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碎片
“碎片,还以力破之?阵修能不能句明白话?”
好不容易得来的信息如此语焉不详,他们一时半刻也猜不中冷文疏的话意。
可时不待人。
转眼间,天空中的黑色旋涡已停止了转动。
修士们严阵以待,昨夜噩梦再度重现,邪流倾倒人间。
裴荆一声令下,众人纷纷外放灵气,一扇金色光屏在城楼前立起,灵光流转,照亮血色夜幕。
他们所在的西城门距离旋涡最远,邪流淌至此处多为细支分流,灵屏主要防御的还是弥散的邪雾。
灵气屏障消耗巨大,恐难以持久支持。不过好在他们早有准备,炸了几件随身法器,换出了灵息做储备。
这么做虽算是暴殄天物,特殊时刻也只能忍着肉疼保命要紧。
有了较为充足的准备,漫长的一夜总算能平安度过。
年轻的修士们气空力尽,互相搭着肩膀走下城头。
这般耗损终非长远之策。
法器有用尽的一天,每日透支灵气对修士来也是自损根基。
在这幻境待得越久,危机越多几分。
东方浮起亮色,冬日清的风凉得刺骨。
沈折雪回过头,所见廊风城外依然大雾弥漫,白茫茫渗着寒意。
雾行迷津,布阵人将这座城池制成了牢笼。
城下的走魑淡去身形,如同夜露蒸发在了初生的朝阳中。
白天的廊风城热闹了起来,赶早市的百姓好奇地量着他们这些衣衫同色的修士。
路过的百姓里不乏修为高深的修士,可他们活得如同凡夫,还笑着对身旁儿女介绍,青衣的是太清宗,红衣的是含山。
沈折雪心中生疑。
这些人究竟是平清三十三年的投影,还是真正被拘在此间的魂魄?
秦姑真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昔日天劫后,廊风地界差不多被夷为平地,生灵死伤无数。
时至今日修者们还是不知被邪流没顶后,那人会有怎样的体会。
因为经历了的人,都没能活下来。
一击必杀,魂飞魄散,连夺舍机会都没有。
可眼前若是投影,他们停滞当年,与入阵的外界人本不该有交流。
如此灵动的人影,唯有灵气捏骨,化形再造。
逆时和捏形是两种背道而驰的术法,既然能还原过去,何必再多此一举,舍弃原有的影像,徒然浪费灵气。
她攥紧了袍边,不安的感觉愈发浓重。
帝子降兮不敢阵法精通,但参透因果卜算天机,于玄道变化最是敏锐。
天下阵幻机关的衍化参照莫不出自帝子降兮,如今这阵却处处透着古怪。
众人不敢多歇,调息片刻后,立即三两结伴去城中探消息。
这一次,含山弟子收获颇丰。
他们顺着山鬼的线索,探出了一桩风月案。
“山鬼曾与一名修者互生思慕之情!”
据,那位修者是廊凤世家的大少爷,幼时与山鬼结缘,不惧其丑陋外表,与山鬼引为玩伴。
再后来日久生情,互通了心意,天地为证结成道侣,留有一段佳话。
从古至今这些风月佳话其实都大同异,可这个故事在他们这些入阵者听来,那真是白捡的凭证。
众人苦闷了这两天,还险些丢了命,早就想寻个话头念叨念叨。
“你他和廊凤家的少爷好上过?好家伙,那廊凤世家天劫后就只留了几个人,他相好肯定是没了!”
“搞不好就是这邪修弄出个幻境,想和老情人重温旧梦!”
“……这别不是有仇吧,天天重温毁天灭地的旧梦?”
“万一人家是想救道侣也不定,可叹痴情女儿,如此糟蹋我们。”
“那我就想问问山鬼她老人家,这姑娘是觉得自己能单手挑翻仙庭还是一脚五个渡劫?要不要这么狠啊。”
“咳咳咳,注意来,这个山鬼是个男修士,不是痴情女儿是痴情男儿。”
“管他男的女的,他断袖他骄傲嘛?他骄傲为什么要折磨我们,单身修士没有活路是吗?!”
激烈抨击下,在场单身修者似乎都接受了山鬼是罪魁祸首的可能。
他们严厉谴责将自身情爱变为大家受罪的行为,表示如此还不如去修无情道快活。
“呃,为什么要修无情道,我和我的剑过一辈子不快乐么?”
……猜想在一位剑修的疑问中结束。
众人唾骂了一阵山鬼后,好几人出现了灵气耗竭的症状,便不得不选择回房修养,还有力气的人则接着去城中探寻。
时渊三人因顶着凡人的名头,被裴荆关在了屋内,让他们翻阅地方史传,找寻线索。
沈折雪坐在椅子上撑着头,回忆读过的阵法典籍。
他不明白,那阵修到底是有多想不开,整这花里胡哨的阵法,杀伤力又如此不堪。
时渊则真的在翻阅请店二搜罗来的地方史传志怪,他翻书速度极快,纸张细碎的摩挲声不绝于耳。
“师尊,你看这一段。”
时渊手上一停,将一本册子递给了沈折雪。“这本书写的山鬼,似是与百姓所言不同。”
沈折雪一疑,接过了书册。
那册子薄薄一本,编撰者只字不提邪修一事,只写山鬼是一位隐居山野的散修。
“本相丑陋无比,元婴后重塑外形,因自幼孤僻不喜见人。改头换面,仍多隐于山林。”沈折雪默念。
在这本册子里,混血修士似乎并没有作恶,甚至还会帮迷路的樵夫引路,寻走失的孩童。
他时常坐在树梢上吹笛唱歌,人们听了他的歌,又见山中飞鸟走兽循声而来,便给这散修起了个山鬼的名号。
沈折雪读罢薄册,道:“还是要出去探查啊。”
话间沈折雪捏掉几枚灵息石。
他灵气恢复地慢,耗损却大,终究不是自灵根而出的灵力,这般无止境的耗费,每天都让他觉得在烧钱。
周二还是习惯性靠在墙边,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折雪注意到,自从这周二看见帝子降兮那位道友施术后,便有些心不在焉。
但两人看着又不像以前认识。
还是时渊多提了一句:“周大哥,可是那位道友有何不妥?”
周二否认,“没有,只是看她的术法,想到一位故人罢了。”
语气颇为平淡,眉目间却夹着几分疲倦。
他捏了捏鼻梁骨,取来架子上的手帕,浸了水擦脸。
时渊转而对沈折雪道:“冷文疏仅留下两个模棱两可的词,师尊如何看?”
沈折雪沉吟: “他显然就是要我们强行破幻阵,那便意味着这阵已经不能找到寻常方法破解,要么用灵力对冲碎幻境,要么直接去找施术者的虚像,灭魂破阵。”
“虚像”是所有幻象类阵术的命门,可既然是一击致命的地方,必然不会被轻易找到。
在千万种有记载的阵法幻象里,成功找到虚像的案例只有十九个。
更多则是用庞大的灵力直接突破,或高境界的阵修以阵对阵,撕开幻境。
“冷文疏不是莽撞的人,他是发现了什么才做出如此判断,又凭什么认为后来人可以找到那个阵修?”
“那碎片是何意?”周二在水盆里拧着手帕,“是我们要找到一物的碎片么。”
事实上这个思路也是含山太清宗再次出门调查的目标。
不论是什么东西的碎片,前人比他们要有想法,总好过一头雾水地乱寻。
沈折雪想不通冷文疏的深意,他放下手里的灵息石,习惯性用手试了试时渊的额温。
时渊翻书的动作一顿。
……如何都瞒不过师尊。
他索性坦然道:“列星傀儡到底也是法器,夜里时,同样是在被削弱。”
起初仅是身体发凉,紧接着四肢僵硬,灵活度远不如白日,进而呼吸困难。
列星曾是最接近于天道法则的神器,总不至于让时渊和兵器一般变成死物,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这终究是借助外力搭出的一具傀儡。
当沈折雪背着他时,时渊能清晰地感觉到彼此之间的距离。
哪怕他们贴的这样近,依然像是隔了很长的一条道路。
这条道便叫作生死。
想起昨夜,时渊面颊微红,他于失温和麻痹的煎熬中,闻到了沈师尊身上的气息。
像是雾中草木的淡香,亦或是雪满山道后在空谷回荡的风,携着野梅与霜雪的凉意。
时渊不知为何会有这些联想,但他确实想到了这些东西。
都是自由的、蕴藏着微弱生机的事物。
他并不知晓沈师尊是何种灵根,事实上连沈折雪本人都不是很清楚。
也许是水木之类的双灵根,总之不会太坏,也不会太好。
不论是水还是木,沈师尊的到来,带给了时渊一些不一样的感觉。
那或许可以被称之为生的盼头。
在某些时刻,时渊确实非常地想活。
然而随着列星的失灵,烙印在神魂中的铭文变得灼烫。
那朱红色的铭文封印时时刻刻在提醒他,希望脆弱的像是落在春日溪水中的雪花,不合时宜,也本不该出现。
沈折雪掌中散着灵气,他也不确定自己的灵气对时渊有没有用,但既然能净邪流,也许比灵息石里的要强点。
时渊任师尊传送灵气,片刻后笑道:“已无事了,我们去寻碎片的线索,早日回去,师尊还有许多书未讲完呢。”
周二此刻也意识到时渊的身体状况,这孩子比其他人在这个幻阵中能待的时间更少。
他心下窒闷,随手擦了把脸,面颊忽感一痛,“嘶——”
他从手帕中抓出一颗金石状的颗粒。
那颗粒卷在手帕中,棱角锋锐,在周二眼下划出了一道深口子。
“上些药吧,幻境中还是少见血。”时渊取了储物镯中的药瓶。
血液含灵,可做媒介使用,在未知地域内更需谨慎见血光。
伤在眼下,周二将那颗粒用手指捻住。
按理他虽经脉堵塞,体质却未改变,客栈里随便一颗石头就让他见血,本身就不大正常。
然而这石头又好像就是块普通坚硬的石头。
周二要去找镜子,房间里来回走了几趟,都不得见。
“奇了,客栈不配镜子,这是天号?”
时渊浑身一震,目光在半空与沈折雪的视线相撞。
“……镜子?”
沈折雪快步走到桌前,取出笔墨,“之前我们,廊风城随着白天黑夜在翻转,但可能真正运转模式并不是这样。”
时渊拿笔在纸上画着,“我们只想过这是一个幻境的两个面,但假如不是呢?”
假如有人不断复制着廊风城,每一座城的白天黑夜相连,在同一个时刻,就有非常多的廊风城在经历白天黑夜。
死去的人还活着,活着的人碰不到面。
就像碎了一面镜子,每一片碎片都映照着一个廊风。
“这也就解释了冷文疏和我们不在一个幻境,但他的阵图依然存在。”
碎片再多,终是来自于一块完整的镜子。
“冷文疏是在提醒我们,幻境根本破不出去,是因为整个幻境比我们想的要大。”
时渊停了笔,“这是一个碎片串成的链子。”
沈折雪指着时渊所画的长链,抓着时渊的手补上一笔,“冷文疏是在告诉我们,碎片已经太多了,这个幻阵已经大到足以……”
——足以威胁修真界灵气平衡的地步。
“三位道友。”门外突然传来冷文烟的声音:“请楼下一议!”
沈折雪开门,“你们发现了什么?”
冷文烟似乎是跑着回来,她面颊泛红,神色焦急道:“是铜片和琉璃片,百姓的肚子里,都有这些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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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
不用管原理了,就想象主角们是一群仓鼠,被困在仓鼠球里,必须跑啊跑发电,而这个球转越快、越转越快,然后…他们就飞起了。)
跑剧情后的剧场。
采访一下那些年被天道坑了的修士们。
沈折雪:别问,问就是太清宗里千年,听取蛙声一片:孤——寡——!
时渊:别问,问就是满级号回新手村,啥都没了只剩下钱,抱着当年攒的天价聘礼默默流泪。
周二:别问,问就媳妇跑了头上还多了点健康色呵呵楼上的凡尔赛。
相饮离:不要迷恋爷,爷爷只是个传。
严远寒:(太清宗寡夫一号拒绝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