有宗门内是完全安全的。”

    霍霜寒认真点头。

    花阿离慢吞吞道：“所以，大家一步也不能踏出宗门。”

    熟悉的流程，花阿离已经知道女儿下一句话要什么了。她先一步了出来。

    “是的。”花辞点点头，“娘亲知道的，我就是这个意思。”

    “可是不出宗门，怎么历练呢？”霍霜寒迷惑道。

    出宗门才能成长历练，变得强大——这是霍霜寒的常识。

    尽管在天剑门的时候，她除却去过几次秘境，几乎没有出过宗。

    前面几年是年纪还，后几年是陆疚不让。

    苍岚秘境中，其实是她第一次杀人。

    花辞摆摆手，认真道：“这不是问题，我们宗门拥有修真界最大的藏书阁，共收录了两百三十七亿零三千册典籍，都是前人心血的结晶。

    “霜寒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宗门的始祖宋五行在声名鹊起前，曾在一个传承之地待上了百年……短短百年间，始祖便从凡人修炼到化神。那处传承之地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藏有百万典籍；这百万典籍，自从五行宗创立，便归于五行宗藏书阁，其中大多数，并不是藏书阁中顶尖的一类。”

    霍霜寒陷入沉思。

    “宗门有五座试炼山峰，普通弟子筑基期及以上便能进入。

    “弟子快要进阶的时候，往往会选择进入对应属性的试炼山峰，参与试炼。据前人统计，在这几座试炼山峰中，弟子进阶成功的几率比其他任何地方、包括所谓珍稀秘境，都大得多。”

    霍霜寒：！

    “五行宗的各个峰头都有专门的开放时间，就算并未拜师，也可以前往观摩学习。至于拜师与否，都随你自己。总之，宗门内并不缺乏交流修炼的同门，互相之间可以给出很多启发。”

    霍霜寒眼神发亮：就是听的这一点，她才下定决心来到五行宗。

    她如今修为尚弱，若是到其他宗门，不能自己选择师父。万一再遇到一个陆疚……

    经历了先时的事，霍霜寒内心并不怎么愿意拜师。

    “此外，宗门新设置有幻阵试炼，其中可以见识世间百态，人心险恶，增长经验，锻炼心性。”

    霍霜寒连连点头：她认为自己比较缺乏这方面的经验。

    “我也可以去试试吗？”她询问道。

    花辞道：“当然，幻阵试炼不限制灵力境界，也不限制次数。”

    这个时候，花阿离也开口了，疑惑道：“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件事？”

    花辞摸摸鼻子：“娘亲你不是闭关了吗。幻阵试炼，便是在闭关期间新设的。”

    花阿离颔首，又：“我一直想问，辞你怎么挂着长老玉牌？什么时候进的阶？”

    停顿片刻，又皱眉道，“还有，你们在秘境之外……有没有碰到姓陆的？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五行宗宗主找花阿离了解过女儿的第二天，花阿离便在炼器之时进入了进阶之境。

    此后她一直闭关，直到今日进阶成功。

    进阶成功后，她首先见到的便是女儿和霍霜寒。

    所以花阿离还不知道女儿花辞这半年来做的事情——她很费解，自己明明只是闭关半年，不是闭关三年。

    闭关之前，她以为宗主是想收女儿为徒；可怎么闭关结束，女儿腰间就挂着长老玉牌了呢？

    花辞：“啊，来话长，我现在是宗门的名誉长老了。”

    花阿离：“长话短。”

    霍寒霜心中十分好奇，又心道自己是不是应该主动避开？

    却听花辞似是毫不介意，一个一个问题相继回答。

    “成为名誉长老是机缘巧合。”

    ……

    花阿离迅速抓住重点，皱眉道：“陆疚想杀你们？”

    女儿是个天才且全才这件事她早就惊讶过了。

    低阶弟子成为长老在五行宗也并非没有先例。

    五行宗宗主希望女儿在各峰行走，改变众长老与弟子的观念这件事，花阿离感到有些许的惊讶，但也很快接受了。

    在火灵峰悟道进阶，也很正常。

    本来她觉得这个速度有些快。

    但女儿了，花藻和白雪都在进阶。

    大概是他们家天赋极为出众的缘故罢。

    花阿离格外在意的是，女儿曾经面对危险。

    霍霜寒的神情从震惊转到愧疚，低声道：“应该是想杀我。”

    她才知道，陷入昏迷的时候，自己竟然差点连累花长老。

    花辞摇摇头：“宗主，陆疚是想杀我。”

    霍霜寒觉得很没有道理，陆疚为什么会想杀眼前这位长老？

    不管知不知道对方是自己的女儿，都没有理由这样做。难道姓陆的已经变得这般丧心病狂了？

    但霍霜寒又看出花辞的态度是认真的。

    花辞慢吞吞道：“应该是那姓陆的觉得我天资出众，早晚有一日会威胁到他。”

    花辞是在开玩笑。

    她总不能，因为我眼神太招人恨吧？

    但在场的霍霜寒和花阿离并不认为花辞实在开玩笑。

    霍霜寒认为这个理由很有道理。

    她方才知道花辞是五行体质。

    和五行宗创始人一样的体质，早早便成为宗门长老，各项天资出众，被允诺在各峰行走——这不就是五行宗下任宗主吗？

    五行宗与天剑门世仇，提前对人家继承人下手，是天剑门掌教能做出的事。

    花阿离沉默片刻，嘱咐道：“辞你不要再出宗。宗主再找你，你就来找我，我去找他讲道理。”

    花辞认真道：“您放心，到化神之前，我绝不会再踏出宗门一步。”

    ……

    事实证明fg不能乱立，仅仅在当日的夜晚，花辞便来到宗门之外。

    此时，距离花辞离开苍岚秘境，回到宗门已有三日。

    前两日花辞一直在为霍霜寒疗伤；在等待霍霜寒醒来的间隙时间中，她抽空浏览了两本典籍，没有功夫修炼功法。

    最后一日霍霜寒醒来，花辞带她去内务堂登记造册，又在去往灵剑峰的路上遇见娘亲出关。

    三人一起了很久很久的话，准确地，是她娘亲和霍霜寒了很久很久的话。

    从户外转到室内，从天光明亮到月上黄昏。

    一开始花辞还能控制住话题走向，后来娘亲和霍霜寒双双饮了一点陈年灵酒，场面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娘亲对霍霜寒姑娘长得挺好看，不要穿黑衣服，偶尔一两次没关系，不要总一身黑，多穿点其他颜色的裙子。白的就挺好看的嘛，她就喜欢给女儿穿白色。

    霍霜寒我原本认为白色法衣仙气飘飘有气质特别好看，但那姓陆的整天穿白，她便讨厌白衣了；又等见到花阿离，才知道错的不是衣服，是人。白色衣裙就是温柔好看又有气质。

    娘亲错的是人，衣服没有错。又道，她要传授给霍霜寒炼器之法，炼制出神器杀死陆疚；再不济也能自己炼制本命剑。

    霍霜寒剑挺好的，就是被陆疚那种人侮辱了，我还是喜欢练剑，但是我真想您做我的师父啊。

    娘亲那没关系，炼器也可以修剑的，我女儿什么都会，你也可以的。

    霍霜寒真的吗，那我试试看……

    两个人晕晕乎乎，只差一盏茶水就能当场拜师收徒。

    花辞不得不分开两个人，劝她们冷静冷静醒醒酒第二天再。

    ——直到深夜，花辞将娘亲和霍霜寒双双安置好，才有功夫修炼功法。

    花辞修炼的是五行宗祖师爷宋五行创造的《五行功法》。

    事实上，五行功法并非一门固定的、一成不变的功法。

    这门功法更像是一个总纲，阐述灵气在体内运行的理念。细微之处的灵气走向，全凭修炼之人自己感知完善。

    花辞在藏书阁中找到的另外两门功法，《通灵诀》与《合道书》，其实都是《五行功法》的衍生。

    前者更重视灵力与神识的交汇，后者重视更灵力与“道”的融合，各有所长。

    筑基后，花辞了解三门功法的内容，并没有犹豫便选择修炼《五行功法》。

    修炼功法之时，花辞神识内视，全神贯注。

    也就是这时候，花辞发现自己的心海内多了一点东西。

    修真者有三海：丹田之内有气海；眉心之间为识海；心脏之处为心海。

    气海主灵力；识海主神魂。

    心海能够辅助控制灵气与神魂，也被称作第二气海与第二识海。

    修真者等阶尚低时，譬如在炼气、筑基阶段，主要修炼气海。

    到等阶稍高，譬如金丹、元婴阶段，开始修炼识海，锤炼神识。

    修炼心海，则需要修真者将气海和识海修炼到一定程度——大多数修真者在元婴后期或者化神阶段开启心海的修炼。

    花辞的灵力与神魂是同步修炼的，甚至比起灵力境界，她的神魂等阶还要高得多。

    但即便步伐比大多数修真者超前，花辞也还没有抵达需要修炼心海的程度。

    花辞神识内视的时候，并没有太在意心海——但再怎么不在意，多了一个东西她总是能发现的。

    但这个东西到底什么时候多出来的，花辞却是不知道了。

    花辞“注视”着心海之内的线条复杂玄奥的五色法阵，内心陷入深深的迷惘。

    在她丹田气海之处，也有一个法阵，联结五行，源源不断地为她转换和提供灵气。

    但心海处的五色法阵不一样，虽然同样弥漫着五行气息，却有别的、不知名力量和气息在，让花辞感到非常陌生——陌生也并非全然陌生，熟悉感还是有一些的。

    就像……苍岚秘境给她的感觉。

    不是吧？

    花辞试探着将心神注入法阵。

    一丝心神注入，法阵微微一亮。

    花辞“看到”了苍岚秘境。

    这种“看到”，并非像是身临其境、肉眼那样观看，而是居高临下、一切尽在眼中的视角。

    花辞将心神撤回，更加迷惘了。

    果然和苍岚秘境有关。但具体怎么回事呢？

    五色法阵却在心海中明明灭灭地闪烁起来，仿佛着急地催促着什么。

    花辞在床上思考半晌，没有思考出所以然来。

    她进入五行宗以来主要将功夫花在提升修为之上，对秘境相关的内容了解不多——也就进入苍岚秘境之前，仔细研究了一番。

    那几本典籍中并没有提到花辞遇到的情境。

    花辞心要不明天去藏书阁查询典籍，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或者问问别人。

    心海法阵催促一般，闪烁得更加厉害。

    花辞突然产生了一种特殊的感应。

    这种感应，让她试探着将心神与灵力同时注入到心海法阵。

    注入一丝灵力与心神的时候，法阵催促着闪烁。

    注入三分之一灵力与心神的时候，法阵闪烁的速度变慢。

    注入一半灵力与心神的时候，法阵闪烁的速度极为缓慢，却仍旧没有停留下来、

    花辞再往心海法阵注入一丝灵力与一丝心神。

    这个时候，花辞突然感应到一股玄奥的空间气息。

    眼前白光一现。

    ——花辞发现自己来到苍岚秘境的中央，秘境本源之处。

    ——她自己亲手布置的层层法阵中央。

    ——以一种盘腿而坐的修炼姿态。

    隔着层层法阵，花辞与阵外五头灵兽对上了视线。

    五头灵兽分属金、木、水、火、土五行。

    其中一头是一只金色犀牛，浑身上下氤氲着一层纯净的金灵气。

    这头犀牛，花辞是见过的。

    此时此刻，金色犀牛双目瞪圆，目光困惑。

    花辞的内心同样充满困惑。

    她默默站起身，试着询问阵外五头灵兽：“请问你们知道……这到底怎么一回事吗？”

    五头灵兽同时摇摇脑袋。

    其中最强大的一只灵兽在元婴期，花辞认出它是水属性的水灵鹤。

    水灵鹤通体雪白，喙是浅粉色。

    纯净的水灵气在它根根异常漂亮的洁白羽毛上流动，仿佛有生命一般。

    水灵鹤浅粉色的长喙一张一合，抑扬顿挫道：“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花辞：……

    她发现自己竟然听懂了。

    花辞更加迷惘：“你们以为秘境境灵快要出世，才在这里守着？”

    “喔。”是的。

    花辞解释：“我是人，修真者。你们知道吧，我前几天还来过这里。”

    “喔喔。”我们知道。

    花辞：“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回宗门之后，我发现心海里边多了一个法阵，往里面输入灵力和心神，便来到了秘境里面。”

    “喔喔喔？”竟有此事？

    花辞：“……看来你们也不清楚怎么回事……我得回去找找原因，或者问问其他人。请问你们知道我该怎么回去吗？”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不知道，我们只是灵兽而已……咦，你怎么走了？

    花辞动了回宗门念头的瞬间，便感到眼前白光一现。

    下一刻，她回到自己的床上——以和秘境中一模一样的、站立的姿态。

    还好弟子堂的屋顶修得够足高。

    花辞想。

    灵气和心神已经回复到最佳状态。

    究竟怎么一回事？

    思考一番后，花辞决定前往藏书阁查探一番。

    要是找不到结果，再到火灵峰，询问他们宗门的灵火长老。

    五行之灵经历的岁月悠长，见多识广。

    书中没有写的，或许他们的灵火长老知道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