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谷雨也知道没办法, 但再如何困难，他也得往前走。

    那幕后之人越是要阻止他, 他越要去。

    他是唯一可以阻止这件事情的人，也是幕后之人惧怕的人。

    苏谷雨每把药人推开一点就往前挪一点距离。药人会迅速补充上，用身体困住苏谷雨，苏谷雨只能再一次麻烦地把药人推开。

    害怕伤了药人的性命，苏谷雨不能推开太多距离，但不管距离多少，至少他在往万魔窟方向慢慢前进。

    瞧见这样的苏谷雨，金枝羽他们也不好丧气话，一心一意地帮苏谷雨清开药人。

    药人源源不断，从四面八方来到，没完没了的就像永远没有尽头。

    苏谷雨也同样的着急难受, 但比起千年前身在乾翠门的孤立无援, 现在的他有了那么多帮他的伙伴，他还有什么理由泄气。

    哪怕再难也得冲出一条路。

    就在蓝沉武做好接下来几天都是维持这种状态的时候, 一名药人忽然冲制苏谷雨面前, 在大家触不及防之下，嘭地爆炸。

    那爆炸像烟火, 刹那之间，由快而慢。

    苏谷雨愣怔看着那些慢慢落下的细碎肉块, 连血液飞溅进眼里都忘了合上。

    一个人就这样眼睁睁在他面前爆开。对他的身体没有造成半点伤害, 可他的心脏仿佛跟着一同爆了炸。

    大脑空白一片, 但他身体因为机械重复的动作, 习惯性地挥开药人, 往前进。

    又有一个药人冲到苏谷雨面前。

    苏谷雨意识到什么, 身体发麻僵硬, 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陌生的面容。

    这陌生的面容很快就消失，在嘭的一声里，化为了碎肉血雾。

    苏谷雨终于意识过来了。

    那幕后之人为了阻止他，竟然想出了这样恶心的办法。只要他前进一步，就会有一个药人死在他面前。

    “谷雨。”楚温玉担忧看向苏谷雨。

    苏谷雨距离那爆炸的药人最近。药人炸开后，将苏谷雨浇了一身。头发上，脸上，衣服上，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沾血污。

    旁的人早早躲开，唯有苏谷雨连续两次都没躲，直愣愣地站在原地等待事情的发生。楚温玉很担心苏谷雨。

    听到楚温玉的声音，苏谷雨的身体本能地眨了一下眼睛。只是他的身体又一次比他的意识更快。眼睛闭上，大量泪水涌出，将眼睛里沾到的血冲刷出眼眶。泪水自脸颊划过，落入苏谷雨同样沾了血的法袍上。

    一滴晶莹透明的泪迅速变成红色。

    “我没事。”苏谷雨茫然地抹掉脸上的泪水。

    泪水在将眼睛里的血冲刷干净就停下来。其实他并不难过悲伤，那些药人与他素未谋面，只是苏谷雨太过震撼幕后之人会用这样的办法阻止他。

    实在有些……不把药人当人看待。

    但看到这一幕，却是更坚定了苏谷雨的信念。他不能把三界交给如此冷血残忍的幕后之人统治。

    他必须阻止那个幕后之人。

    苏谷雨又推开药人，正想往前时，又有一个药人站在苏谷雨面前。

    只是这一次，站在苏谷雨面前的药人不一样了。

    这次的药人是苏谷雨有过一面之缘的海螺姑娘。

    那个把他误认成女子，对他芳心暗许，趁着姐姐转身使劲往他的碟子里装海鲜的海螺姑娘。

    苏谷雨还清晰记得海螺姑娘对他俏皮眨眼，记得海螺姑娘瘪嘴皱眉，记得海螺姑娘沮丧地问“她真的没机会吗”的模样。

    苏谷雨那时候还曾想，这么漂亮活泼的姑娘，一定有很多海鲜妖喜欢。

    却不曾想他和海螺姑娘的下一次见面会是这种时刻。

    那个爱笑爱美的海螺姑娘双眼没有了神采，她定定看着苏谷雨，用毫无起伏的声音：“不准，前进。”

    苏谷雨和所有人都知道，如果他再往万魔窟方向去，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苏谷雨张嘴又合上，面容逐渐狰狞起来。

    他是如此地恨那幕后之人，恨幕后之人利用他最柔软脆弱的地方，阻止他前行。

    苏谷雨看了海螺姑娘一眼，又低下头，手紧紧攥成拳头。那分明是即将压抑不住，想要爆发的模样。

    又一个药人站到苏谷雨面前，将苏谷雨的爆发硬生生压下。

    柳思丝面无表情，以陌生的声音：“不准，前进。”

    竟然连柳思丝都变成药人了。

    苏谷雨震撼又莫名地理解。他清楚明白，柳思丝那样的修为根本阻挡不了药人。只是才短短的两三天时间，快得让苏谷雨讶然。

    柳思丝都成了药人，那么后面杨依娣，李远勤他们的出现就更是理所应当。

    可不仅如此，幕后之人竟然连他见过的每一个人都找了过来，那金老板、马老板、侄子阿贵、菜花蛇，甚至连他随口夸过的一只偶尔瞧见的妖，都以药人状态出现在他的面前。

    除了水村的村民，每个村外的与他有关系的人魔妖都逃不掉。

    苏谷雨那攥紧的拳头渐渐松开，无力垂落。只是他的双脚仍旧没有后退。

    蓝沉武瞧见这样的苏谷雨，看得心疼。他与苏谷雨相处时间不长，可很清楚苏谷雨的温柔和善良。幕后之人如此做法，就是往苏谷雨的心脏上狠狠地插入一把又一把尖刀。

    “放弃吧。”蓝沉武不忍地，“我们不会怪你的。”

    他知道，三界沦陷之后，水村也不会安稳多久。终有一天危险会降落到他们这些还未成为药人的妖魔头上。

    “大家都成了药人，大家就都一样了。其实，也好像没什么关系。”蓝沉武既是在劝苏谷雨，也是在宽慰自己。

    他当然不想变成药人，可现实情况很明显，他们根本赢不了。与其送死，不如先接受药人的身份，苟活着。

    蓝沉武的话就像一个破口，苏谷雨反问，“大家都是，所以我就能心安理得地变成药人了吗？”

    蓝沉武哑然，却又无法反驳苏谷雨的话。

    “成为别人的奴隶，被一个陌生人驱使，无论任何命令都会无条件地完成，哪怕付出自己的性命。”

    “全心全意地掏心掏肺，奉上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又换来什么？”

    “那个幕后之人会有一点点怜惜吗？”

    “没有。”

    “谁也不会把没有思想，不会拒绝，毫无能力的药人当一回事。”

    “我们花费了这么多时间和努力，才修炼出这一身修为。我们这么努力，等待我们的只有身心都被旁人践踏，你甘心吗？”苏谷雨问蓝沉武，可每一个人都听进了心里。

    “我不甘心。变成药人和死有什么区别？我宁可去死。”苏谷雨坚定地。

    “可是，我们已经没别的办法了啊。”蓝沉武觉得苏谷雨有了些变化，但一时之间又不出哪里有不同。

    “我们没机会了。”就是豹艳儿这样的性格，都觉得不能在这药人大军里突破重围。

    “没机会了。”金枝羽也喃喃重复。

    其实机会是有的，但那个机会大家都不敢出来。

    只要杀死面前这些药人，就能突破药人的重重包围了。可药人里有自己的友人，他们又不是十恶不赦的魔，又怎么可能挥刀砍向那曾对自己露出善意微笑的人呢。

    “有机会的。”苏谷雨紧握拳头，“天道是公平的。”

    “它永远会在绝望里留一条活路。”

    “只有我们自己亲手放弃，才是真的没机会。”

    苏谷雨完这番话，心中越发坚定。

    千年前，他逃避现实，离开乾翠门之后躲进了秘境，才会导致眼前的一切发生。可天道没有将他推至绝路，因为这千年时间里，他有了一身连幕后之人都惧怕的修为。几次三番得知药人和纯阴之体男童的事情，甚至有关楚温玉的温家事情，他还是没有在意。

    他一直以为自己时间很多，因此他随着自己的内心过着自在惬意的生活。

    但现实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他终于意识到了时间已经不多了。

    纵使这样，天道依旧没有让他完全绝望。

    意外救下柳思丝，从而和李远勤他们相遇，解开了多年的误会，还得到了药人的消息。

    被设计回到水村，药人围村，可村里的大家还是为了他开了村子结界。

    就算得知真正需要的时间是三天，可至少还有一天半的时间留给他。

    他从来都是还有机会的。

    直到现在，他都还是有机会改变自己的未来。

    而现在放弃，才是真正的没有机会。

    “我不会放弃的。”苏谷雨攥紧拳头。

    脑海里翻涌起回忆的海浪。墨江年大喊让他走的画面、水村村民愿意开结界村中的画面、白蛇带他进村的画面、温尚谦将上古神玉交到他手中的画面、苏长老笑他笨手笨脚的画面、苏绘风温柔教他料理花草的画面、和远儿杨依娣他们练剑的画面、楚梦舟牵着他手教他心法的画面、已经成仙的师傅告诉他为人道理的画面……

    一幕幕，都是他珍贵的回忆。

    还有，那个虚无空白的世界里。

    那道声音曾对他：“你去吧。我会帮你的。”

    他活到如今，遭受过不少磨难，却也得到过不少帮助，他怎么能让给予过他美好回忆的人因为他的懦弱而遭遇为难。

    记忆忽然闪过苏长老被植物根茎扎入血管，微笑死去的画面。

    浮现出牛角哭着对不起，却又控制不住自己，最后死在假温浅卿手下的画面。

    对他好的人，因为药人而一一死去。

    那漫天沾了鲜血的牡丹花瓣，他再也不想看到了。

    “我绝对不会放弃的。就算我死，也绝不能让那混蛋得逞。”

    苏谷雨嘶声裂肺地大喊，“凭什么把世界留给那种人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