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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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间的规矩很多, 临近年根要去庙堂礼佛算是其中很重要的一项流程,尤其是皇宫里头的人,似乎对此更为重视。

    宫里特地派宫人来邀请池离言和江莲一同去。

    想也知道江莲对这种事一向没什么兴趣, 池离言正想拒绝,江莲却笑呵呵的对那宫人:“我不去,让他替我去吧。”

    池离言回头辩驳:“你不去, 我去什么?”

    江莲今日颇为体贴,替他整理好衣领, 别好剑,拍拍他的肩膀:“好歹麻烦了人家些日子,好好道别。”

    “道别?”池离言不解, 她先前不是过完年吗?今天是三十, 过了今晚才是初一,这么早?

    “送君一别终须走, 相逢何必曾相识。”江莲勾勾唇角, “好了,快去吧,一会赶不上马车了。”

    池离言被她半推半搡到门前:“那你呢?”

    “我还要处理点事情, 你快别婆婆妈妈的, 烦死了。”江莲脸一冷,头一别,池离言这才不墨迹,交代一堆后跟着离去了。

    江莲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仰头把剩下的酒喝完, 随手把酒壶丢到一旁。

    在她看来, 喝完这壶酒,该告别的事情便都该道别了。

    那会画换命符的先生她没找到, 索性是老天不想让她找。

    有些事情终究强求不来。

    她抱着开天,倚靠在门前,半阖着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微风吹起她的衣袍,也吹乱了道路尽头沈年的衣袍。

    江莲笑眯眯地望着他,“沈王爷来了?”

    “或者,我该叫你陛下才是。”

    她的话倒没给沈年造成什么影响,他甚至不曾流露出一丝诧异,只淡淡地:“神仙的确比我想得聪明。”

    “也不必这么叫。我只想当个闲散王爷。”

    关于他们姐弟之间的事情江莲不想管也懒得管,“那王爷不赶紧去礼佛,在这儿等什么呢?”

    沈年答非所问:“不过我还是想听听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你从未瞒过。”江莲漫不经心地。

    但就算他想瞒也瞒不住就是了,不管从开始暗卫们只关注皇后的安危还是到后面的太傅,都是显而易见的线索。

    人界的皇室最注重的是血脉,所以沈一一会被那么多人重视,所以暗卫们遇到妖怪更重视皇后而忽视皇帝,那不过是个傀儡皇帝罢了。

    哪怕沈年不想当皇帝是真的不想当皇帝,她也没有听下去的必要。

    沈年悄悄叹了声气:“我想与神仙做个交易。”

    “你们一家可真有意思,一个找妖怪谈合作,一个找神仙做交易。”江莲言语中带着讽刺,“交易的前提是,你能拿出什么让我满意的筹码呢?”

    “我不想拘泥于世仇,祖宗的事是祖宗的事。人活着,不该只追忆前尘旧事,而不往前看。”大概是为凸显诚意,沈年撩袍而跪,“我可以告诉你合作的内容,麻烦神仙能让我带着一一离开。为人父母,我只想孩子平安喜乐,而不是去走既定好的未来。”

    哦,江莲突然想起来了。

    她就那天看到的画轴上的男人有点眼熟,那是她之前杀的那个皇帝。

    她眯起眼睛:“倘若我对你们的合作不感兴趣呢?”

    沈年笑笑,他没时间等捉妖师了:“我会给你个满意的答案,并且帮你护着那个修士。”

    江莲抿着嘴唇,半晌,幽幽道:“那沈一一呢?你就这么确定,他不想选那条既定好的未来?”

    .

    长安的上空出现一个人形,城里的人还以为是神仙显灵,慌忙跪拜。

    直到神仙掏出了一把剑,人们的脸色顿时黑了。

    她面无表情,缥缈的音色像从九千里外传来:“白玉鳞,滚出来。”

    底下的人议论纷纷,基本都是探讨这位白玉鳞是何方神圣。

    更担心如若这个叫白玉鳞的不出来,万一剑仙把整个长安掀翻了怎么办。

    毕竟她看上去挺生气的。

    所以更加奇异的景色出现了:地上的人们嘴里念叨着神仙保佑白玉鳞赶快出来制裁剑仙,实则他们心中的保护神却是只大妖。

    而白玉鳞出现也不是因为他们的念叨起了作用,而是因为江莲的要求,他从来不会拒绝。

    他站在塔尖,闭着眼睛轻笑:“您找我。”

    没等他开心完江莲终于主动找他,开天就冲着他的面门直冲过来。

    白玉鳞身周形成一层深灰色屏障挡住开天。

    看似风轻云淡,实则那层屏障渐渐从触及剑尖的地方开始碎裂。

    “把你的骨鞭拿出来,本仙是来杀你的。”江莲又像一尊佛一样了,从高处睥睨着天下苍生,好像谁都逃不过她的审判似的。

    她总是站在高处,总是不把任何事情放在眼里。

    白玉鳞听话地从后颈抽出骨鞭,缠在开天的剑身上,强行抵住开天的攻击。

    “自古以来邪不压正,白玉鳞,今日是你的死期。”江莲的指节动了动,开天变得轻巧,从骨鞭中挣脱。

    白玉鳞抬起眼睛,金色的瞳眸在阳光底下像是吸收了所有阳光,“那你是正吗?”

    他的声音不再温柔了,更像是年少时,带着点调皮给她读故事的时候。

    可他却比所有时候都认真,并且大声地又问了一遍:“莲,你是正吗?”

    如若她承认她是正,那么他便是邪,是天底下最大的妖,其罪当诛。

    可江莲心眼里从不想承认自己是正,她从来不像正。兴许正派在她眼里从始至终都是一窝心有大义的蠢蛋,愿意牺牲自己的蠢蛋,像池离言似的。

    “我不是正。”

    白玉鳞从没感受过这种兴奋。看吧,她跟他才是一种人,他费尽心思想成为跟她一样的人。

    可江莲后半句话却让他的笑容僵在脸上,“但我手里的剑是正,所以剑在手里时,我便是正。”

    她还是没选择他。

    他甚至还不如一把剑,一把死人留下的剑。

    不知白玉鳞在折磨自己,还是想折磨她,撕破喉咙喊出一句:“他已经死了!”

    “我知道啊。”许是飞得累了,江莲坐在一朵云上,“没关系,死了我也会去寻他的。”

    化灰帮他烧,化尸给他埋。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呵呵,呵呵呵......”白玉鳞低头抖着,攥着骨鞭的指节越发泛白,最后抬起瞳仁成一条缝的眼睛,“好,好。那我送你一程,不仅送,我还让整个长安给你陪葬。”

    届时,届时再将她的魂魄撇去前尘旧忆重新塞到壳子里,这样她就只有他了,只记得他了。

    为什么他能被所有人看见,唯独不被她看见。为什么他舍弃成仙,她却连头都不回。为什么他刻意模仿成他讨厌的样子,她连余光都不给他。

    他已经不想问为什么了,如果这世间没有公平,那么他就用他的方法去制造一个于他而言的公平。

    白玉鳞的笑声愈发癫狂,狂风暴雨随他而来,雨水浇到地面竟把地面烧出一缕白烟。

    落到没来得及跑的人身上,人被迅速腐蚀成一堆白骨。

    江莲冲着地面喊:“快跑!别浇到他的雨!”

    可躲开从天而降的雨,却没能躲开无孔不入的风。余下一堆伤的伤,死的死,原本欢天喜地的长安一时间哀嚎不断。

    “你疯了!”江莲蹙着眉头,用衣袖挥出一道屏障拦在半空中,将雨水尽数接住。

    “对,我是疯了。”白玉鳞的骨鞭冲她袭去,“可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关心凡夫俗子的死活?是因为你身边的那个修士也是凡夫俗子,对吗?”

    江莲控制屏障的手抖了抖,一滴没接住的雨落地,又腐蚀了一个人。

    “早知道会与你发展到这般田地,我何苦让猫妖去,让皇后去,我亲自出手,那修士早死透了。”先前白玉鳞顾虑会影响到江莲与他之间产生芥蒂,所以才会绕那么多弯路,去借别人的手。

    现在看来,他何苦考虑那么多呢?

    既然迟早会到这一步,那不如先把她身边的人都杀干净,再把她杀了,让她当一个只属于他的人偶。

    亏他本想假意与天帝联手,趁机杀掉天帝,去创造一个只有他们的世界。

    亏他清除毒半仙势力清除得那么困难,搅乱妖界,想与她匹敌。

    亏他佯装这么多年初代剑仙的温柔大度,去顺应她的喜好。

    何必那么复杂呢?

    都死了就好了呀。

    那根骨鞭渐渐缠绕上江莲的腰身,她一手控制着屏障,体内窜着白玉鳞之前渡的修为。

    在过去活着的时光里她从未如此无助过,从未觉得如此有心无力过,从未......救过人。

    是她看白玉鳞了,又或者,是她变了。

    倘若她收回屏障,聚精会神把他的修为逼出体内,白玉鳞是绝对不敌她的。

    她身上的骨鞭越缩越紧,已经错过了再次拔剑的最佳时机。

    骨鞭与她体内的修为相呼应,将她每一处关节都彻底禁锢,剑已经拔不出来了。

    即便如此,她还是没收回屏障。

    她果然不擅长救人。

    现在她也是个蠢蛋了。

    骨鞭的尖端朝她心口刺去,白玉鳞失望地摇摇头:“原来你也会因为丑陋而变得弱,也会如此像凡人般无助。”

    很快他又眼含希望地注视着她:“你求我,你求求我好不好?你求求我我就把他们都放了,你跟我走,跟我走好不好?”

    他还是想要那朵花。

    他还是想让那朵花只属于他。

    作者有话要: