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除了银月的几句描述,其余任何一点线索都没有,那郎中姓甚名谁,家在何方,全都不知道,甚至有可能,连郎中的身份都并不存在,只是隐于黑暗中见不得光的邪灵给了自己一个藏头露尾的掩饰。
三天过去,没有任何人见过那不知存在与否的郎中。
周持不禁感到满满的挫败感,层层迷雾挡在眼前,身旁是枉死之人无助的呐喊,尽头是露出狰狞笑容的长爪利刃,他迫切地想穿透那碍眼的迷阵,却怎么都辨别不了方向,只能任由脚下生起的藤蔓将他一寸寸拖入地下。
原来,无能为力是这样的感觉。
可事情远远没有结束,似是刻意嘲笑他的无能一样,远处传来的骚动让他心中最不好的猜测成了真。
“老大!”戚飞率先冲进门,淋漓的汗流了满脸,他衣襟上还沾着新鲜的泥土,此刻看在周持眼中却格外刺目,那些斑斑点点的黄土化作鲜血一滴一滴流下,将心口腐蚀出一个洞来。
“又……又挖出三具尸体!”
周持狠狠闭了下眼睛,心脏一抽一抽地泛着疼痛,他从来不知道呼吸也可以变成如此困难的事,似乎只要不用力吸气下一刻就会窒息。
所有的感觉都在他看到那三具尸体的时候消失了,大脑突然一片空白,周围的景象与他隔着一层戳不透的膜,他看不清,听不见,尖锐的耳鸣快要将他刺穿,脑海中却只有三张血淋淋的没有面皮的脸。
和霜叶一样的,眼前这三人也被剥了面皮,宛如正当盛放却突然衰败枯萎的花,将死亡演绎得淋漓尽致。
“周持……”谢见眠走出班房便看到周持如同静止一般地站在三具尸体旁,甚至让他产生了一种这个平时潇洒不羁的人要这么站到地老天荒的错觉,他没来由地有些心慌,提高了音量喊道,“周持!”
周持感到有一只手把他从迷雾中拉了出来,他身形一晃,看到了一脸担忧的谢见眠。
“你还好吗?”
周持摆摆手:“我没事……”
谢见眠不放心,他刚才的样子简直是太不好了,看得人压抑又无措,周持见他还一脸不放心得盯着自己,只能挤出一个故作轻松的笑,当然如果他能看到这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的话一定会非常后悔方才的决定。
不能放任尸体在庭院里躺着,周持招呼过来几个捕快,道:“把这三具尸体运到停尸房,顺便把徐嘉叫过去看看,我们也马上过去。”
捕快点点头,抬起尸体向着停尸房而去。
在去往停尸房的路上,周持仍旧在想那个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凶手杀人是为了什么,难道真的是为了剥下她们的面皮,可这又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看出周持的疑惑,谢见眠轻轻开口:“你是不是在想凶手为什么要把这些女子的面皮剥下来?”
周持点了点头:“你有什么想法吗?”
“没有,我不是凶手,没法确定他真实的意图。”谢见眠深深吸了口气,觉得今天府衙的花香都淡了,“只有一点简单的猜测。”
“来听听。”
谢见眠看了他一眼,道:“任何事都是有意义的,如果一个人被杀,那么‘满足杀人的想法’便是凶手赋予杀人行为的意义,可如果人死了还遭到别的对待,就明杀人不是最大的意义。
比如陈安那起案子,高义丘被砍更多的是为了泄愤,所以他身上会有那么多死后的伤。
从这个思路来想的话,我们应该思考的不是这些女子为何被杀,而是凶手为何那么执着于她们的脸,破案的关键一定藏在这个缘由里。”
周持点点头,认同了这个想法:“你得对,纠结凶手杀人的理由没有意义,此案的关键点在失去的面皮上。”
但究竟是什么让凶手对「脸」产生了这样难以想象的念头呢?
和上次到这里的情形不同,上次的停尸房空空荡荡,只有霜叶孤零零的一具尸体,此时四具尸体并排躺在这里,洁白的布掩去了所有色彩,沉静又悲戚。
徐嘉正在观察死者的面部伤口,见他们进来没有话,只轻轻点了点头,继而又俯身下去继续察看。
周持看着他看过第一具尸体,神色有了轻微变化,待看完第二具,徐嘉露出一丝诧异的表情,等第三具看完,周持看到徐嘉眉头紧皱,深深吸了口气,接着像是想到什么一样,大步走到已停放多日的霜叶尸体旁,等四具尸体全部探查完毕后,徐嘉抬头看向周持,他脸上是一种非常复杂的表情,混杂着震惊、痛楚、迷茫与不可思议。
周持上前一步,问道:“看出什么了?”
“很奇怪,真的很奇怪。”徐嘉忍不住再次向尸体那边扫了一眼,声音沙哑地开口,“我本来以为她们是死后才被剥皮的,可我……她们的面皮竟然是被活生生撕下来的!”
活生生从脸上把皮一点一点剥下,这个画面光是想想就觉得难以忍受,周持和谢见眠对视一眼,都仿佛切身体会到了脸上的疼痛。
周持:“她们的死因是什么?”
徐嘉凝重道:“除了脸部外,她们身上都没有其他任何伤口,不可能是利刃刺穿或钝物击。我看了她们的血,并不发黑,也不是中毒身亡。我想能致她们死的,大概只有三个原因了。”
“什么原因?”
“痛死、吓死或者活埋窒息而死。”
停尸房里突然安静下来,没有人再话,当这句话出来的瞬间,一股毛骨悚然的气氛便席卷了整个停尸房,谁都不能幸免。
面对满身漆黑的魔鬼,没有任何求助的可能,在恐惧与疼痛中被活生生剥皮,再在满心绝望中以最无望的方式死去。
这些孤苦无依的女子,在终于能解脱之前究竟经历了多少可怕的事?
周持想不出,准确的,是不敢想。
戚飞的到来破了寂静,他心翼翼挪到徐嘉身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迅速交流了目前的情况,又以最快的速度消化了这个令人难以接受的现实。
大块头不知想到了什么,惊恐地撕了一声,抬头看向周持:“老大,我觉得……会不会是什么邪教啊?”
“邪教?”
戚飞努力组织语言,想着怎么既能将想法明白,又不会被老大骂:“就那种什么童男童女献祭河神之类的,会不会是有什么乱七八糟的邪教搞事,用女子面皮做祭祀的祭品,以此来平息他们臆想中的神的怒气?”
周持不知道这大块头平日里都在看些什么东西,以至于在如此滞涩的环境下还能想出这般匪夷所思的理由,他没心情应对,所以向谢见眠使了个眼色,示意谢公子代劳。
没想到谢见眠接收到他的眼神后,竟然兴致勃勃地问了起来:“你是怎么产生这么奇特的想法的?”
“很奇特吗?”戚飞有些不好意思,摸摸鼻子回答道,“我就是觉得正常人怎么可能干出这种事,也不对,凶手能杀这么多人就不能算是正常人。
但就算是杀人犯里面也不会有这么不正常的人啊,所以肯定是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就比如邪教,这种教派里的人神神叨叨,想法当然也不会正常。”
戚飞这话绕得很,了一大通也没得出个所以然,但周持突然明白了谢见眠的用意。
他是在借戚飞的口告诉自己,任何行为都会有背后的诉求,即使在常人看来再不可理喻的行为,对相信的人来都是正常甚至是神圣的,他们无需试图理解这种异常行为,因为正常人永远也没法和疯子站在同一队伍里。
所以他更无需自责。
周持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用这么认真的眼神看过谢见眠,他轻轻道:“多谢……”
谢公子果然比他通透。
但有些事并不是几句安慰与劝解便能令人释怀的,外力永远微乎其微,只有自己能救得了自己,否则便会永远钻牛角尖般停不下来。
这些道理,周持明白,谢见眠也明白。所以当他半夜出门,抬头看见屋顶上的周持时,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谢见眠跃上房顶,看到周持面无表情坐在上面,也不知道在这待了多久,他身旁是倒得七零八落的酒瓶,浓郁的酒气充斥在空气中,夜风都吹不走。
谢见眠坐在周持旁边,戳了戳他的肩:“喂……”
周持没看他,闷闷道:“嗯……”
知道他心情不好,但也不至于这般敷衍吧,谢见眠无奈扶额,想着怎么引导才能让周捕头痛快一点。
周持却主动开了口:“喝酒吗?”
他随手拎起一壶酒递过去,在谢见眠抬手的时候又退了回来:“忘了你酒量不好,还是看着我喝吧。”
谢见眠:“……”
他突然不想安慰这个人了。
周持不知道旁边人的心情转变,只自顾自拿起酒壶喝起来,他知道这样不好,理智告诉他不能如此放任自己,可理智并不能时时刻刻掌控全局。
他很累,累的时候心防就容易开。
就像此刻,他从来没有如此强烈的倾诉欲望,不光是关于今天的事,还包括更久远的、掩埋在尘土里不曾见光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