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两人折腾了一天两宿,没吃没喝,里里外外不是水就是泥,终于回了家中,赶紧先把一身污浊和晦气都给洗了。
周持先自己匆匆忙忙拾掇干净,而后又烧好水伺候谢公子,谢见眠背上的伤沾不了水,周持怕他自己照顾不到,美其名曰是怕他不方便,非要帮他洗,话得冠冕堂皇,但那私心都快明晃晃的挂脸上了。
谢见眠懒得拆穿他,难得有人伺候,受用得很。
但片刻之后,周持就后悔了,谢见眠身上白得要命,一头乌黑的话散在肩上就格外显眼,像是滴在雪白宣纸上的墨迹,越是清雅越引人沉醉。
偏生这人还惯会撩拨,就这么垫着双臂趴在边上,一双勾魂摄魄的眼睛笑吟吟看过来,周持无端想起他们初见的那天晚上,谢见眠也是对着他露出一个妖精般的笑,而后他就再没能忘记这张脸。
眼前的景象冲击力着实有点大,周持顿时就不好了,可谢见眠有伤在身,又陪着他折腾了许久,现下肯定是又饿又累,他舍不得再给谢见眠添点别的,只好用了平生最大的自制力别过脸去,脑子里走马灯似的过着其他画面来缓和眼前的刺激。
就这么三心二意地给谢见眠理干净,给人穿上崭新的衣服,周持终于忍不住,逃荒一般地奔了出去,只留下一句:“我去买点吃的!”
人跑得倒是快,一晃就没影儿了。
谢见眠回想着周持落荒而逃的背影,慢慢勾起唇角,竟然无知无觉地笑了起来。
前方荆棘丛生又怎样呢,他会一直陪着周持,周持也会一直陪着他。如此,一切便都没什么可怕的。
他出来这一遭,本来只是一场游玩,奈何世事难料,丢了真心。
谢见眠轻轻叹息一声,觉得这个人可真奇怪,能给他烈日一样的灼热,也能给他浮云一样的自在。
这世间之人,大多不甚自由,身不由己,言不由衷。他也不例外,忽而就想自私一次,三千繁华,声色犬马,热热闹闹地活一场。
而这一场里,周持几乎占了全部。
十丈软红是他,人间万里是他,声色犬马是他,所有鲜活、热烈、怅然若失、欣喜若狂……都是他……
谢见眠就这么噙着笑意,软着真心,胡思乱想到了周持回来。
周持好不容易平复了乱七八糟的心绪,总算能面不改色地回来,不料刚一进门就对上谢见眠含着笑的双眸,不争气的心又开始狂跳起来。
他不知道谢见眠这么一会功夫脑子里涌出的复杂念头,只暗骂自己不争气。
继而又惊奇谢见眠今天是怎么回事,趁他不在偷偷学了什么武林秘籍不成,一举一动都勾得他心痒。
周持堪堪维持住波澜不惊的样子,向谢见眠举了举手中的食盒:“快来吃饭。”
两个人坐在桌前,对着窗口涌进的日光,吃起了久违的饭菜。
待吃得差不多了,谢见眠放下筷子,抬头认真问道:“接下来你算怎么办?”
方才轻松的气氛荡然无存,周持停下手中的动作,不知该作何回答,沉默了一会儿,他回答道:“把这事捅出去,一旦知府大人知道了,定然不能放着不管,接下来就看柴信的态度了。我不能确定柴信到底知不知道那封信的存在。
但这么多年他都心安理得的一路高升,丝毫不怕凛帮的人揭穿他,那这封信他多半以为已经销毁了。
这件事正好也能试探一下,十几年了,我不相信与凛帮的合谋没成为柴信的心结,只要他有心结就一定会抓住这次机会。”
谢见眠想了想,道:“你的意思是,这次是帮柴信处理掉心结的好机会,如果柴信表现得很积极,那他就是毫无顾虑,知道自己没有把柄在凛帮手中,可若他表现出一丝阻挠的迹象,那便是心存顾虑,知晓那封信的存在。”
周持点点头,道:“但他这么多年都没有动静,没忌惮凛帮,也没想着铲除,多半是当成无关紧要的喽啰,我们给他一个机会,他没理由不接着。”
谢见眠若有所思,不由自主的想起周持在看到密室中东西时的表现,十七年前发生了什么,他至今仍知道得不甚清晰。
但他从没想过问周持,尽管他知道若是开口周持一定会告诉他,但何必呢,伤口结痂已是不易,干什么还死揪着不放,用外力一遍一遍撕碎给人看呢。
那滋味不好受,谢见眠叹息一般的想,都随他,他想捂着,谢见眠就挡在他身前,绝不让任何人看见,可若有一天他想亲手撕开那块疤,谢见眠会做那个亲吻伤疤的人。
哪怕能给他半分慰藉,也是好的。
十七年前谢见眠无能为力,十七年后他会站在他身边,竭尽所能为他撑起一方天地,留一个容身之所。
他的成长经历和周持不同,他长这么大没见过人心画皮,识不清阴谋诡计,更不懂两面三刀,在这件事上帮不了什么忙,但他最起码可以提供一个拥抱,一个坚实的、带着温度的拥抱。
于是他便那么做了。
谢见眠起身,走到周持面前,伸出双臂将他紧紧抱住,周持愣了一下,待反应过来就紧紧箍住谢见眠的背,看起来倒更像是主动的一方。
周持将脸埋在谢见眠颈窝,深深吸了口气,那独特的松林气息就萦绕在鼻端,让人安心不已。
就着这肌肤与气息,仿佛回到了儿时短暂的无忧无虑的时刻,然后周持闭上眼睛,用轻到不能再轻的声音道:“谢谢……”
谢见眠微微一愣,轻抚上周持的背。
他突然有些微妙的庆幸,这个男人的脆弱只有他见过,这是他独一无二的秘密与归属,容不得他人分享。他怀着这份心思,揽着周持躺到了床上。
周持没再多什么,只翻了个身将谢见眠拥入怀中,在他额上落下一吻:“好好睡一觉吧,府衙的事明天再。”
谢见眠「嗯」了一声便沉沉睡了过去。
听到平稳均匀的呼吸声从下方传来,周持睁开眼睛,看着谢见眠沉静的睡颜发了会呆,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片刻之后才闭上眼。
只是胳膊收的更紧了些。
两个人醒过来时,已是第二天早上,周持先睁开眼,一瞬间有些迷茫,他分明记得睡着的时候正是光熹微,怎么一觉醒来和闭眼前的景象差不多,难道是他刚睡着就醒了?可浑身上下的疲惫感和脑袋的昏沉感却丁点不见了。
正暗自纳闷,周持看到谢见眠也睁开了眼,看见窗外情景时露出和他同样的疑惑表情,周持这才接受他俩竟然睡了一天一宿的事实。
周持起身慢吞吞地穿上衣服,再怎么逃避的事也总要面对。
府衙的一切一如往常,没因为他离开的两天发生什么变化,更不会因为他情绪的起伏发生变化,周持忽然就释怀了,这世间不公道的事多得很,比他苦的人更多得是。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为自己争取一分公道,他能在世事起伏间抓住这一丝渺茫的机会,已是不易,哪还犯得着伤春悲秋呢。
察觉到周持的迟疑,谢见眠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周持摇摇头,走进府衙,“只是觉得突然看开了而已。”
张泽远和柴信正在书房中谈论,看到周持,张泽远站起来,有些惊异的问道:“哎,周持来了,你这两天去哪了?”
柴信也站起来看着周持。
周持略一思索,将那日收到纸笺的事告知张泽远,这期间他一直在用余光观察柴信的表情。
柴信和往常没什么太大的不同,看不出是否有情绪起伏。
周持继续讲着,一直到他们破了七星阵,出了烟柳林,才看到柴信微微眯起了眼,动作并不明显,但周持还是捕捉到了。
周持隐去在房间外听到的两人对话,只不心进了一个密道,在其中发现一室的金银器物。
他注意到,当他提到石狮子的时候,柴信的表情便有些端不住了,以至于张泽远都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问道:“柴大人,你怎么了?”
柴信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换了一幅脸色,恨恨道:“不知这匪帮祸害了哪家才盗得这么多财物,周持你可还有其他发现?”
周持知道柴信的暗示是指那封信,因此他故作不懂地看向柴信,问道:“大人这是何意?”
柴信摆摆手:“只是有些担忧罢了,你接着吧。”
周持继续讲下去,一直到他和谢见眠如何从水道上岸,只是中间隐去了很多细节,一直到他完,柴信才暗暗松了口气,他以为没人注意,殊不知周持的眼睛始终死死钉在他身上。
接着,柴信便出了周持意料之中的那句话:“张大人,这凛帮如此猖狂,定不能放过他们。”
张泽远点点头,道:“柴大人得是,周持,这事由你负责,尽快了结了吧。”
周持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