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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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睡过一宿, 第二天纪初苓的精神又更好了些。

    因他们已离京城不远,她表面上瞧着又无大碍,一行人一早便动了身回京。

    然而入城之后,谢远琮却没有带她回侯府,而是去了别院。

    是爹娘得知她病了,定要他将人带去给他俩看看。

    到了别院,镇安侯一瞧,这儿媳都病瘦了,对着谢远琮就是一通埋怨,他连自个媳妇都照顾不好。谢远琮也在旁乖乖地挨了训。

    侯夫人则拉着纪初苓要她留在别院住,要好好替她补一补,顺道也是想要她过来陪她一阵子。等身子好些了,还能帮着她个下手什么的。

    于是纪初苓就在好一阵闹哄声中无法拒绝地住了下来。

    将纪初苓安置好后,谢远琮便他尚有不少要事亟待处理,叮嘱了她好好喝药多多歇息后才离开。

    他要忙,她自是不好硬留着他。只是等到当天娘亲自端了药进来时,她才回过神来。

    住在别院,这喝药一环,竟是没法再躲没法再逃了。在婆婆面前,她总不好再耍着脾气任性不喝。

    于是只能硬着头皮装作不怕的样子,一口气给喝了个干净。她都怀疑谢远琮要让她住在别院,是不是就是为了要让她乖乖喝药。

    好在侯夫人手艺好,做的蜜饯果子糖浆个个都能甜到心里去,喝完后一吃,转眼功夫就将苦味给盖过去了。

    许是这药的原因,纪初苓喝完后很快就犯起了困。侯夫人便赶紧让她躺下歇一歇,给她掖好被子见她呼吸沉稳了才带上门离开。

    等人走了半晌,纪初苓方睁开眼眨了眨。许是前几日昏睡得太久了,这会她虽困却难以睡着。

    她在床上翻了个身。心想,她这大概不是什么普通的病症吧。否则为何县城里的大夫就治不了呢?

    又为何发个热她也能昏睡上一日一夜。且他要带着她日夜不停,车马飞驰地往京中赶。

    还得杨大夫出手才行。

    而且她自从醒过来后,就感觉自己没什么特别不适了,他却还定要她喝药,看样子还得喝上好些天。

    爹娘一唱一和的留她住在别院。

    只是她虽不大明白,但想起他那满眼的血丝,心里琢磨着还是不多问了。

    就是不知他这会又去忙什么了,想要他早些回来。

    谢远琮离开别院后,直入宫中。

    皇帝早已处理完今日的章折,这会正坐在御花园的凉亭里,见到他来并无惊讶,还关心了一句事办得如何。

    谢远琮的身后紧跟着一人,一路而来正警惕地盯着他。那是皇帝之前另提上的那名镇槐门副统。

    寻常人虽察觉不到,但他从谢远琮一出现起,就感觉到了他身上半隐半现的杀气。

    谢远琮极尽克制,走至康和帝面前站定,将那拇指大装过毒粉的空瓶立在石桌上。

    康和帝拿起摸了摸,已知道是雌毒下晚,雄毒发作暴露了,忽冲他威严笑道:“没错,这毒是朕命人下的。”

    康和帝这笑比之以往的任何一个都要更令人厌恶,谢远琮向前逼近,带着独有的一股强大威迫力:“原来这才是你赐婚的目的。”

    皇帝身边近侍喝道:“放肆,竟敢对皇上不敬!”

    皇帝抬手制止,不以为忤,反抬了眼皮慢慢悠悠地将谢远琮从头量到脚,像是在观摩一件雕琢展品。

    良久,他叹口气道:“谢卿啊谢卿,你是朕亲手磨出来的,以你之慧,当早就知道你将来是要被朕赠于皇儿的。吾儿尚,性也尚软,而你,心狠手辣,深谋远虑。他将来有你相佐,朕尤为放心。”

    皇帝口中的皇儿,自是指的皇子。那可谓是他唯一的命门。

    皇帝起这些话之时不似皇帝,反像个忧心记挂着儿子的普通父亲,就连语气都诚挚起来:“朕不易。身居帝位不易,稳守太平不易,安护子民不易,为人父也不易啊。待吾儿年岁渐长,可好不容易将来有柄利刃如你,磨不精,恐镇不住虎狼环伺,刃锋过利,恐伤及吾儿。”着皇帝站起身叹道,一副苦口婆心之态,“所以朕还得给他留一柄鞘,爱卿,你得理解朕。”

    谢远琮沉默目视着他,因皇帝立于亭上,视线远高于他。是一种极令人生厌的俯态,以视下为蝼蚁,以他人为较弈。

    谢远琮此刻只想要用刀剑去作他所谓的理解。

    “解药。”

    皇帝背手摇头:“无解。”

    铿得一声,谢远琮腰剑出鞘。就在他动的一瞬间,身后那副统同一时间举剑直指向他。

    镇槐门人眨眼倾出,凉亭四侧涌入皇帝的两支禁军,多名宫廷暗卫落下,站在康和帝身边,摆出一种戒备反扑的姿态。

    场中数十柄刀剑齐齐指向了谢远琮。

    谢远琮面未改色,康和帝也没有多余的表情,他扬声道:“朕乃天子,自然并非是同谢卿戏言。没有便是没有。谢卿就算是拿剑指着朕也没有用。”

    “且那压制之剂,只在朕一人的手里。若是朕不给你,那丫头就活不过当月。至于镇安侯府及那间别院,朕的人可瞧着呢,爱卿可要考虑清楚了。”

    皇帝言语威胁完又转而言道,只要谢远琮好好替他效力,他自会保纪初苓一世。

    毕竟他的目的不是要激怒谢远琮,逼得他抗逆,最后反要自己痛斩一臂。若非这回意外之中暴露,本可一直相安下去。日后若是谢远琮一旦生有异心,关键之时儿便可凭此令其束手。正因他看透了谢远琮对自己都能狠的薄心冷面之下,却独对纪初苓重情,他才料准了谢远琮的死穴,断定从纪初苓身上入手最为稳妥可行。

    谢远琮一人静静与几十人僵持良久。虽他只有一人,可渐渐的禁军们手心都出了汗。

    更别提早便知晓谢远琮能耐的镇槐门人。

    僵持持续了足有两刻钟,谢远琮一语未言,收剑转身离去。

    康和帝眼见人影消失,心中生出几许欣慰。谢远琮此举已是无力妥协,这表明这个死穴他确实捏准了。

    康和帝将人全挥退了,坐在凉亭呵呵地笑,笑着笑着忽然猛地一咳,按住心口露出一副极为痛苦的表情,大口促喘,面白下汗,整个人都不受控制的颤抖。

    不久之前,皇帝就已把近身伺候的换成了一个刚入宫的太监。傅公公除了上下朝宣旨的时候,其余的都接近不上。此时太监见皇帝又突然如此,吓得六神无主的,好半天才找回主意来,赶紧取了药丸给皇帝服下。

    然后见皇帝好些了,才战战兢兢听命去太医院请太医去了。

    自他被调去皇上身边后,就得知皇上夜夜愈发痰重,还有什么心痹心悸之类,他也不甚懂,只知这事不可外传,否则会丢了性命。而且此事也只有两个太医知道。他正要悄悄去找的就是那两位。

    ……

    谢远琮未在宫中多停留。再皇帝吩咐了那么多人一路跟随目视,他也无法多留。

    若他当时想动手,那么些禁军暗卫并非能够拦得住他。只是此事需要代价,不是当场的,而是事后。

    然而他并不是孑然一身,全凭意气冲动并非明智之举。尽管他当场就想拧下皇帝的脑袋。

    纪初苓发现谢远琮自回来之后,这接连好些天都是早出晚归的。回回等他回来都要等到睡着。

    谢远琮这几日回到别院,也是好几次都发现纪初苓倚靠在榻上睡着了,那么晚了还不去床上歇息,硬要等着他回来。

    他次次都忍不住盯着她的睡颜和渐渐转好的脸色看上很久,才将人抱去床上。

    她有时候会被动静闹醒,醒了就埋怨几句。有时候则不会,那么谢远琮第二日就定会等到她醒了才离开。

    而他日日四下奔波明调暗查,则是为了找解药。

    只是传来的一个个结果却令他愈发煎熬,也越来越难在她面前掩饰。皇帝没有骗他,宫中没有解药,此毒无解。

    杨轲,虽然也可终生以雌毒养着,但是药都有毒性,何况每月服毒。这不亚于在蚕食体气,久而久之内里损耗,虽然面上未显任何症状,但迟早亏空。

    并非长久之计啊。

    接连几日后,这一日谢远琮回到别院的时辰比往常都要早。纪初苓终于不必再窝在榻上等他,两人一番温存歇下也比以往早些。

    谢远琮一直等她睡沉后,才出了房间。

    书房中,镇安侯也是少有的神情凝重,问他:“往宫里头都查遍了,无解?”

    谢远琮今夜特意来找父亲,但没想到今夜父亲竟也特地在等着他,一见他来了便开口问话。

    谢远琮点了下头后,正要告诉他算,却见他一个转身就跑进了书房间里,鼓捣了一阵才出来,然后招了他坐下。

    镇安侯将手中的图往桌上一铺。简易的山水城居,瞧来竟是大夏舆图。

    镇安侯先是忿忿了一阵,将皇帝从头到脚骂了个齐全,然后叹气道:“子啊,爹知道你心里憋着天大的气。这气咱可以憋,但也不能总憋着,更不能将自己给憋坏了。”

    着,他指向了舆图上某处。谢远琮看去,是望京北面近京城的一处城廓所在。

    “赵叔,你还记得不。爹的旧部,就你时候揪掉了他一半胡子,后来那一半就再长不出来的那人。”镇安侯在很认真的问着听起来并无几分重要的话。

    谢远琮看了他两眼,道:“我过了,我不记得满月之前的事情。”

    镇安侯啧了下,瞥他一眼又指了南边一块地,大概是什么山丘连着袤地:“老李头,性子特别急躁会得罪人,当年险些被军令斩了,还是我给救下的。营中神射箭无虚发,跟你粱伯一块都扎在这儿。”

    谢远琮没吭声,默默听着他。爹的这些人他有些知道,有些不知。当年领军作战时候,或是他忠诚旧部或是出生入死过的交情。

    后来大夏国大胜,鞑罗被驱逐,都卸了刀枪四散了过安稳日子去了。

    镇安侯这时又接连指了几处,或大或之地或远或近之处,报上了好些人的名头。

    这自然不是突然在追忆往昔,到这种时候还抓了他来听他闲侃的。

    “然后呢?”谢远琮问。

    镇安侯道:“以前别的事我都随他去,但唯有镇安侯府的人绝不能够被动。阿苓既嫁进来,就是我镇安侯府的人。岂能被如此欺了去!我这身体是废了不假,但他们这群见鬼的家伙可还矫好着呢。”

    “子,你比爹能耐,爹不过问你是何算。你心里也勿需太多顾忌,爹能给你加的唯一的底气也就是这些了。他若一日敢动我侯府,不管何时,这些人,一呼即到。”

    谢远琮听懂了,神色有几分诧异。

    爹当年身子受创,回京安居并逐渐在人前消匿,皇帝当他一介废人不管不顾。可原来父亲当年竟还留了人么。

    此事谢远琮竟从来不知,即便是前世那时候他也没听爹提起过。是因一直以来,都还从未到过任何威胁到谢家人的紧要时刻,所以父亲就连他也都藏着掖着么?

    谢远琮极少在他面前露出这种少见的神情,镇安侯瞧着心里竟有一丝得意。

    他点点舆图道:“虽有些年了,上下有差,但统共左右这个数。”

    谢远琮见他比了二指,问:“两百……”

    若是爹的旧部精英,能者两百也是股不的力量。

    话落却见爹吹胡子瞪眼,忙改口道:“两千?”

    “两万。”

    听到儿子吸了口气,镇安侯正了正身子。虽眼下这情形未有何值得高兴之处,但这毕竟是在儿子面前,揭了个不的秘密。镇安侯准备着接受儿子或崇拜或敬仰夸赞的目光。

    没想谢远琮吸了口气,却道:“爹你还真是,无耻。”

    这哪只是几个老友旧部?

    “你竟然养私兵。”

    镇安侯被他气着,顿了顿道:“当年回来我这副样子,总需有备无患。我不是一人,还有你娘跟你和萦儿,总不能真等到哪日天降横祸了却只能坐以待毙。”

    着,镇安侯看他一眼:“所以,你究竟算如何?”

    谢远琮想了想,将这令他都有些震惊的两万先搁去一边,道:“我今夜正是要来跟你这件事。康和帝要如何先由着他去,眼下总重要的是苓苓。”

    “我要出趟京,明日就走。”

    谢远琮从怀中拿出两封信推去:“这两封都是午时刚到的。”

    镇安侯拿起看了,字迹他再熟悉不过,以前这字迹给他写了不少方子。

    “一封是寄给杨轲的。我一并拿来了。”杨轲父亲的两封上都写的同一个内容,事关此前他所提那神医的踪迹。

    是终叫他寻见神医的踪迹了。

    只是担个神字的,脾性都有些怪。轻易请不出来,字里行间看得出颇为苦恼。

    这神医一开始是替纪郴找的,但消息在这个时候来,可谓是正当时。

    既然苓苓身上的毒没有解药,那若是有人能够解得掉呢?

    镇安侯明白了他的意思,心道怪不得他今天比前几日所见心平了许多。

    这子……早一些,指不定他就先不亮底牌了。

    “你去吧,可若是连那神医也……”

    谢远琮攥拳握了握,又松开,道:“总得一试。”

    作者有话要:

    镇安侯比了二指

    琮琮倒吸一口冷气

    “爹,当今真的很难再见到如此老掉牙的拍照姿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