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阳光照进烟柳林,视野比晚上的时候清晰很多,周持不见谢见眠身影,正算冒险深入寻找时,见一个人影从密林中徐徐走来。
周持看不清那人的面孔,只依稀识得轮廓,试探问道:“阿眠?”
“是我。”
听到熟悉的声音,周持这才松了口气,他顺着身影的方向大步走去,一把将谢见眠拉进怀里。
谢见眠有些诧异:“你……”
“吓死我了……”周持仍心有余悸,胸腔里的跳动还翻涌不息,他被吓狠了,非要用体温才能将冰冷捂出热度。
谢见眠觉得今天的周持有些不同寻常,慌乱和紧张随着周身动作倾泻而出,明显得甚至不用刻意观察,谢见眠丝毫不知道始作俑者就是自己,拍着周持的背问道:“怎么了?”
周持埋在谢见眠颈间,声音有些发闷:“你去哪了?”
谢见眠继续顺毛:“早上醒来我觉得这林中阵法有些熟悉,便四处转了转,果真发现了点不一样的东西……”
“不许再这样了。”周持断谢见眠,继续喃喃,“你不见了,我会害怕的……”
谢见眠哭笑不得,原来周捕头这突然奇怪的情绪是怕他出事吗,意识到这一点,谢见眠不禁又感动又好笑,无奈道:“好好好,但你重点抓错了周捕头。”
周持这才抬起头,仍旧有些郁闷:“什么重点?”
谢见眠:“……”
“我知道怎么出去。”
“嗯?”惊悸的感觉退去,后知后觉的周捕头才意识到此刻处境的危险,听明白谢见眠的意思后,不敢置信地问道,“你还懂奇门遁甲之术?”
谢见眠点头:“嗯,山庄中有不少这方面的书册,我以前看过不少,但都是纸上谈兵,这也是第一次身陷真的阵法中。”
周持疑惑地看着谢见眠,等着他继续下去。
谢见眠道:“你看,这烟柳林中树的位置都不是随意的,我隐约觉得它们之间有某些规律,转了之后发现我还真的见过,这阵法不常见,但极其阴毒,名为七星阵。”
谢见眠向前两步,指了指最靠近他们的那棵垂柳:“你看,这一棵处于中心位置,前三棵和后三棵与它正好组成一个阵,这七棵树的位置和北斗七星一致,是为七星。
这整个林中共有九九八十一个这样的阵法,每个阵法的朝向都不同,且单看很难察觉异样,不懂阵法的人困于阵中轻易便会迷失方向,但迷失方向不可怕,迷惑心神才是最可怕的。”
“什么意思?”
“你看。”谢见眠执起一枝柳,示意周持看过来,“这柳叶上涂有迷神散,困在阵中的人一开始可能会出于谨慎,不会轻易触碰阵中物体。但久而久之,人在惊慌无措的情况下待久了难免会焦躁不安,极有可能在无意识的状态下接触到迷神散,这迷神散能让人产生幻象,看到自己最害怕的事,而越是情绪不稳定的人受到的影响越大。很多人都会在又累又饿中惊惧而死。”
周持皱眉看向嫩绿柳叶上几乎看不出的药粉痕迹,道:“照这么,这烟柳林中可怕的不是阵法,是这毒药了?”
谢见眠点头:“可以这么。”
“那如何破阵?”
“还是从阵法名称中来,这阵既然叫七星阵,又是按照北斗七星的排列而来,必然是和这北斗七星有关系了。”
谢见眠巡视一周,“这八十一个阵中只有一个是阵眼,位于中间位置,其余八十个阵都是围绕在阵眼周围,既防止它被轻易找到,也起到压制作用,以免这阵法误伤他人。破阵的关键就在最中间的阵眼上。”
“也只有阵眼这处,七棵垂柳的排列方向和天上的北斗七星是完全一致的,因此找到阵眼就找到了方向。而且据我所知,七星阵一般会把出口设在正北,既和天上星宿相对,又彰显无上尊荣。”
罢,谢见眠轻轻哼笑了声:“这个凛帮倒是狂妄,不过一个山匪帮派竟然敢摆这么大排场。”
周持不解:“你们江湖中都是如此的吗?”
“江湖?”谢见眠叹了口气,觉得真该给周捕头讲讲自己家的事了,“不过是一帮匪徒而已,谈得上什么江湖。”
“冠上这二字,倒是坏了江湖的名声。”
周持若有所思。
“那我们现在赶紧去找阵眼?”
“现在还不行。”谢见眠看起来一点也不着急,好整以暇地坐在树旁,甚至有那么几分优哉游哉的样子,“得到晚上,天上的星星都出来了,北斗七星自然也会显现,只有那光芒照到阵法之上,阵眼才能真正显现。”
“可是到了晚上不是什么都看不见?这林中的浓雾把上头遮得严严实实,哪里能看到北斗七星?再了要是能看到,我们哪里还需要阵眼来指明方向,不是直接就可以出去了?”
“当然不是了。你先安心坐着休息。”谢见眠向下一拉周持的手臂,扯得他一个踉跄坐在地上,“我们看不到天上星芒,可阵眼能看到。这整个林中,只有阵眼所在不受浓雾侵袭,也只有阵眼那的七棵垂柳不会被涂抹迷神散。”
“为何?”
谢见眠转头看向他,凝重道:“因为几乎没人能到达阵眼所在,根本就没有必要涂。”
周持觉得他这话意有所指,问道:“所以你知不知道怎么找到阵眼所在?”
谢见眠回答得倒是坦诚:“不知道……”
周持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回答,很是意外地看向谢见眠,谢见眠却一脸轻松,甚至身体微微后倾靠在树干之上,仿佛不是身处危险的阵法。
而只是在某个天气晴朗的日子出来散散步,累了随便找棵树靠一靠。
周持相信谢见眠应该有自己的法子,但还是忍不住迟疑问道:“那怎么办?”
谢见眠轻合上眼,真的像是在闭目养神:“不知道但也可以猜嘛,你得相信你家少庄主那么多杂七杂八不是白看的。”
“是。”周持无奈地摸了摸谢见眠柔顺的黑发,“少庄主夫人自然是相信少庄主的。”
谢见眠这才睁开眼,含笑看着周持,伸手回握住周持伸过来的手,调笑道:“夫人真乖。”
周持笑着摇摇头。
两人没有更多的动作,也没怎么话,困在阵中将近一天一夜,保持体力才是现下最应该做的事。
直到四周的光渐渐暗下去,白雾变得浑浊不清时,谢见眠才重新开口:“如果你真的中了迷神散,你会看到什么呢?”
“嗯?”周持被这问题砸得有些猝不及防,诧异问道。
谢见眠温柔而又坚定地看着周持,虽然用的是问句,语气却不容置疑:“可以告诉我吗?”
周持的目光渐渐变得游离,仿佛抽身于此刻之外,到了另外一个地方,一个他不愿触及却时时刻刻缠绕住他令他无法呼吸的地方,他在那里挣扎、呼喊、沉溺,却始终没有人来拉他一把。
可现在,有个人问他,你内心深处最害怕的是什么?
“是血和火。”
一双手轻抚过他的脸颊,将他拉回这个真实的地方,周持沉默片刻如是道。
只有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已经是周持将心底翻烂才勉强拼凑出来的话语,他没奢求任何人能明白,谢见眠却懂了。
“你知道吗,我听人过。”谢见眠轻轻摩挲着周持的手,看他宽厚手掌心中的纹路,清晰而刻骨,“人内心深处的恐惧就像暗夜中的鬼魂一样,是见不得光的,当你把它出来的时候,头顶的阳光就会把它晒成一片虚无,恐惧再也不会缠着你,你早已拥有了战胜它的法宝。”
这话像是来哄孩的,周持轻轻一笑,将谢见眠揽进怀中,谢公子不知道,他早已有了制胜法宝,战无不胜,无所畏惧。
怀中熟悉的松林气息传出,周持轻嗅了嗅,反问道:“你呢,谢公子觉得自己会看到什么?”
周持从不认为谢见眠这般长大的人内心深处会存有什么阴影,他应该是明朗而又娇宠着长大的,这些从他的性子中全都可以体现。
况且谢见眠这种对一切都不咸不淡没什么所谓的样子,很难被什么事情困住。
他是游离于世间之外的仙,不该被这纷繁俗世惊扰。
因此周持问得毫无顾虑,他本以为谢见眠的回答不会太过认真,充其量会是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可谢见眠却抬眸定定看着他,眼眸中流淌着极其浓烈的情绪。
“你不要我了。”周持听见谢见眠用很认真很认真的语气回答,“我会看到你不要我了。”
手臂收紧,周持压抑住自己突然急促的呼吸,将谢见眠狠狠箍在怀中。
“不会的。”周持郑重道,“绝对不会的。”
谢见眠是这般天真热烈的人,合着心意在世间游走,却被他占据心神,拉入凡尘,本应空无一物的心此刻有了牵挂,而牵挂向来易生忧惧。
周持忽然觉得自己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