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那个平日里嬉笑骂的谢公子此时安静淡然地坐在椅子上,侧脸伤口的血淌过细腻白皙的脸颊,像是落满雪的大地上的一枝红梅,有种肃杀又妖冶的美。
他就这么平静地看着周持,没什么表情,连眼神都无惊无波,似乎方才刚被利刃刺破皮肤的人不是他一样。
周持却平静不了,他强忍着双手的颤抖,故作镇定地一步步挪过去,他没话,也没表现出任何异样的情绪,只迅速地解开谢见眠身上的绳子,掏出干净帕子为他擦拭滴下的血,把一切安排得不能再妥当。
就在谢见眠算起身时,周持却突然一把把他从椅子上拽起,狠狠按进了怀里,力气大得连他自己都觉得疼痛。
失而复得的恐惧这才从四面八方涌入,周持大口大口地呼吸,溺水的人终于抓住浮木上了岸。
眼前的人让他牵肠挂肚,让他患得患失,让他恨不得就此把人关在家里,不再理会外面的是是非非。
周持知道,他第一次生出如此强烈的占有欲,而占有欲背后必定有名为来路的东西。
他动心了……
谢见眠丝毫不清楚周持的情绪波动,只诧异于周捕头这不寻常的举动。还有……他抱得实在是有点紧。
谢见眠不得不推了周持一把,再不表示表示,他没被划脸疼死,倒要被周捕头勒死了。
“周持,你……”
“别动。”听到谢见眠的声音,周持却没有任何松动的迹象,他有些愤然地想,这个人害他提心吊胆、惊慌失措,还害他心绪难平、患得患失,而这个人什么都不知道,还做得一派淡然处之的样子,凭什么呢,究竟是凭什么呢。
周持越想越气,张口咬上谢见眠肩头,他没省着力气,咬的死紧。
谢见眠没料到周持突然抽疯,「嘶」了一声,但也没有制止,他自觉理亏,这件事终究是他考虑得太过欠缺,若是周持晚来一步,估计他就只剩尸体了。
谢公子劫后余生,虽然并没体会到什么大惊大喜大彻大悟的超脱之感。
但还是求生欲极强的决定顺着周捕头一点,免得自己刚出龙潭又入虎穴。
周持咬完又觉得很没意思,松开了嘴长长叹一口气,他置什么气呢,谢公子找到了凶手,还救了人,怎么看怎么是大功一件。
不过是把自己不当回事了一点,不过是无法回应他的感情而已,他没资格,更犯不着。
“你没事吧?”
周持强压住自己把人直接拉走的欲望,冷静了片刻开口问道。
他以为他伪装得很好了,但声音依旧嘶哑得过于明显。
谢见眠心一下就软了,他在担心他,在拼了命地担心他,这个事实让面对刀刃都心如止水的谢公子心跳一下子快起来,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能移开视线转移注意力:“我没事啊,能有什么事。”
“你的脸……”
“啊,是,划了一刀而已。”谢见眠无所谓地摆摆手,“难不成周捕头是个看脸的人啊?”
周持轻咳一声,急忙道:“没……我不是……”
“那不就结了。没什么可担心的,我伤好得快,不出几天又是村里一枝花。”
谢公子倒真是……他到底在乎什么呢?
周持是真心有些搞不懂,本想努力思索思索兴许还能猜出个答案,可思绪却不由自主地有些偏离——我想他在乎我。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周持急忙掐住横冲直撞的思绪,把注意力拉回来。
“那什么……我……”
“之前的事……”
两人极没默契地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有些尴尬地面面相觑,同时又极有默契地懂了对方的意思。
他在向我道歉,这个共同的认知冲荡在两个人的胸口,如水一般,熨帖地不可思议。
周持摸摸鼻子,率先破沉寂:“我明白你的意思,没有在怪你,你也了解我的意思就行了,其他的话也没什么必要再。你这又是被绑又是受伤的,我送你回去休息。”
确实有些狼狈,虽然不想承认,但这是个事实。谢见眠没再多,顺从地点了头。
周持安排其余人将晕倒的女子送回去,再留下几个将这间屋子里里外外搜查个干净,便带着谢见眠向外走去。
这个地方实在隐蔽,想尽快回家也要花上不少功夫,两个人并排走着,气氛不如往日活络,倒也不尴尬。
只不过相比之前的坦坦荡荡,某人心里存了不可言的心思,一下子就旖旎起来。
指望谢公子自己开窍是不可能的,周持做了极大的心理准备,这才敢吐露一点点心思:“方才我真的很害怕。”
“嗯?”谢见眠偏头看去,不太明白这刚翻过去的页怎么又翻了回来。
“没骗你,也不是责怪,就是觉得有些对不住。”周持吸了一口气,继续道,“不该让你一个人陷入那种境地的,是我考虑不周。”
谢见眠专注地看向周持侧脸,那张轮廓鲜明的脸在阳光强烈照耀下映出暗金色,衬得整个人坚毅又挺拔,他偏头笑笑:“没关系。了我没事,你怎么还这么纠结?”
“答应我,下次不能一个人,不能以身涉险,好不好?”
这话得好没道理,谢见眠本想笑,但也许是话的人太过认真,而「认真」的人一向带着天然的蛊惑力,谢见眠被周持的表情晃了神,下意识点头应了下来。
周持这才笑起来,仿佛什么看不见的重压终于消失,他轻轻在谢见眠头上摸了一把,继而手缓缓下移,心避开伤口,怜惜地抚过受伤的半侧脸颊,眼中的心疼浓的化不开。
本来不觉痛感的皮肤似是被火烧过,腾地烧了起来,整张脸都又热又麻,谢见眠略一躲闪,眼神飘忽地转过头。
察觉到指侧几不可闻的躲闪,周持眼神一暗,放下了手。
不似来的路上那般急迫与慌张,返程的时间在两人难得的闲适中过得很快,转眼熟悉的宅院就到了面前。
谢见眠本不想麻烦周持,毕竟周捕头还要回府衙处理余下的事情,他正想道别,却被周持拉住领进了不属于自己的那间院子。
周持知道自己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是回府衙,但知道归知道,想不想又是另外一码事,他实在放心不下谢公子,在心里斗争了半路,这才把人拉到自己家。
他不觉得谢公子会准备药膏一类的东西。
周持让谢见眠在木凳上坐好,从柜子里拿出药膏,重新回到谢见眠身前。
谢见眠伸出手:“我自己来。”
“别动。”周持一巴掌拍掉他递过来的掌心,摆起架子瞪过去,“你看的到伤口吗?”
谢见眠撇撇嘴,屈服在周捕头的压迫之下。
周持将药膏挤在指腹,动作轻柔地在伤口处涂抹,药膏触到皮肤上有一点凉意,还有种不出来的其他感觉,谢见眠下意识抖了一下,尽管动作微弱还是被周持捕捉到了。
“疼吗?”
谢见眠看着那双温柔得过分的眼睛,感受着轻柔得不像他的动作,本想否定的话鬼使神差转了个弯,待意识到时已经脱口而出:“疼……”
“知道疼啊?让你下次再逞能。”
话得强硬,手上的动作却越发轻柔,周持看着这张几近完美的脸上那道本不应存在的伤疤,心瞬间疼得厉害,他微俯下身,对着那处轻轻吹了吹。
“吹吹就不疼了。”
一阵凉意在耳畔拂过,谢见眠没想到周持竟然会做这么幼稚的举动,不禁呆愣住了,耳廓渐渐染上了红,心也软的不可思议。
“好了。”周持收回手,用帕子擦干净,把药膏塞到谢见眠手里,“伤口不要沾水,洗脸的时候注意点,这药膏每天记得涂,自己不方便就来找我,随时恭候。”
“知道了。”谢见眠收下药膏,乖乖应道。
“那我回府衙了。你要回去吗,在我这待着也行。”
“在你这待着干什么?”谢见眠觉得有些好笑,没忍住扯了扯嘴角,“我也回去了,晚上回来记得告诉我有没有什么进展。”
“操那么多心。”周持不满地挑挑眉,但还是接着道,“回来就去找你。”
直到在回府衙的路上,周持才真正从那种提心吊胆的慌乱感中彻底脱离。
「谢见眠没事,他还活蹦乱跳能会笑」这个认知才彻底落了地,继而另一个麻烦又横在心间。
二十五年的人生头一次动了心,却没法得到回应,最起码现在得不到。
谢见眠这个人,撩完人自己抽身抽的比谁都干净,丝毫不对被撩的人负责。
周持知道,谢公子看似主动又大胆,实则最是漫不经心,在花丛中流连一番什么都不带走,他不在乎,更无所谓。
明明最是热烈却又最冷淡,矛盾得让人抓心挠肺,一头扎进去就再也出不来,可偏偏织网的人就只坐在一旁笑看风云,从来不会做收网的活。
周持能怎么办呢,他想知道,却不知道,只能将这份尚且隐秘的心思藏在心底,或许哪天会自己消化完毕,又或许哪天他会出来。
如果能得到回应就再好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