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有一个母妃。

    康和帝当然知道他只有一个母妃。

    他也只有一个宜妃。

    那个笑如春花化冬雪，体贴人又满是灵气的宜妃。

    那个最初他不曾珍惜过，后来对他心灰意冷的宜妃，直到走了，才令他心若刀割，明白她在他心里有多重分量的，女子。

    正因他的悔察太迟太晚，每日都深遭着愧疚的鞭挞，才恨不得把所有的最好的，全都给了他和她的儿子。

    才会连儿的一声咳嗽，都能让他寝食难安。

    他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集权也好，镇槐门也好，任由皇子们党派相争也好，造出谢远琮这柄锋利之剑也好，都是为了能给他铺就一条真龙大道。

    而且宜妃同他的儿子很优秀，聪慧又沉稳，年纪就隐现帝王之资，他终将承得起他交给他的大业。

    “所以儿臣不需要其他的母妃。”皇子未完的话语拉回了皇帝思绪。

    皇帝笑道：“她当然不是你母妃，她只是来照顾你，你可就将她当作后宫其他女官一样。”

    皇子看他一眼，倒不再多言了，只是表现出了一副并无兴趣的模样。

    他这皇儿往日里欢喜或者不赞同，都让他有些难以分辨，这回倒是难得直接显露出这副神情。

    “没事。不如到时候我先将人带来给你看看。要真不喜欢，父皇就重新给你挑选一个。”

    虽纪初苓不见了，但人总不可能凭空消失了，只要还在找，就迟早能找到的。

    只要还活着便好。

    即便最后真的发生过什么不好启齿的，只要皇儿喜欢，他自会替纪家遮掩下，届时收进宫中，纪家反倒要感念圣恩。

    不过也不知是什么人，连他发过话的女子都敢动，也是胆大包天。

    对于皇帝的话，皇子尚沉默不语，外头却先传来宫人的低呼声。

    “公主殿下，您慢点跑！”

    “等等啊，昭明殿下。”

    还有门口傅公公的声音。

    “昭明殿下，殿下心别摔着！”

    随着这些声音，昭明竟一路如风般跑了进来，后宫追赶的宫人们追进来，见皇帝在这，全都吓了一跳，赶紧退到门外跪下了。

    昭明身子本来就弱，这会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按着胸口喘得脸色都白了。

    皇帝见她披发赤足，竟是这样一路跑来的，顿时震怒。

    “你们就是这么伺候公主的？”

    门口顿起一连声的告罪求讨。

    正是因为公主身子不好，他们才不敢大力拦啊，生怕伤着了。可公主硬是要跑来，喊不停拦不住的，他们也没法子啊。

    “父皇，跟他们没有关系。”昭明喘过几口气后，冲上来道。

    傅公公见状，在门口赶紧挥了挥手，把一干宫人先给挥退下去了。

    皇帝怕她足凉，赶紧起身想将昭明抱去椅上，然而才刚过来，却见昭明远远退开了一步。

    “昭明！听话，过来。”

    昭明猛摇头。平日里见到皇帝就高兴的冲上去撒娇，这会却似乎一点都不想被皇帝给碰到。

    皇帝见她脸颊又红又鼓，一副极生气的模样。

    他这女儿以前可从没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

    好好的，突然使的什么性子。皇帝下意识板了脸：“究竟怎么了？”

    “父皇你太坏了！”昭明却道。

    傅公公吓得抖了三抖，赶紧上来圆道：“公主殿下莫要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父皇，你为什么要纳初苓做你的妃子！”

    这是她偶尔听宫人起的，皇上要纳妃，纳的就是纪初苓。她待弄明白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后，整个人都傻了。

    但昭明自然不知道，她的这个偶然得知，是谢远琮早就让人故意制造的。

    她只是很气，她长这么大了，都从没有这么生气过。今儿听父皇就在皇弟这边，她就匆匆赶来，鞋都来不及穿。

    原来是为这事生气？这么大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皇帝笑了笑哄道：“昭明不是，喜欢纪初苓一直在宫里陪着你吗？”

    “那是父皇你看儿臣什么都不懂，故意骗儿臣的。儿臣现在不喜欢她在宫里陪了。”

    宫人们，纪初苓要是进宫侍君会很惨的。

    皇帝见她又跑又气，喘得厉害，道：“好了，别胡闹了。这事也不是昭明该操心议论的。来人，送公主先回去。”

    见宫人们进来拉她，昭明摇头在殿中跑了起来：“我不回。父皇不收回成命，儿臣就不回去。”

    “昭明！”皇帝头都大了，昭明这是头一回顶嘴，也是头一回这么大胆子，敢当面指责他。

    昭明躲着宫人跑到了皇弟的身后，搭上皇子的胳膊道：“你们这些人谁敢碰本公主，我，我就立马生病！”

    这话的，还能想病就病？可昭明宫中的人最怕的就是公主得病了，光是听听就吓人。

    只有皇子听了反倒笑了一下。

    这一笑被皇帝看到，激动得手都忘记往哪摆了。因为实在太难见到了。

    他声音还嫩着，话语却一本正经：“父皇，那女子儿臣不想看，看了也不喜欢。”

    其实他近来也听宫人们在他面前起过一点。虽然这种事情听得不是很明白，但他母妃是死在这后宫里头的，再来个女子进后宫，是不是也会死呢。

    这太可怜了。

    昭明则冲他哼声。

    “这……”皇帝算是拿这两个他最疼爱的子女没有半点法子。

    昭明突然似受了凉，了个喷嚏。皇帝就急了，无奈道：“好，你先给朕回去！”

    “那父皇是同意了？君无戏言哦！”

    康和帝犯晕，这话他都不曾在她面前过，究竟从哪学来的。

    但仍是先点了点头，将人哄回去要紧。

    昭明见了立马就笑开了，她拍了拍面前的矮团子：“皇弟，你帮了初苓，改日给你缝双好的棉袜穿。”

    殿中闹哄哄了一通，宫人们总算将公主给迎回去了。

    皇帝看了眼又重开始翻书册的儿子，一时不知道该什么好。便叮嘱几句后也走了。

    傅公公心地在后头跟着量皇帝脸色：“皇上息怒，皇子殿下跟公主都还，不懂皇上您的一番苦心。”

    皇帝叹道：“算了，先派人把纪初苓找到再吧。”

    回去之后，他翻了几个折子就丢回桌上去了，只觉得越想越烦心。

    近来似乎多了一大堆的麻烦之事。

    再一想，不少的烦心事，还都是从他要纳纪初苓进宫开始的。

    他越发觉得奇怪了。

    他是皇帝啊！虽然身为帝王，也有许多不可肆意而为的事情。

    但更多时候，都是以他一言独定的。可没想只纳个普通世家女为妃子，却也会如此的为难。

    两个肱骨臣子在朝堂上当面斥驳这事也就算了，尽管当时他气得想叫人直接把两人都给扣押了。

    可是接下来每一日，这两人皆在朝议之时摆着脸色，更是气得他肝疼。不仅如此，还渐渐有更多大臣在反对。

    伴月云帆苑因她生了两场大火，烧毁了大半。

    这会人还不见了！

    她一人失踪，更是搅得这避暑山庄天翻地覆，连行宫里头都比往常要乱。

    就连从来闲情逸致不问事的二子，都突然跑来动了一番。

    更是有各方都在外头作着搜寻，企图早一步将人找到。

    就连最爱的昭明也第一回对他怒目而视。心头独宠的儿今日倒是笑了一回，却是为了拒绝。

    家伙这个时候反倒心直口快了。

    更别谢卿了。

    他们都为了谁，为了纪初苓吗？

    皇帝恍然过来。他原本当纪初苓不过一个普通的世家女，但原来她跟其他的世家女是不一样的吗？

    究竟是何时变成这样的，若不是他要纳妃，都不知原来这姑娘竟如此重要。

    还真是……厉害。

    不过听身边人回禀，谢远琮不眠不休地找人是有些许反常，皇帝又想了想二子所的那一番话，心中暗忖，他是否当真忽略了谢卿的某些方面。

    ……

    “爷，还是……没有。”钟景硬着头皮禀报。

    爷桌上铺着整副山庄图，因为数日不眠不休地找人，衣裳头发都缭乱未作理，眼下大片青黛。

    谢远琮沉出一口气，将图拂开了：“再找。”

    “爷，不可了。动静太过了。”钟景忙劝道。

    即便一开始可以是在替皇上找人，但爷眼下如此的形容，任谁看了都要多想的。爷对纪二姑娘不一般，这事被皇上，被有心人得知了如何是好。

    谢远琮当然知道钟景的意思，他低头整理了下腰间配剑，只：“先找人。”

    他岂是不知？只不过这些事他何曾放在眼里过，眼下首要是苓苓的安危，若是她出了什么事，一切都再没有意义了。

    他会找到她的。

    钟景也明白了他意思：“可是爷，真的找遍了。”

    谢远琮摇头，看眼远山间的云雾缥缈，：“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